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营私舞弊-《杨府群英记》

  夜色渐深,刑部衙中灯影如豆,王炳与郭槐对坐,一壶清酒早已饮得半酣。檀香浮动,屏风后偶有风响,院中疏星几点,月光映得阶前一片苍白。王炳眼神微眯,神色却愈发郑重,压低声音道:“老公公,下官昨日夜观天象,审得此案已有定策,只待照计行事,保你安然脱身。”

  郭槐听得此言,顿时来了精神,扶案坐直,笑道:“王大人有何妙策,不妨细细说来,咱家洗耳恭听。”

  王炳捋须而笑,语气低沉:“此事不难。只是一条,包拯那黑脸铁口,素来好钻空缝,需得防他从旁窥察,一旦落到他手里,老公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他语声顿了顿,举杯一饮而尽,“故此,要避人耳目,就不能对你亲审,只须寻个身材与公公相仿之人,换上衣裳,扮作你受刑,外间观审,我则佯装鞫问几句,大堂之上,装腔作势,实则早已安排妥帖。如此一来,包拯纵然火眼金睛,也查不出什么来。”

  郭槐闻言,放声大笑:“妙极!王大人你若如此处置,咱家日后自有厚报,不仅咱家感你,太后娘娘更是心中有数。”

  王炳低头一笑:“老公公过誉,下官不过尽一份忠心。”

  两人杯盏交错,情投意合。郭槐酒意上头,面色泛红,忽然凑近王炳耳边道:“大人适才所言,只忧无一人似我模样。我倒记得,前日入天牢之时,见狱中一犯,生得身量与我相似,肥头圆脸,与我七分像貌。我曾问他姓名,自称姓蓝,行七,江南人氏,犯有命案被押死罪,听狱卒唤作‘蓝七’。此人既是死囚,若能引为所用,大人之计,自然成功。”

  王炳听得此言,眼中一亮,点头道:“如此甚好,明日便唤狱官带此人来面。”

  翌日清晨,王炳便遣亲随前往天牢,召来狱官朱礼,悄声吩咐。朱礼为刑部属吏,自不敢推辞,片刻后便带来蓝七。

  此人面貌丰腴,眼珠滚圆,虽衣衫褴褛,然气色尚好。王炳细看片刻,喜道:“果然相仿。”随即将此计告之蓝七,并允诺事成之后,不但开脱罪名,还赏以金银,保其衣锦还乡。

  蓝七听得此言,面露感激之色,拱手躬身道:“小人命悬一线,若能借此得活,愿为大人效死。”

  王炳笑道:“你只须依我行事,衣食无忧。”当即命人取来锦袍蟒带,为蓝七更衣,赐以酒食,安排他隐居后衙偏厅,待明日堂审时充作替身。

  一切布置妥当,唯恐包拯起疑,王炳只将此密事知会亲信两名家丁,一名钱成,一名李春,以及狱官朱礼,其余衙役一概不知。

  夜幕再临,宫中永安殿之中灯火通明。刘太后早遣三名内监往刑部探讯,至今未见王恩回音,心中愈发不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不知王恩已落包拯之手,只觉事态蹊跷,忧惧愈甚。

  次日朝会,文武百官列班而立,仁宗赵桢登殿,开口便问:“王卿,郭槐之案,昨夜可曾审讯?”

  王炳应声道:“启禀圣上,微臣昨夜尚未审供,因思此案事涉宫闱,不敢草率行事,故待今日细审,必于限内复旨。”

  仁宗点头,语气虽平,目中却闪过一抹凌厉:“王卿,朕信你为忠良,方将此案交托,倘敢有丝毫徇私舞弊,纵你多年为臣,亦难逃法网。”

  王炳低首叩应:“臣不敢负圣恩,必秉公办理。”

  散朝之后,包拯步出午门,遥望王炳,出声唤道:“王年兄。”

  王炳转身拱手,面带微笑:“包兄何事?”

  包拯道:“此案与弟牵连甚深,烦请年兄审时用心,弟自当感激。”

  王炳笑而不答,只言道:“年兄但请放心,明日便有结果。”

  二人话毕,各自散去,然而一人心中沉稳如山,一人却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包拯带人悄然离去,夜色中不闻声息。王炳回到内堂,见夫人马氏正倚榻而坐,烛火摇曳,将她脸上的神情映得明暗不定。王炳进门便道:“此番审案已得圣上委托,不可有误。”马氏一听,便即插口:“老爷,既然布置妥当,为何不趁今夜便将案审了,也省得惦念?你却偏要应承包拯说明天再断。他那黑脸最是多疑,若今夜走漏风声,岂不坏了全局?”

  王炳轻哼一声,嘴角露出一丝自得:“夫人放心,我心自有筹算。今日之所以许他明日审讯,正是为迷其耳目,让他不作提防。我今夜便暗中开堂,明早再上朝复命,那时大势既成,包拯纵有天眼,也翻不出什么波浪。”

  马氏听了拍手而笑:“老爷果真聪明,瞒过那黑炭包拯,今后福禄可期。”

  两人言谈甚欢,片刻后王炳即着人准备夜堂审案。他心腹早将真正的郭槐藏于案桌之下,又派人从天牢中提来蓝七假扮郭槐。法堂之上,灯火昏暗,仅挂一盏玻璃灯罩,摇曳不定,照得公案上一团黄光。

  王炳吩咐众衙役:“此案关系朝纲机密,人人不得近前听审,只许在堂下远远伺立,不得妄动。”众役皆依令而行,谁也不知这夜堂之中有何隐秘,只道是刑部机密,人人小心。

  蓝七被押上堂时已是面如土色,早前受刑未愈,此刻再度临刑,内心早已惶惶。王炳拍案喝道:“郭槐,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狸猫换太子之事?快快招来,若有半字抵赖,本部即刻夹你筋骨!”

  蓝七低头不语,额头已出冷汗,而案桌下的郭槐早按王炳所吩咐,压着声音叫屈:“王大人,冤枉啊!咱家何曾犯下此等逆案,分明是包拯妄奏诬陷!”

  王炳见时机已到,大喝:“冥顽不灵!与其多言,不如用刑!”两名排军早在旁伺候,一声令下,便将蓝七双腿夹起,只听“咔”地一响,铜棍合紧,蓝七惨叫连连,声音之凄厉,叫人毛骨悚然。

  堂上两人一真一假,一个真受刑,一个假喊冤,两声混杂,竟也难辨真假。衙役远远伫立,只听得阵阵哭喊,谁也不敢擅自靠近。王炳仍不放心,又催道:“再夹!”

  排军应声,再度施刑。蓝七疼得昏厥过去,片刻才悠悠醒来,嘴里含糊喊冤,桌下的郭槐也叫屈不止,两人声音交织,真假难分,堂上堂下一片昏哄。

  正此时,街头一队人悄然而至,乃是包拯夜巡至此。他素习便服微行,青衣小帽,不张声势,只带张龙、赵虎、董超、薛霸四名随从,夜里暗访,听得街头百姓低声议论:

  “听说刑部今晚夜堂开审,审的就是那狸猫换太子的案子。”

  “怎的不许人近前旁听?衙门前灯笼倒是点得通明。”

  包拯一听便生疑,心中警兆顿生。暗道:“王炳明言明日开堂,今夜却行审讯,事有蹊跷。”当即令随从随他直往刑部而去。

  刑部衙门外果有大灯高挂,通明如昼。包拯未加通报,直接问守门人:“你家王大人可是正在审堂?”

  守门人认出是包公,忙跪答:“大人恕罪,王大人正在上审狸猫换主一案。”

  包拯不容他多言:“本官与王大人素有交情,不必通报。”当即带人入内,行至堂前。

  只见衙役皆面向堂上站立,远远排开。堂上灯火昏黄,案前王炳正厉声审讯,不时夹以呼喝。包拯五人从堂侧黑影处悄然走近,只离王炳半丈之遥。

  包拯屏息凝神,只听王炳厉喝:“郭槐,快快招来!你再嘴硬,今日非让你叫苦连天不可!”惨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真伪难辨。

  包拯天赋异禀,天性聪慧,素来断案如神,此刻又是留心旁察,站在法堂一隅,听那哭喊之声,隐隐觉得不对——这声音虽然凄厉,却缺了几分真切的痛楚,像是喊给别人听的,并非肉体真正受苦的哀嚎。他顿觉不妙,当即抬脚跨上堂前,厉声质问:“王年兄,下边这夹刑之人是谁?”

  王炳正沉浸在自己布好的局里,听见此声,浑身一震,侧目一看,只见包拯面色铁青,已站到堂前。他心头轰然一响,如被雷击,血色尽褪,只觉两腿发软,舌头也发僵,但仍强作镇定,硬着头皮答道:“小弟正在审讯狸猫换太子之案,夹刑之人正是郭槐。”

  “是么?”包拯冷笑,手中高举案前灯烛,猛然东照西照,眼中寒光逼人。紧接着,他猛地撩开案桌帷帐,一声厉喝:“果然在此!”随即伸手将藏匿其下的郭槐一把揪起,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张龙!赵虎!”包拯暴喝两声,两个贴身健卒早已跃步上前,将郭槐一左一右拖出案下。堂上一片哗然。

  包拯转身看向王炳,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却似含利刃,冷不防抬手就是两个响亮耳光,毫无留情,甫一落掌便见王炳两颊红肿。堂下吏役齐齐变色,一时呆若木鸡。换作旁人,只怕众人早已上前阻拦,可眼前这位却是铁面无私包青天,众人哪敢言语,只是悄然后退。

  “董超、薛霸,将王炳拿下!”包拯沉声吩咐。两个力士如狼似虎,挥手就将王炳反剪双臂、牢牢锁缚。

  王炳惊慌欲绝,一步步退后,口中尚自喃喃:“包年兄……且慢……听我分说……”

  包拯不答,转身径直坐上刑部堂主之位,一掌拍案,喝令解开夹棍,将那被夹得几近昏厥的蓝七扶起。

  “你这厮是谁?为何肯代人受苦?”包拯声若洪钟,目光如炬,“快快招来,若有隐瞒,休怪我刽子手下无情。”

  蓝七原本疼得昏昏沉沉,听见这话如雷贯耳,顿时打个激灵清醒了几分。他早听人传言,包拯秉公执法,铁面无私,连皇帝面前也敢拍案叫板。此时亲眼得见,早知瞒不过,何况他本就是死罪之身,不如实说求条活路。

  他低着头,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尽数说出:如何在天牢中被点中模样与郭槐相似,如何被许诺金银脱罪,又如何被换上衣袍、藏入刑部,做这替死之人。

  包拯听罢,冷笑一声:“王炳啊王炳,好一桩神机妙算,连人都找好替你顶罪。若非天道有知,老夫无意巡查,只怕你这奸计早得逞!”

  他站起身来,走到王炳面前,冷冷道:“你满口‘年兄’,却敢行欺君之事,勾结郭槐,蔑视天理!你自诩聪明,却不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王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求道:“年兄,念咱们同僚交情,饶我这一次吧!小弟是一时糊涂,万望包大人高抬贵手……”

  包拯连眼都没抬一下,只冷冷道:“张龙!赵虎!将蓝七送回原狱,待日后另行处置;董超、薛霸,将郭槐、王炳一并押回本府听审,明日一早随我入朝!”

  命令如铁,众人应声而动。王炳早无还手之力,只能被硬生生拖走。

  堂上一众差役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堂前那位怒气森然的包大人,人人背心发凉,不敢作声,纷纷退避三舍。

  这一夜,刑部内灯火彻明,如同天上星宿照彻奸邪之事。

  王府内灯光彻夜未熄。家丁慌张跑入内院,将王炳被拿之事告知夫人。马氏方才还在饮茶看灯,一听此言,顿时面如土色,茶盏跌落在地,瓷碎声中,她整个人跌坐在椅中,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怒极恨极,咬牙切齿:“包拯这个狗贼!竟敢将我家老爷拿了去……这下如何是好?”

  屋内使女丫环也都低声议论,气氛压得如冰霜,冷彻骨髓。

  次日清晨,包公回至府中,略作休息,天色未明即令张龙等人提灯带囚,两名犯人披枷带锁,随包拯同往朝房。

  庞洪早已上朝,见包公带着人而来,神色微动,开口问道:“包大人,天未亮便带犯人至此,是何缘故?”

  包拯毫无表情,只道:“国丈自可认认这二人是谁。”

  庞洪走近一看,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这是王炳!那……那是九千岁!”

  包拯冷哼一声:“你身为国丈,却还称他‘九千岁’,自倒尊卑,助纣为虐,岂不惭愧?”

  庞洪面色尴尬,尚未言语,忽听得钟鼓齐鸣,仁宗赵桢临朝。

  文武百官依次入殿,跪听圣裁。众官默然无言,只有包拯出列奏事:

  “陛下,臣昨夜稽查街市,路经刑部,恰遇夜堂开审狸猫案,疑心其中有诈。亲入其间,果然揭破私设机关,勾结钦犯之事。现将王炳与郭槐一并拿下,押解午门外,恭候陛下裁断。”

  仁宗赵桢听罢,震怒之极,龙颜大变:“可恨王炳竟敢如此欺我!”

  当即传御前校尉:“速将王炳押上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