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睚眦必报-《杨府群英记》

  晨光渐盛,金銮殿内尚留夜寒,仁宗赵祯立于御座之前,神色凝滞,心中早已翻江倒海。狄太后方才一番悲言凄诉,直指他身为人子之愧,也将君心悖念刺破无遗——“我一个做娘的,终不及得贵妃片语救子。”此言落地,如铁锥穿心,令赵祯面色微变,低头不语,羞愧之意溢于言表。

  仁宗赵祯终于承受不住这沉沉的母子情分,骤然上前,拱手深揖,躬身道:“母后娘娘息怒,儿知悔矣。今即差官,速往法场,救回狄青。”

  太后却仍心忧,垂泪哽咽道:“只怕为时已晚,他头颅早已堕地。”

  有忠臣急奏:“启禀娘娘,天色尚早,行刑时辰未至,狄王尚未正法。”

  仁宗赵祯闻言如释重负,当即命值殿近臣飞马传旨,疾赴午门,赦狄青之罪。

  午门外寒风正烈,法场之上,刀斧高悬,狄青披枷立于刑台之下,神情凛然无惧。庞洪面沉似铁,身披监斩红袍,心中早已扬起快意之火,等待最后一刻落斧断命。忽听马蹄如雷,一道圣旨破风而至,将狄青从鬼门关前夺回。

  焦廷贵策马而回,怒气未消,远远望见庞洪仍立于台前,忍不住扬声怒骂:“庞贼!”一声震怒破空,如裂石惊雷,随即快马加鞭奔回狄府,将此天大喜讯报与狄太太。

  府中老母闻讯,顿时泪流满面,扶案而坐,颤声道:“儿啊,你从征西夏,苦寒之地奋勇前行,满身伤痕,累累战功,只望你平安归来,常伴膝下。岂料今日冤案临头,差点命丧刑台,幸得太后娘娘亲出宫门,才挽回一命。老天垂怜,真真不负忠良!”

  狄青得赦归朝,面容虽带风尘之色,精神却凛然不屈。他入殿伏地三叩,高声谢恩:“臣狄青,蒙圣恩赦罪,蒙太后娘娘救命之恩,死而无憾!”说罢再拜太祖龙亭,恭敬如仪。

  一旁庞洪也跪地叩见。狄太后神色肃然,开口问道:“你是国丈么?”

  庞洪低头答道:“臣在。”

  太后冷笑一声,语气如冰:“你身为国丈,堂堂极品官员,却心怀妒意,伤天害理,屡屡陷害我狄家儿郎。你这是忠臣所为?你为何如此狠毒?”

  庞洪连声辩解:“臣不敢为害,一心为国,恐西夏再起兵端,故举荐五虎出征。”

  太后厉声斥道:“你若真心为国,为何偏偏举荐五虎?借刀杀人之意,昭然若揭。你又与杨滔同谋,谋置飞龙公主替身,顶冒凤姣行刺狄青,几令他命丧妇人之手。今日之计,若非老身早察端倪,怕是你这番谋划早已得逞!”

  庞洪汗如雨下,头贴金阶,颤声道:“娘娘明察,臣实无害人之意,休枉屈老臣。”

  太后冷冷道:“老身与你今日讲得明白,你若再行奸计,天理不容,身败名裂。近则报在己身,远则贻害子孙。自今而后,劝你做个忠良之人,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庞洪低头不敢一语,口称“谨遵娘娘教诲”,步步退下。

  太后复转头问仁宗赵祯:“若说那旗为假,庞国丈一向善于应对,为何不命他亲自前往西夏,将真旗取回以验真假?倘若取回正物,此旗果伪,再定狄青之罪不迟。”

  仁宗赵祯神色为难,道:“母后,此事一时难辨,旗之真假纷说不一,暂且从缓。然狄青在殿上失礼,抗言冲撞,有违君臣之道,若置之不问,恐国法难立,众臣难服。”

  仁宗赵祯虽口称依法,不外是要顾庞妃面子,既赦其命,仍要责其礼,既自保皇威,又可息众议。

  太后思忖片刻,终究点头,但仍唤声:“包卿,狄青一案,你如何定罪方妥?”

  包拯上前奏道:“臣启娘娘,若依律例,失君之礼,即为欺君,理应斩首。然狄青战功卓着,为国立威,当得从宽。臣请定其徒罪,折抵其罪责,方为中正。”

  太后点头道:“包公断事公平,依你所议。”

  说罢起身还宫,太祖龙亭随辇而归,众臣护送,仁宗赵祯亲送出殿。

  归宫之后,仁宗赵祯对包拯道:“既判徒罪,还须定其配所。”

  包拯应声而奏:“发往京外一百里外的游龙驿,既避帝都之威,又不致远离朝廷,合情合理。”

  仁宗赵祯道:“准奏。着令官吏一员押送狄青即刻赴任。”

  包拯领命,又奏:“陛下,珍珠旗真假至今未明,乞圣断再议。”

  金銮殿中风息鼓静,仁宗赵祯在众臣退朝之后,立于御阶前久久未动,回想太后凛然泣言、狄青满身冤屈,心头杂乱如麻。他低声道:“包卿,珍珠旗之事,暂且藏于库中,待来日再做定夺罢。”语毕轻摆龙袖,神色黯然,缓缓退入宫闱。

  回至内廷,庞妃早候于殿中,赵祯将今日朝堂之事低声细说,语未多,却已显疲意,庞妃神色未露,垂首听命。

  朝廷众臣散班之后,各归本衙。狄青也随之出殿,步至丹墀之下,躬身一揖,向包拯说道:“包大人,狄青回府省母,明日便听候起解,赴游龙驿受罚。”包拯拱手回礼,沉声应道:“王爷何时登程,全凭自便,下官自不会催促。”

  二人一拱而别,狄青快马至平西王府。门首守将早已迎候,众将一见王爷归来,齐声拜贺:“千岁大难不死,天恩浩荡,太后娘娘真乃再生之恩人!”狄青颔首不语,快步进堂。

  厅中老母已久候多时,见儿归来,顿觉石落心安。狄青将入宫情状细述一遍。太太听罢,气得切齿拍案,愤声骂道:“这庞贼奸狡毒辣,明里举荐,暗中设陷,连女儿都作了引线。若非焦廷贵眼明手快,速奔南清宫,我儿只怕早已枉死黄泉。姑母深情似海,你此生莫敢忘恩!”

  狄青点头肃然:“母亲放心,孩儿铭刻五内。今奉旨发配游龙驿为徒,今特来辞别,明日即行。”

  狄太太闻言,泪水顿时盈眶,低声道:“你才归家数日,母子相聚未久,又要别离。为娘年迈体衰,只求朝夕一面,如今又是一场暌隔,怎叫我心不痛?”狄青扶母之肩,柔声劝慰:“游龙驿离京不过百里,孩儿常可归省,不会久别。”

  是夜,狄青收拾行装,王府灯火未熄。众将得知狄青将赴驿所,齐至堂中叩见,大声道:“千岁不必远行!我们众人皆在府中守护,若差官敢来催逼,便叫他吃些苦头,打他个头破血流,教他再不敢来索命!”狄青闻言大怒,喝道:“胡言乱语!包大人断案持正,既为国法之旨,岂可轻慢使者?差官不过奉命行事,不得为难。身为藩臣,更当以身作则,岂容抗旨不遵?此乃欺君大罪!”

  焦廷贵亦笑道:“既然发配游龙驿,不若将这王府改作驿站,王爷仍住此地,省得奔波。”狄青沉声道:“休再戏言。法度如山,岂容儿戏?本藩生为王门之臣,言行须当谨严。宁可忍辱负重,亦不可辱没忠名!”

  话音未落,忽有宫中太监传懿旨至:狄太后请平西王赴南清宫叙话。

  狄青整衣,辞母出府,临行再三叮咛王府上下勿造事端。众将见他义气凛然,亦皆肃然敬服,二将相对道:“唉,好好一位封王之将,竟落为徒罪之身。他偏要前去,我们再阻不得。罢了,不如随王爷一同前往,苦乐与共,朝夕相守,方为忠义之道。”

  狄青至南清宫,先跪拜姑母救命之恩,又与潞花王见礼。太后亲扶其起,命设茶席。狄青坐下,心怀感恩,神情恭敬。太后却开口道:“侄儿,非是姑娘苛责你,实是你身为臣子,不该于金殿之上抗逆君言。即便有冤屈,亦当循礼上奏,怎可口出激语?此番虽未正法,但国法犹在,满朝议论尚多,今日发你往游龙驿,也是权宜之计。”

  狄青拱手请教:“小侄知罪。还请姑娘训诲。”

  太后目光慈切,语气却极其郑重:“你此番前去,须防庞洪之人未肯罢手,暗箭之祸,随时可能至。你每日驿中所需,不得自费,须从国库支取,以正名分。此非为银钱计,乃为防人口实。三年为期,姑母自会调停,不出一年半载,必请你归还。其间不可久不回府省亲,以免为娘牵挂。”

  狄青听罢,顿首谢恩:“姑母恩重如山,小侄一一谨记,不敢或忘。”

  席间潞花王举杯言道:“表弟,你此去,须与我母子常通音信,免得我们日夜挂念。”狄青点头允诺:“当铭记于心。”

  饮罢别酒,狄青拜别太后,辞别表兄。太后望着侄儿离去背影,心中悲愤难言,只恨庞洪奸计得逞,令母子离散,骨肉分隔。潞花王亲送狄青十里方别,临别时仍再三叮嘱珍重。

  狄青归府,面谒母亲,将姑母训诫与表兄情意一一禀告。狄太太闻言,热泪再起,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连连道:“姑娘真乃慈心厚爱,骨肉之情深重;潞花王千岁也是人中龙凤,恩重义深。”

  是夜王府烛火未熄,母子对坐长谈,言未尽情,已近子时。寒月清辉映照庭前竹影,风动帘栊,一别在即,心中万千感慨,皆难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