第199章 侠女风范-《权欲游戏》

  柳鸣惠收到张然那条简短的“成功”信息时,正对着美容院休息室的镜子,仔仔细细地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脸颊和下巴上,一层又一层地涂抹着厚重的遮瑕膏和粉底。

  镜子里,那张脸依旧有些不自然的肿胀,深褐色的淤青在强效遮瑕下,变成了一片略显暗沉的、不太均匀的肤色,但至少,不是那么触目惊心了。

  她又用阴影和高光小心地修饰着轮廓,试图让两边脸颊看起来对称一些。

  最后,她画上了比平时浓得多的眼妆,贴上了浓密的假睫毛,涂上了鲜艳的口红。

  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艳丽逼人,几乎掩盖了所有的伤痕和憔悴,但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惊惶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知道,今天这场“饭局”,绝不仅仅是吃饭聊天那么简单。

  她提前到了那家预约好的私房菜馆。

  菜馆位置偏僻,装修是古朴的中式风格,环境清幽,包厢的隔音也很好。

  这是柳哲东曾经带她来过的地方,老板确实是凤栖村出来的,和柳哲东沾点远亲。

  选在这里,安全,也……方便。

  她坐在包厢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茶杯边缘,心脏“咚咚”地跳着,既期待她们快点来,又隐隐希望她们永远不要来。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

  终于,包厢的门被服务生轻轻推开,张然和沈知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柳鸣惠几乎是瞬间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她站起身,脸上绽放出一个热情洋溢的、标准的营业式笑容,那笑容灿烂得几乎要掩盖住眼底的所有情绪。

  “沈局!小然!你们来啦!快请进请进!”她的声音,也刻意提高了几个度,显得格外欢快。

  沈知意走进包厢,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柳鸣惠脸上停留了一瞬。

  眼前的柳鸣惠,与上次在美容院见到的那个温婉清淡的形象,有些不同。

  妆容太浓了,虽然精致,但在自然光下(包厢有大窗户),反而显得有点……刻意,甚至是……欲盖弥彰。

  尤其是她笑起来时,脸颊肌肉的牵动,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

  但沈知意并没有多想,只当是对方重视这次见面,特意打扮了。

  她对柳鸣惠微微点头,露出一个礼貌的浅笑:“柳老板,又见面了。”

  她的目光,随即打量了一下包厢的环境,“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

  “是的呢!”柳鸣惠殷勤地拉开主位的椅子,“这里的老板也是我们凤栖村的人,算起来还是我的远房表哥呢。他手艺不错,做的都是我们家乡的风味菜,食材也新鲜。待会我点几个招牌菜给您尝尝,保证和外面那些大饭店不一样!”

  她的语气,充满了自豪和热络,仿佛只是在极力推荐家乡美食。

  然而,“凤栖村”这三个字,像三颗小石子,轻轻地投进了沈知意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警惕的涟漪。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果然。今天这顿饭,恐怕不仅仅是“叙旧”和“听故事”这么简单。

  柳鸣惠是凤栖村人,张然和她关系密切,而自己手里正握着决定凤栖村未来的凤鸣山项目……这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

  看来,这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鸿门宴”啊。

  沈知意心里冷笑一声,但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和,“那就麻烦柳老板了,我对地方特色菜一直很感兴趣。”

  她从容地在主位坐下,既然来了,倒要看看,她们今天想唱哪出。

  三人落座。

  包厢里的气氛,表面上看起来十分融洽。

  柳鸣惠拿过菜单,开始熟练地点菜,一边点,一边还不忘向沈知意介绍每道菜的特色和来历,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家乡的深情和自豪。

  “这个泉水豆腐,用的是我们凤鸣山脚下的山泉水,豆子也是村里老人自己种的,特别嫩滑……”

  “这道笋干烧肉,笋干是春天的野山笋晒的,特别香……”

  沈知意耐心地听着,偶尔点头,表示认可,但心里的那根弦,却一直绷得紧紧的。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却不时地扫过柳鸣惠过分精致的妆容,扫过张然那略显紧张、不停摆弄茶杯的小动作。

  这两人,一个热情得有些过头,一个紧张得有些明显,都不太正常。

  等菜的间隙,张然主动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沈知意面前的茶杯斟了七分满。

  “沈局,”她的声音,比平时稍微高了一点,仿佛是在努力活跃气氛,也是在按照预定的“剧本”推进,“您不是一直好奇我和柳老板为什么关系这么好吗?”

  柳鸣惠正在倒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张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和疑问,但很快就被掩饰过去。

  “小然,”她的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沈局知道我们的故事?”她的反应,看起来很自然,仿佛只是对张然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感到些许意外。

  “就是不知道,”张然对着柳鸣惠眨了眨眼,然后转向沈知意,笑容里带着一丝少女般的俏皮和……刻意的渲染,“所以不正想说给她听听嘛。沈局今天难得有空,咱们就当是叙叙旧,也让沈局更了解我们一点。”

  她的话,把“听故事”和“了解”联系在了一起,似乎只是一种增进彼此关系的方式。

  沈知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上漂浮的茶叶,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张然和柳鸣惠,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笑意:“的确,我洗耳恭听。”

  她倒想看看,这个所谓的“生死之交”,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又和今天这场“凤栖村”主题的饭局,有着怎样微妙的关联。

  张然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整理思绪,也是在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真的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那得从我们高中时候说起……”她的声音,放得轻柔了一些,带上了叙述的语调。

  “一开始上高中的时候,”张然看了柳鸣惠一眼,笑了笑,“我和鸣惠,其实还没有那么要好。甚至……可以说,有点互相看不上。”

  柳鸣惠配合地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和自嘲的笑容,“是啊,那时候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我呢,”张然指着自己,“学习成绩比较好,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整天就知道埋头读书,觉得打扮啊、玩啊,都是不务正业。”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对年少时自己的调侃。“而鸣惠呢,”她看向柳鸣惠,“因为长得漂亮,性格也活泼,身边总是围着一些男同学,今天这个送情书,明天那个约放学。一来二去的,她对学习也就不怎么感兴趣了,心思都不在书本上。”

  “所以,”张然收回目光,语气变得有些感慨,“那时候的我,对鸣惠其实是……嗤之以鼻的。觉得她就是个空有漂亮脸蛋、不学无术的‘花瓶’,浪费父母的钱来学校混日子。我们虽然是同班,但基本上没什么交集,路上见到了,也就点个头,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她的描述,很生动,也很真实,瞬间就把人拉回了那个青春懵懂、又带着简单评判标准的学生时代。

  沈知意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这个开头,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像是很多女生之间关系的起始。

  “直到有一次……”张然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身体也微微前倾,仿佛即将进入故事的核心。

  “那是高二下学期,有一天放学,我因为在教室多做了一会儿题,走得比较晚。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胡同。”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

  “就在那条胡同里,我遇到了几个拦路的小年轻。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的混混,不是我们学校的。”

  柳鸣惠适时地露出了关切的表情,仿佛也在为当时的张然担心。沈知意依旧平静,但目光专注了许多。

  “我当时有些紧张,”张然回忆道,“但并没有特别害怕。我觉得,光天化日的,他们不敢怎么样。而且,我身上也没带什么钱。”

  “其中一个看起来是头头的年轻仔,一脸的坏笑,走过来,逼着我拿出身上的零花钱。”张然模仿着当时的情景,“他们说,看我的穿着(其实就是普通的校服,但可能比较干净整齐),让他们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可是,”张然摊了摊手,“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那天我妈给我的早餐钱,我早上买了个面包就花完了。”

  “那几个年轻仔不信,”张然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后怕的颤抖,“他们上来就要搜我的身。我当时真的害怕了,大叫起来,拿着书包疯狂地甩向他们,想把他们赶走。”

  她的手,不自觉地比划了一下,“可是,一个小女孩,哪里打得过这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仔?他们轻易就抓住了我的书包,还有一个伸手就要来抓我的胳膊……”

  故事讲到这里,气氛已经被渲染得相当紧张。

  沈知意微微蹙眉,虽然知道张然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但听到这样的经历,还是忍不住为当时那个孤立无援的高中女生捏一把汗。

  柳鸣惠也是一脸凝重,仿佛再次经历了那个时刻。

  “就在这个时候,”张然的声音,突然拔高,眼中迸发出一种明亮的、充满感激的光芒,她看向柳鸣惠,“鸣惠站了出来!”

  “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站在胡同口,朝他们大喝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张然模仿着柳鸣惠当时的语气,虽然稚嫩,但确实带着一股气势。

  “那几个年轻仔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还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他们不仅没怕,反而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还流里流气地说:‘没想到还有送上门的!把她也给我搜一搜!’”

  “正当那几个年轻人准备对鸣惠动手的时候,”张然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千钧一发”的戏剧性,“胡同里‘呼啦’一下,跑来了几个男生!”

  “那几个男生,”张然比划了一下身高,“人高马大的,比那几个年轻仔整整高了一个头!而且看起来就很结实,像是经常干农活或者锻炼的。”

  她的目光,充满了崇拜,“他们抱着胸,冷冷地站在鸣惠的身后,其中一个领头的,用一种特别冷、特别凶的眼神看着那几个年轻仔,就说了一句话:‘怎么,敢动我们凤栖村的人?’”

  “凤栖村”!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故事的关键时刻!沈知意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那几个年轻仔,”张然的语气,带着一种胜利者的轻松和庆幸,“不知道是因为害怕那几个男生高大威猛的身材,还是因为听到了‘凤栖村’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凤栖村的年轻人在我们那一带,因为团结和彪悍,挺有名气的),总之,他们脸色变了变,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灰溜溜地跑了!”

  故事讲完,张然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重新经历了那场惊险。

  她看着柳鸣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崇拜:“从那以后,鸣惠在我心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是她救了我!不仅仅是她站出来,更是因为她身后有整个凤栖村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她的话语,巧妙地将“个人英雄”与“集体力量”联系在了一起。“从此,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真正的生死之交!”

  柳鸣惠适时地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谦虚的笑容,摆摆手:“哎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是碰巧,那天我和村里的几个哥哥正好在附近办事。”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但眼神中,却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对那段单纯岁月的怀念,也或许……是对如今自己利用“凤栖村”这个名头、做着不光彩事情的一丝……自嘲???

  沈知意听完了整个故事。

  故事本身,听起来很真实,也很动人。

  一个女孩在危难时刻被另一个女孩所救,从此结下深厚情谊。这是一个标准的、能够打动人的“友情”故事。

  但,沈知意的心里,却并没有太多感动。反而,更加警惕了。

  因为,这个故事,被讲述的时机太巧妙了。

  在今天这个以“凤栖村”老乡为老板的私房菜馆里,在柳鸣惠刚刚再次强调了自己“凤栖村”身份之后,在她沈知意手握凤栖山项目决策权的此刻。

  这个故事,与其说是在讲述一段感人的过往,不如说是在向她沈知意无声地传递几个重要的信息:

  第一,柳鸣惠对张然有“救命之恩”,两人关系铁到可以“生死相托”,所以张然今天极力促成这场饭局,甚至可能为柳鸣惠做任何事,都是“合情合理”的。

  第二,凤栖村的人,很团结,而且“不好惹”。故事里那几个“人高马大”、一提“凤栖村”就吓跑混混的男生,是一个鲜明的隐喻。这是在暗示,凤栖村是一个有凝聚力、有力量的集体,得罪了其中一个,可能就是得罪了一个群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故事,将“凤栖村”与“保护”、“正义”、“恩情”等正面词汇联系在了一起。这是在为接下来可能提出的、关于项目的请求或暗示,做铺垫,打感情牌,试图营造一种“你帮凤栖村,就是在回报恩情、支持正义、肯定一个团结有力的集体”的道德和情感氛围。

  好一出精心编排的“前戏”!

  沈知意心里冷笑,但脸上的表情,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感动和赞许。

  她放下茶杯,轻轻拍了拍手,“真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她看向柳鸣惠,目光真诚,“柳老板,没想到你年轻时候还这么有侠女风范。”又看向张然,“你们之间的这份情谊,确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