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源头之困-《北辰之步步登云》

  第一百五十二章 源头之困

  周三下午,赵江河召集领导班子专题研究原辅材料供应问题。会议室里,除了班子成员,还特别邀请了炼铁厂、炼钢厂、焦化厂的三位厂长,以及采购部、技术中心的负责人。

  会议从一组数据开始。

  周铁林打开投影仪,屏幕上显示出近三年的铁矿石采购数据:“大家看,这是2018年至今的铁矿石采购价格曲线。2018年均价是每吨620元,2019年涨到680元,今年前三季度已经达到730元。而同期钢材价格呢?螺纹钢从3800元跌到3600元,热轧板从4000元跌到3850元。”

  “原料涨,产品跌,这是要命的剪刀差。”刘启明皱眉道。

  “更严重的是质量问题。”炼铁厂厂长刘建国站起来,“赵书记,周总,各位领导,我们厂最近遇到的铁矿石问题越来越突出。进口矿品位不稳定,国内矿杂质多,直接影响高炉顺行和铁水质量。”

  “具体说说。”赵江河示意。

  刘建国打开笔记本:“以澳大利亚pb粉矿为例,合同约定铁品位62%,但最近几船实际检测只有60.5%到61.2%。品位每下降1个百分点,高炉焦比就要增加1.5%,产量下降2%。我们粗略算过,仅品位不稳定这一项,每个月就增加成本80多万元。”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周铁林问。

  采购部部长王明解释道:“主要是国际矿商越来越强势。现在都是指数定价,我们几乎没有议价权。质量方面,他们往往以‘自然波动’为由,拒绝承担违约责任。”

  “那为什么不换供应商?”周铁林追问。

  “周总,铁矿石市场是寡头垄断格局,三大矿商控制了全球70%的贸易量。我们不买他们的,还能买谁的?”王明苦笑,“国内矿倒是想多用,但品质差、成本高,大规模使用不现实。”

  会议室陷入沉默。这就是中国钢铁行业的痛点——上游受制于人,下游竞争激烈,中间利润被严重挤压。

  “焦炭的问题呢?”赵江河看向焦化厂厂长张宏伟。

  “书记,我们的问题更具体。”张宏伟打开一份报告,“北钢焦化厂是2005年投产的,当时设计产能是年产焦炭120万吨。但现在实际需求是150万吨,缺口30万吨需要外购。”

  他顿了顿,继续说:“外购焦炭的质量问题很突出。特别是山西小焦化厂的产品,灰分、硫分都超标,严重影响高炉冶炼。我们提过多次意见,但采购部门说,大焦化厂价格高,小焦化厂价格低,为了控制成本……”

  “为了控制成本,就牺牲质量?”周铁林的声音提高了,“高炉不顺行,铁水质量下降,这些隐性成本算过吗?”

  王明的额头冒汗:“周总,这个……我们也在想办法平衡。”

  “不是平衡,是必须保证质量。”周铁林斩钉截铁,“从下个月开始,所有外购焦炭必须达到内控标准,不合格的一律退货。同时,采购部要重新梳理供应商,建立合格供应商名录,不合格的坚决淘汰。”

  赵江河点头支持:“我同意铁林的意见。质量问题不能妥协。但我想问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为什么我们的焦化厂产能不够?为什么不扩产?”

  张宏伟叹了口气:“书记,这个问题说起来复杂。2008年我们确实计划扩建,但当时遇到金融危机,项目暂停了。后来钢铁行业产能过剩,集团资金紧张,扩建计划就一拖再拖。”

  “现在呢?扩建需要多少投资?”

  “如果新建一座年产60万吨的焦炉,加上配套的化产回收装置,大概需要8到10个亿。”张宏伟说,“投资大,回报周期长,环保压力也大。所以一直没下决心。”

  “8到10个亿……”刘启明摇头,“集团现在这个状况,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问题一个个摆出来,每个问题都需要钱,都需要资源,但北钢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和资源。

  “同志们,”赵江河打破沉默,“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来诉苦的,是来解决问题的。问题很大,困难很多,但如果我们只看困难,那就只能坐以待毙。”

  他走到白板前,开始写:“我认为,北钢的原辅材料问题,要从三个层面解决。”

  “第一,短期层面,加强采购管理,严把质量关,建立供应商评价和淘汰机制。这个月内就要拿出方案,铁林负责。”

  周铁林点头:“好。”

  “第二,中期层面,优化采购结构。加大国内矿使用比例,虽然品质差些,但可以配矿解决;寻找新的进口渠道,比如非洲、东南亚的矿源,不能只盯着澳大利亚和巴西。”

  采购部王明赶紧记下。

  “第三,长期层面,向上游延伸。”赵江河写下最关键的一点,“北钢要想真正掌握主动权,必须建立自己的资源保障体系。”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抬起头。

  “书记,您的意思是……”李卫民若有所思。

  “我的意思是,北钢要考虑参股或控股矿山。”赵江河掷地有声,“不一定非要国外的大矿,国内的、周边的中小矿山也可以。甚至可以考虑,与省内其他钢企联合,共同投资矿山,共享资源。”

  这个思路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振。

  “但是书记,投资矿山需要大量资金,而且周期长、风险大。”刘启明提出疑虑,“以我们现在的情况……”

  “现在不行,不代表永远不行。”赵江河说,“我们可以先做调研,先做规划。北钢要重生,就不能只看眼前,要谋长远。铁矿石、焦煤这些战略资源,必须要有自己的保障。”

  周铁林接过话:“我支持书记的思路。实际上,我已经让规划发展部开始调研了。省内有几座中小型铁矿,虽然品位不高,但通过选矿技术提升,可以达到入炉要求。如果能控股或参股,就能部分解决资源瓶颈。”

  “焦化厂扩建呢?”张宏伟急切地问。

  “扩建要分步走。”赵江河说,“先做可行性研究,包括技术方案、投资估算、回报分析。如果确实有必要,我们可以考虑引进战略投资者,或者争取政策性贷款。”

  他环视全场:“我知道,这些想法听起来很宏大,很遥远。但同志们,北钢如果不谋长远,就只能永远在产业链的低端挣扎,永远受制于人。我们要想真正重生,就必须有战略眼光,有破局思维。”

  会议开了整整三个小时。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

  干部们陆续离开,但每个人的脚步都比来时更加坚定。虽然问题依然存在,困难依然很多,但至少有了方向,有了思路。

  赵江河和周铁林最后离开会议室。

  “铁林,今天的会开得很好。”赵江河说,“把问题摆在桌面上,才能找到解决办法。”

  “书记,我有个想法。”周铁林边走边说,“我想带一个小组,去山西、河北的焦化企业考察,学习他们的管理经验,同时寻找合作机会。”

  “好,我支持。”赵江河点头,“不过要注意,考察不是旅游,要带着问题去,带着成果回。”

  “明白。”

  两人走到办公楼门口,秋夜的凉风迎面吹来。

  “书记,您说北钢真的能走出困境吗?”周铁林突然问。

  赵江河停下脚步,看着夜色中高耸的烟囱:“铁林,你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

  周铁林一愣。

  “铁矿石在高温下熔化,去除杂质,才能成为钢水;钢水还要经过轧制、锻造,才能成为有用的钢材。”赵江河缓缓说,“这个过程,需要高温,需要压力,需要锤炼。”

  他转向周铁林:“北钢现在,就在经历这个过程。审计风暴是高温,市场压力是压力,改革攻坚是锤炼。很痛,很难,但只要熬过去,我们就能成为真正的‘钢’。”

  周铁林重重点头:“我懂了,书记。”

  “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奋斗。”

  看着周铁林远去的背影,赵江河深深吸了一口气。

  北钢的问题确实很多,从原料到生产,从管理到市场,处处是难关。但正如炼钢一样,没有高温熔炼,就无法去除杂质;没有千锤百炼,就无法成为好钢。

  而他要做的,就是做那个掌炉人,控制好温度,把握好节奏,带领北钢经历这场凤凰涅盘般的重生。

  夜空中,几颗星星在云层间闪烁。

  就像北钢的希望,虽然时隐时现,但始终在那里,从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