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马革裹尸-《杨府群英记》

  冷风扑面,战云密布。边关前线,寒气森然,旌旗烈烈。两军对峙之际,一骑自西夏阵中缓缓驰出,铁甲锃亮,铜盔耀眼,正是西夏先锋大将薛德礼。他勒马关前,举刀遥指宋阵,朗声喝道:“原来你便是杨宗保!若识时务,当即献关归顺,投我西夏。若肯降顺,保你封侯拜王,富贵荣华享不尽;倘若执迷不悟,今日这一战,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杨宗保怒发冲冠,挺身上前,目光如电,喝声震天:“逆贼尔敢妄言!我大宋安有与敌通谋、苟且偷生之将?!”

  言罢,金刀已出鞘,寒光如雪,直指敌帅。薛德礼一声冷笑,青铜刀翻转,迎头而上。两骑齐驱,刀光交错,一时间宛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火星四溅,声震八方。

  两人皆是南北一方虎将,杀得天昏地暗,地裂风啸。薛德礼虽勇,却终究年少气盛,敌不过老成持重、刀法精妙的杨元帅。百余合过去,薛德礼渐感力竭,心头暗惊:“这老将真非寻常之辈,硬拼只怕难讨好处。”

  电光火石之间,薛德礼突喊:“好个老匹夫,竟逼得我使杀手锏!”言罢急勒战马,忽然返身,探手入怀掣出一对乌光锃亮的混元锤,寒芒炸裂,如日中天。

  杨宗保正催马欲追,猛见一道金光如雷霆飞袭,尚未来得及辨形识器,只觉眼前晃动,耳边风啸如怒潮翻滚,一声巨响,左肩已重重一震。

  那混元锤直砸左肩,霎时鲜血喷涌,疼入骨髓。杨宗保眼前发黑,握刀之手失力,大刀脱手坠地,整个人踉跄落马。雕鞍一翻,银盔斜坠,豪将顿失雄风,重重摔落尘埃。

  “元帅!”远处两骑飞奔而来,正是张忠与李义。张忠挡住敌骑,李义急忙跃下马来,翻身将元帅背起,马不停蹄逃回关内。

  薛德礼催兵怒吼,率西夏铁骑如风卷残云,直扑宋军阵地。宋兵见主帅坠马重伤,军心大乱,有人丢盔卸甲,有人弃戈而逃,三军顿作鸟散。焦廷贵、孟玉两员先锋力战难支,终究寡不敌众,退兵回城,三万兵马伤亡大半,鲜血染红雪地。

  范仲淹守城得报,魂飞魄散,亲自迎元帅入内。营帐之中,杨宗保面色如金纸,昏沉不醒,身上筋肉渐渐泛起青黑色。军中医官束手无策,连下数药皆无半点效应。

  “贼子可恨!战不过我家元帅,竟使毒锤暗算!”杨青怒目圆睁,手握长戟,几欲破关出战,却被范仲淹喝止。

  当夜,城门紧闭,鼓角不鸣。范仲淹伏案修书一封,急差岳刚快马加鞭,飞赴汴京报急。

  营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床榻之上杨宗保痛苦蜷曲的身躯。他口唇焦黑,双眉紧蹙,时有呓语,气若游丝。李义、张忠守在床前,心如刀割。

  三日后,天还未亮,帐中传来一声低吟。众人急奔而入,却见杨宗保眼神涣散,唇角溢血,身躯渐冷,皮肉寸寸干枯溃烂,仿佛有烈火自体内焚烧一般。不多时,形体化尽,只余一副白骨。

  军中一片号哭。范仲淹掩面痛泣,军中文武将士,皆跪帐外嚎啕不止。

  宋军将杨宗保遗骨殓葬,范仲淹当日再上急表,命沈达护送骨骸归朝。此时薛德礼挟大胜之威,率军再临城下,横扫关前,欲乘势攻破边关。范仲淹权掌帅印,调兵遣将,四门备弓弩火炮、滚油烈焰,昼夜巡防。

  峨眉山上,云雾缭绕,松涛阵阵,王禅老祖清晨推演天机,眉头顿锁。

  “唉!一场血劫将起,杨宗保竟死于混元毒锤之下……”他摇头长叹,目光望向南方,“可惜吾徒狄青此刻也不能抵挡那凶兵。”

  身旁童子忽至,俯身禀报:“师兄石玉已闭关满载,请祖师示下。”

  王禅老祖点头:“唤他来罢。”

  不多时,一白衣青年随童子入禅房,面容清俊,双目炯然,正是石玉。他行礼俯首:“师父在上,弟子石玉拜见。”

  王禅老祖目光如炬,沉声道:“你在仙山已修满一载,枪法大成,今当下山报国。西夏大将薛德礼,手持混元毒锤,力破杨宗保,毒劲非常,天下无药可解。此锤非兵器所能抵挡,唯我传你之‘风云扇’,可一拂收之。”

  石玉闻言,心中陡震,顿时双膝跪地:“请师父明示,弟子定不负所托。”

  王禅老祖自袖中取出一柄轻灵羽扇,风云之气缭绕扇骨之间,清光流转。他缓缓念道:“此扇名曰‘风云’,可破邪兵、定乾坤。你下山之后,便与狄青并肩,同扶社稷。”

  王禅老祖说完,袍袖一拂,掌中飞出一封素柬,轻飘飘落在石玉面前。石玉登时双膝跪地,双手恭敬接过,低声道:“弟子蒙恩收留,上山修艺已整一年,受枪法真传,方悟武道之妙,受师厚德,未能图报,实乃遗憾。此番下山,弟子必尽忠效力,誓不辱师门。”

  老祖轻轻颔首,道:“徒儿不须多言,记住你心中这份志气即可。”

  石玉又向王禅老祖三拜而叩,再起身依次与众师兄弟辞别。众人目送他远去,皆知此别之后,或许便是生死天涯,不复再会。

  风云扇紧贴腰间,两杆三尖枪背负双肩,石玉转身迈步,脚步坚定,身影消失在仙山林道间。

  当年上山时,他不过是个风尘仆仆的落难少年,今日下山,却已是杀敌报国的少年英雄。想到过往——年少孤苦,家破人亡,至亲死于权奸之手,流亡江湖,命若尘埃。石玉眼中浮出黯然,又慢慢被冷静和锋芒取代。

  石玉行至山巅,云气自动翻卷,那座由师父亲设的席云之桥已然浮现。他踏上云头,云桥如飞龙腾跃,直载他一程千里,往边关而去。

  山风猎猎,云头寒气袭人,石玉将怀中信柬取出,轻轻拆开。只见其上写着一首七律,墨迹龙蛇飞动,灵气氤氲:

  仙缘无分不须求,叨福人间勋业优;

  年少只遭颠沛困,中途却喜战功稠。

  三番历苦登王阁,二次平西进凤楼;

  早运未通遭妒害,晚来除佞报亲仇。

  石玉读罢,心中大震,喃喃低语道:“原来我命无仙缘,只可在凡尘中立功封侯。少年坎坷,历尽颠沛,方有成就……‘晚来除佞报亲仇’,师父之言,莫非指我父仇庞洪?”

  念及此处,石玉眉目渐冷,心中那抹沉睡多年的血仇再度翻腾。他紧紧合起书柬,藏入怀中,眼中泛出一道森然杀意。

  而此时,边关之外,却已烽烟再起。

  自杨宗保战死之后,狄青虽自重伤中稍有好转,仍需卧养调息。范仲淹深知军心动荡,一旦狄青知晓主帅殒命,必将情绪失控,动摇后方,因此下令全军严密封锁消息,暂时对狄青隐瞒不报。

  日夜攻战不歇,西夏大军如野狼环伺,城头箭楼、女墙布满折箭与残甲。范仲淹飞奏京师,请调援兵,然至今无回音。

  宋军中有一猛将,名唤刘庆,人称“飞山虎”,性烈如火,脾气如雷。这日他站在城头,看着远方番营灯火通明,眼中怒焰冲天。

  “我大宋元帅英勇无双,却被那贼薛德礼一锤毒杀!”他咬牙切齿,握拳如铁,“他那混元锤,不知是何等妖物,竟能碎筋断骨、化人于血。若不能诛此人,誓不为人!”

  想到这里,刘庆再忍不住,径直去帐中见范仲淹:“范大人!末将请命,愿今夜一人突入番营,刺杀薛贼,夺回混元锤,为元帅报仇!”

  范仲淹闻言眉头紧锁:“刘将军勇烈有余,然行事鲁莽,若一人深入敌营不成反为人质,如何是好?”

  刘庆却面色不改,拱手而道:“末将既称飞山虎,便有飞云之能。我自携席云帕夜入贼营,若刺他不成,亦要盗回此锤。望大人允我一试!”

  范仲淹无奈叹息,不再多言,只命亲兵暗中接应。

  初更时分,城中火光微黯,飞山虎披上夜行衣,携一柄雁翎大刀,踏上席云帕,踏风而起,疾如流星。

  番营大寨,此时酒宴正酣。薛德礼斜倚主位,酒意上涌,手中金樽摇晃,笑声朗朗,语不成句。

  “哈,杨宗保已亡,宋人无人可敌,本帅功居第一!来,再饮一樽!”

  左右早已散尽,满帐之中,只余一位纤纤女子,正是薛德礼之女薛百花,一员女将,素随父征战。

  飞山虎落下云头,遥见主帐灯火未灭,心知时机已到,蹑足潜入营中。他心跳如雷,紧握刀柄,悄然逼近那醉卧之人。

  然他方才举刀,忽听得一声娇喝:“刺客住手!”

  一道人影自侧掠来,五指如钩,径抓刘庆肩头。飞山虎大惊,猛抽刀还击,却已被对方死死扣住手臂。

  那人正是薛百花,二人翻身交手,刀光闪烁,斗得满帐飞舞。刘庆怒喝连连,却见对方招招诡奇,左右腾挪,竟难脱身。数招交错,忽听百花冷声喝问:“你是何人?夜闯军营,欲行刺父?”

  刘庆心知此女武艺不凡,不宜硬斗,又怕动静惊醒薛德礼,只得压低声音回道:“我乃宋营飞山虎刘庆,来取薛贼项上人头,为我元帅报仇雪恨!”

  百花闻言一震,眼中精光闪动。她看着眼前这位英气凛然、双目通红的汉子,心生异样。

  她轻轻回首,望一眼父亲鼾声如雷,便转回头低声道:“你我虽敌,但我父性情残暴,你若此刻动手,不仅你死,我也不能容你。快随我来。”

  言罢,不容分说,一把将刘庆拖出帐外,转入偏营之中。

  刘庆满腹狐疑,却也不敢造次,只得随行。穿过几道营障,灯火处处,终至一处后帐。只见侍女排列、灯光如昼,不似军营,更如闺阁。

  百花女让几名侍女退下,自己领着刘庆走进后营帐。那些侍女虽听命退去,但一出帐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悄声议论起来。

  “这位将军看着不像我们西夏人,小姐怎么把他带进来了?”

  “这事怪怪的。小姐至今还没嫁人,该不会是看上这个中原来的将军了吧?”

  “小姐是想趁机先聊一聊感情?可真大胆呢。”

  “人家中原人长得清爽不粗野,比起我们这些西戎大汉,的确顺眼多了。”

  她们越说越兴奋,却不知帐中气氛已悄然微妙。

  此时帐内灯光柔和,香气幽淡,地上铺着虎皮坐毯。百花女回头看了看,确认无人打扰,便轻声对刘庆道:“将军请坐,我有话想与你谈谈。”

  刘庆环视一圈,脸色严肃,没有就座。他知道眼前这女子武艺高强,身份特殊,更有几分容貌出众,但他内心却并无半点动摇。

  “她定是对我起了爱慕之意,但我乃大宋军将,岂能被女色迷惑?更何况我已有妻子在家,怎能辜负家中人?”

  他站得笔直,正色说道:“小姐若有事请讲,我刘庆虽是粗人,却不喜与女子调情。”

  百花女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反而缓缓走到他身前,认真地说道:“刘将军,你胆子可真大,深夜独闯我父亲大营,若不是被我拿下,如今早已是尸首一具。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刘庆语气沉稳:“我这趟来,是为了给主帅报仇,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若小姐愿意放我回去,我自当感恩。若要杀我,也请痛快些。”

  百花女转身在案前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却未放下,说道:“将军既然进了我营,就别想着轻易离开。”

  刘庆眼神一凝:“此话何意?”

  百花女注视着他,缓缓说:“我看得出,你是个有骨气的汉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杨宗保已死,宋朝还能依靠谁守边?我劝你,干脆归顺我们西夏吧,不但可保性命,还能高官厚禄,良配美人,一样不缺。”

  刘庆听得怒火中烧,冷冷一笑:“小姐这话,未免太把我看轻了。我刘庆虽不是什么名门将才,但也知道忠义二字。我主未亡,我国未灭,怎能背国投敌?美人富贵,于我如浮云!”

  百花女神色一滞,语调放缓:“你若肯归顺,不但可保平安,我父还会重用于你。何必为了一个死人,一个已是危局的国家,白白送命?”

  刘庆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若贪生怕死,就不会独闯你营;我若贪图富贵,更不会冒命来此。我刘庆虽粗犷直性,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宁死,也绝不降敌!”

  百花女听了,心中一沉,轻声叹道:“没想到你已有妻子,怪不得对我全无动心。既如此,我也不会勉强你。”

  她站直身子,转身唤来几名侍女,语气冷静道:“把他关进后营,好生看守,不得伤他,也不得放他走。等我父亲决定他的下场。”

  侍女应声而入,将刘庆押出后帐。刘庆一言不发,身姿挺拔,步伐坚定,毫不畏惧。

  次日清晨,阳光尚未完全照进军营,百花女已整装完毕,披甲束发,精神利落地走进中军大帐。

  薛德礼正坐于帐内,喝着醒酒汤,一夜酒醉未全消。他见女儿来了,抬头问:“百花,一大早来得这么急,有事?”

  百花女躬身行礼:“爹爹,昨夜二更,宋军派一员大将潜入中军大帐,意图行刺。女儿发现及时,将他擒下,如今正关在后营,请父亲示下。”

  薛德礼闻言大怒:“宋人竟敢如此猖狂!若不是你机警,怕是我命休矣。来人,把那贼拖出来,砍了!”

  百花女却拦住:“爹爹且慢!此人名叫刘庆,是宋军中颇有名气的猛将。女儿以为,他既敢只身来刺,足见其胆略。若能将他收服,让他为我所用,日后边关攻打必能大有助力。”

  薛德礼闻言略微沉吟,随即笑道:“倒是我女儿机灵有计。那便听你一言,暂且留他一命,好生劝降。若他冥顽不灵,再处置不迟!”

  父女二人一番机谋筹划,营帐之内杀意渐隐,而外头边关之战,风云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