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恼羞成怒-《杨府群英记》

  金风瑟瑟,晨雾未散,汴京城钟声乍响,宫门大开,宦官奔走之间,金銮殿上灯火辉煌,香烟缭绕。五更三点,仁宗赵祯已升御座,百官朝参毕,肃立班前。今日的天子神色格外冷峻,未等群臣启奏,已开金口道:“众卿听旨。朕昨夜观狄青所献之珍珠旗,细察之下,竟是伪物。此旗本为西夏镇国之宝,狄青竟敢将假物献来,欺瞒君上,罪责难逃。”

  此言一出,满殿文武骇然,众口纷纷奏道:“启禀陛下,此旗班师之日,众臣皆曾亲眼目睹。连陛下当时亦观其真伪,曾无异议。今日忽言为伪,臣等实难明其由。”赵祯面沉如水,冷然回道:“汝等岂能识得真假?此旗针脚未锈,色泽鲜艳,分明是临时伪造之物。非朕亲察,亦难辨其伪。”

  他挥手命内侍取旗至前,金光流转,旗帜鲜亮如新。群臣围观,虽见其鲜明整洁,却也难以辨明其真伪。朝堂静默片刻,忽闻一声沉喝:“此旗确为伪造。”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包拯步出班列,神情凝肃,朗声奏道:“臣未曾观过此旗,今细察之下,断为假物。且此中恐有奸细通敌,将伪旗混入,以图陷害忠良。”

  仁宗眉头微挑,凝声问道:“包卿何出此言?莫非妄言朝中有人通敌?”包拯笃定不移:“昔日西夏献旗,众臣俱观,未有一人识其为伪。今事隔经年,忽有一人断其为假,若非曾见真物,又怎辨得此中端倪?此事非通敌者不可为。”

  庞洪立于班中,闻言冷汗浸背,心道:“此事不妙,老包此言直中要害,莫非真有人泄漏风声?”仁宗却不以为然,轻笑道:“此事并非旁人指出,乃是朕昨夜与贵妃闲谈间取旗细观,贵妃看出此中伪处,朕方觉有异。”包拯拱手再奏:“既是贵妃识得此旗为伪,那便是贵妃与西夏之人有通。此旗乃彼国镇国之宝,中原何人识得?若非通敌,焉能一眼识破?”

  此言落地,百官噤声,庞洪面如死灰,心胆俱裂。仁宗勃然大怒:“包卿!你竟敢诬我贵妃通敌?岂非混账之极?此言若传,岂不动摇后宫根本?”包拯面无惧色,冷声答道:“臣所言无妄。若非贵妃启言识伪,臣断不妄加揣度。若真欲明辨是非,便请陛下查问贵妃究竟如何知得。”

  赵祯面色阴沉,冷然道:“包卿休得再言,宫中妇人焉能与外国相通?汝若再妄言,朕当治你罪!”包拯退回班列,袖中拳紧,心中却已隐隐察觉事有蹊跷。

  赵祯冷声转问:“狄卿何在?”殿下立着狄青,脸色苍白,目光如炬,气息不稳。此时他心头怒火焚心,只觉这满殿朝堂,处处是陷阱。他本率师平西夏,立下赫赫战功,却不料因一面旗帜遭人构陷,心头的愤懑再难压抑。

  “臣在!”他沉声应道。仁宗问:“此旗如何得来?是否你所伪?”狄青猛然抬头,厉声道:“臣自西夏班师,所献者,正是彼国献旗。若言作伪,或是西夏之计,何至于臣?既然贵妃一言识破,便依娘娘之言,斩臣便是!”

  此语一出,殿上群臣皆变色。赵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好个狄青!你竟让贵妃来决你死生?朕问你旗之真假,你却诡词搪塞,目无君上,口出悖逆之言,岂容你在世!”狄青昂然不惧,厉声道:“陛下乃万乘之尊,却听一妇人言,便疑忠臣,欲斩功将!妇人之言不可尽信,君王若沉溺后宫,江山社稷岌岌可危!”

  “放肆!”仁宗气得须发皆张,指着狄青怒喝:“你猖狂悖逆,目无尊卑!来人,给朕将他绑出午门,立斩正法,以昭国法!”

  刀斧手得旨如狼似虎,立刻上前将狄青五花大绑,长索缠臂,肩膀勒得生疼。他却不言一语,只是目光如寒星,死死望着皇城高阙。庞洪立于一旁,面色阴冷,眼中闪出一丝快意的光芒,心底暗喜如狂:“狄青,你这冤家今日算是死定了。老夫多年布局,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他唇角微勾,却仍佯作悲悯之色,命人将狄青押往午门之外法场,亲自领命为监斩官,得意之态,溢于言表。

  众忠臣见状,心中激愤难平,纷纷上前奏请宽宥狄青,然天子怒意未息,一概不听。吩咐道:“即刻押赴法场,午时三刻问斩,不得有误!”

  此时,金銮殿上的天光已转,从晨曦微露到日色初升,宫中气氛愈发凝重。百官之中虽有不忍之人,却皆被皇威所震,谁也不敢再多言。庞洪跨马扬鞭,率人将狄青押往刑场,沿途百姓闻讯围观,望见昔日驰骋沙场、威震西夏的平西王竟身缚囚索,个个惊愕怜叹,纷纷垂泪叹息。

  狄青一路沉默,面如铁石,心中却翻江倒海。他不是不惧死,只是耻于受此冤屈。若死于沙场,为国捐躯,他甘之如饴;但今日却死于朝堂之谋、女宠之言,他心中虽愤,却不屈。冷风吹来,衣襟猎猎作响,仿佛仍是战场之上。

  正当队伍行至郊外,恰遇杨府骁将焦廷贵正于郊野策马巡哨。焦廷贵远远望见一队人马围押之势,心觉蹊跷,纵马上前,一看之下,大骇失声:“千岁!”他勒马横挡于前,大声喝问:“这是怎的?为何押我千岁赴刑?”狄青脸色铁青,眼中带着一丝悲怆,冷冷说道:“焦廷贵,此事你不必插手,不要多管闲事。今日我狄某命数已尽,休得多问。”

  焦廷贵闻言,怒发冲冠,拍马跃前,挡在庞洪之前,厉声喝道:“庞洪,你这老贼休得猖狂!你若敢伤我千岁一毫,老子将你庞家杀尽!”他目光如火,猛地一勒缰绳,转马疾驰,直奔南清宫而去。

  风声呼啸,马蹄如雷。焦廷贵滚鞍下马,未等通禀,已拍门高呼:“反了!反了!朝廷反了!”南清宫内女官惊惶失措,急唤太监前去查问。未几,狄太后得讯,面色剧变,急传廷贵入内询问。焦廷贵跪倒在地,几句话道明前情。太后闻言,气得两颊发白,珠泪欲落,喉头哽咽,强忍悲怒,立传懿旨一道,亲笔手书命令焦廷贵火速赴刑场阻止:“刀下留人!若有违令,即将监斩官一并斩首。”

  焦廷贵得旨,翻身上马,急如星火,疾驰如电。法场已近,他怒声喝道:“庞洪听着!太后懿旨到,令刀下留人!若敢斩我千岁,即刻将你庞洪一并斩首!”庞洪方欲落令,见焦廷贵如暴风般杀至,耳中听得“太后懿旨”四字,面色一变,咬牙强笑不语。焦廷贵再喝道:“庞洪,你若胆敢动手,我焦廷贵便血溅此地,也要你庞家鸡犬不留!”他翻身下马,立在狄青身前,高声道:“千岁莫急,如今太后娘娘出头,这口冤气咱们吞不得了!”

  此时刑场四周百姓已聚集如潮,听得太后发旨,众人皆鼓掌叫好,纷纷大声呼喊:“留狄千岁性命!留我英雄性命!”

  金銮殿中,天子赵祯仍在与百官议论旗伪之案,群臣中有正直之士奏道:“陛下,那旗原属西夏国宝,狄千岁征伐归来,不过受西夏进贡,焉能识真辨假?况陛下与众臣皆曾亲眼所见,当时未见破绽,何以归罪忠臣?狄千岁征战多年,立下无数大功,从未贪功邀赏,今忽加欺君之罪,实在难以服众。”

  赵祯冷声答道:“他仗着功劳,竟敢于殿上顶撞寡人,全无君臣之礼。若不正法,岂不渐渐欺了朕?”殿中气氛愈发紧张,忠臣愤懑,奸臣得意,唯潞花王默然无语,心中不安:“不知有人已否报知太后,狄青是否尚有一线生机?”

  话犹未落,宫门外急报入殿:“启奏陛下!南清宫太后娘娘抬出太祖龙亭,驾临午朝门!”赵祯大惊失色,众臣亦纷纷变色。太祖龙位乃祖宗牌位,宫中重器,平时禁动,如今太后亲自抬出,显是动了真怒,势不可挡。文武百官顿时震动,忠臣暗喜:“太后娘娘真乃救星!”

  赵祯顾不得体面,急下金阶,快步迎出,众臣随之而行。只见宫道之上,黄盖高举,龙亭徐行,太后端坐凤辇之后,神色肃然,珠冠轻晃,脸上满是哀怒交加之色。赵祯奔至辇前,伏地叩首,低声道:“不知母后驾临,有何要事?请娘娘下辇入殿。”

  狄太后珠泪已落,缓缓下辇,步入金銮殿,神情凛然,一言未发。随侍宫女早在殿旁排下锦墩,太后落座,一手执帕,一手轻扶龙案,目视赵祯,泪眼婆娑而不语。赵祯见状心神动摇,呆然失色。众臣齐声下拜:“恭迎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不知娘娘何事忧愁至此?”

  太后仍未作声,满殿肃静,只闻珠帘微动。赵祯望着那三年乳哺之恩的母后,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悔意,却又被皇威与倔强压住。而朝堂风云,在此刻骤然转向——这一场关于忠与奸、生与死的博弈,即将决断于太后一语之间。

  金銮殿上气氛凝如冰霜,百官肃立,不敢仰视。凤辇已停于殿前,狄太后身着素色朝服,珠冠微斜,步履缓缓步入殿内。随侍女官早于殿侧设下锦墩,太后落座,一手拭泪,一手紧执玉帕,目光悲怆,望向满朝文武。

  她声音微哑,却字字沉重:“众卿家平身罢。”群臣齐声称是,缓缓起身。太后目光缓扫,哽咽开口道:“老身娘家无亲无子,狄青虽非亲生,却是我狄氏娘家一脉所出,自幼孤苦伶仃,含辛茹苦长大,命运多舛。眼下他是我门中唯一骨血,香火尚望他一人承继。纵使他今日当真有过,也不至全然不念其旧功,须当留一线生机。”

  语至此处,她已泪湿玉面,继而声音哽咽难继,半晌方续道:“他昔年征西破敌,血战疆场,为我大宋立下汗马之劳,边关安稳,百姓得保生息。纵然今日犯了法,陛下与众卿家亦当念其勋绩,为国开恩一二。倘若连这一点情分也不能讲,还望不念我三年乳哺之情,也该给他留条活路才是。”

  太后言至动情,转首望向群臣,泪眼婆娑,语中带痛:“今日欲将他问斩,老身无能救他,众卿家便也无一人肯为他说一句话?一个个袖手旁观,眼见忠臣赴死,竟都噤若寒蝉。你等可是忘了他昔日为国出征时如何出生入死?怎今日要杀他,却人人作壁上观?”

  满朝文武此刻皆心头震动,却无一人敢答。实则众忠臣早于狄青被押时屡次进谏,但天子不允,已无再言之力。如今太后一问,谁也不敢顶撞,又不好直言“是万岁不准”,只得一齐俯首,低声道:“娘娘,此事,还请问万岁便知。”

  太后转眸看向赵祯,眼中已无悲色,尽是凛然之怒:“皇儿,老身问你,狄青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要你如此决绝,非杀不可?”

  赵祯面色一变,心头惴惴,却仍强自镇定,将“复验珍珠旗”之事娓娓道来。他言道,那旗原为西夏所献,如今看来针线新整,颜色鲜明,疑为伪制。朕问狄青此旗来历,他却当众抗言冲撞,毫无君臣之礼。如此榜样若不除,怕是有人效仿,致臣凌君之势。

  话音方落,狄太后冷笑一声,语调低缓,却字字透骨:“原来如此。皇儿既是欲以他为例,以正朝纲,也不无道理。若说他言语有失,失了君臣礼仪,便定个罪处,贬责也好,罢官也罢,总归是法度。可你却要将他斩首,叫他尸首分离。这就是你赏功如山、用人如器的法度么?”

  她目光缓缓落在赵祯身上,语声渐悲:“侄儿啊,你少年英勇,征战四方,为国立威。今朝却落得如此下场,老身实无颜再看你一眼。”她顿了顿,喃喃续道:“你的功劳,如今化作画饼,值不得一言辩护。只因一言之失,便要取你性命。你若当初不出仕王门,不效忠大宋,只做个乡野农夫,伴你母终年,不知多好?不劳军旅,不受陷害,也不会今日让我亲自送你赴死。”

  殿中百官动容,有人低泣,有人怒气难抑,却仍不敢言语。赵祯神情复杂,一时之间沉默不语。他本也知狄青无大罪,只因君威被冲,才动杀心;可眼见太后泪洒殿前,话语凄切,却不由得动摇犹豫。

  这时,风动幔帐,帘外阳光初照,洒入殿中,映得太后衣袂飘飘,泪痕斑斑。赵祯望着那一袭素白的宫衣,心中泛起旧日记忆,那是幼时饥寒啼哭中唯一温热的乳香,是被狄太后冷落时唯一不厌的慈怀。三年乳哺之恩,在此刻如浪潮般拍击心头,使得这位九五之尊,竟有些不敢再直视太后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