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深夜谈话-《北辰之步步登云》

  核查李卫民的工作在秘密进行,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周三上午,赵江河明显感觉到集团内部的氛围更加微妙。几个副总见了他,欲言又止;中层干部们交头接耳,看到他走来又立即散开;就连走廊里遇到的普通职工,眼神中都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秦朗送文件时低声汇报:“书记,外面有些传言,说李总可能要出事,还说……还说您要借机清洗老班子。”

  赵江河头也不抬:“让他们说去。”

  “可是书记,这种传言对稳定不利。要不要开个会澄清一下?”

  “怎么澄清?说我们没查李总?”赵江河放下笔,“越描越黑。用事实说话吧。”

  话虽如此,赵江河心里清楚,传言一旦扩散,就会影响工作,影响士气。特别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审计风暴未停,生产经营压力又大,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下午,张援朝来找他,一进门就叹气:“书记,这两天厂里的议论您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赵江河示意他坐,“张主席有什么想法?”

  “想法谈不上,就是有点担心。”张援朝满脸愁容,“老李这个人我了解,脾气犟,认死理,但绝不是贪腐之人。当年我们都是一线干上来的,知道工人的苦。他要是真有问题,我第一个不信。”

  “张主席,组织上也是这个态度。”赵江河诚恳地说,“核查是为了弄清事实,不是预设结论。李总这些年的贡献,组织上不会忘记。”

  “那就好,那就好。”张援朝稍微放心了些,“不过书记,老李这个人爱面子,如果核查的事传开了,我怕他……”

  “这个您放心,核查是秘密进行的,知道的人很少。”

  送走张援朝,赵江河沉思良久。老同志们的担忧,他理解;但组织的纪律,也必须遵守。这个平衡点,太难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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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赵江河还在办公室看材料,突然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李卫民的妻子打来的。

  “赵书记,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哽咽,“老李他……他今天晚上饭都没吃,一个人在书房坐着,也不说话。我问他,他也不理。我实在担心……”

  赵江河心头一紧:“阿姨,您别着急。我过去看看。”

  挂断电话,赵江河立即让司机备车。二十分钟后,他出现在李卫民家的楼下。

  开门的是李卫民的妻子,一位六十多岁的退休教师,眼睛红红的:“赵书记,这么晚还麻烦您……”

  “应该的。”赵江河进门,看到李卫民果然坐在书房里,灯也没开,黑暗中只有一个烟头的红点忽明忽暗。

  “老李,赵书记来看你了。”妻子轻声说。

  李卫民这才动了一下,把烟按灭:“书记,您怎么来了?”

  “听说你今晚没吃饭,来看看。”赵江河在对面坐下,“阿姨,您先去休息吧,我跟李总聊会儿。”

  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门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两个人,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书记,”李卫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今天……去找了几个老同事,想了解当年土地评估的事。”

  赵江河没有接话,等他继续说。

  “那家评估公司,叫‘正大资产评估’,2019年就注销了。”李卫民点了一支新的烟,“法人代表叫陈正,是钱向前的高中同学。这个情况,我当时不知道。”

  赵江河心头一震。如果评估公司的老板是钱向前的同学,那么评估结果的可信度就大打折扣了。

  “转让价格每亩六十万,是陈正评估后给出的建议价。”李卫民深吸一口烟,“他说那块地污染严重,治理成本高,而且位置偏,能卖这个价就不错了。我当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没再找其他公司评估。”

  “这是失误。”赵江河说。

  “是,重大失误。”李卫民苦笑,“但我当时真的没多想。只想快点把地处理掉,盘活资产,改善现金流。2018年是什么年景您知道,钢铁行业寒冬,厂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那附加的钢材采购条款呢?”

  “这个确实是我想出来的。”李卫民承认,“想着卖地的同时,还能带动产品销售,一举两得。但我没想到,合同条款写得那么模糊,对方钻了空子。”

  他抬起头,看着赵江河:“书记,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错了就是错了,我应该承担责任。但我向您保证,也向组织保证,我李卫民没有拿过一分钱的好处。那个鼎盛公司的老板刘鼎,是我同学不假,但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此。”

  “你和他有没有经济往来?”

  “绝对没有。”李卫民斩钉截铁,“他女儿结婚,我是去参加了婚礼,随了五百块钱的份子,和其他同学一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往来。”

  赵江河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以他对李卫民的了解,这位老总虽然有时工作方法简单,但为人正派,不会做那种蝇营狗苟的事。

  “老李,”赵江河换了个称呼,“这些情况,你都跟核查组说了吗?”

  “说了,今天下午周书记找我谈话,我都说了。”李卫民又点了一支烟,“书记,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如果组织上认为我不适合再担任领导职务,我愿意主动辞职。我只求一件事——不要影响到其他老同志,不要因为我的问题,让大家对北钢的老班底失去信心。”

  “胡说什么。”赵江河皱眉,“北钢的老班底,是北钢的宝贵财富。组织上不会因为个别人的问题,就否定整个群体。”

  “可是书记,现在外面都在传……”

  “让他们传去。”赵江河站起来,“老李,你记住,组织上查问题,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整人。你的功过是非,组织会客观评价。你现在要做的,是相信组织,配合调查,同时把生产经营抓好。这才是对北钢最大的负责。”

  李卫民沉默良久,终于重重点头:“书记,我明白了。”

  离开李家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坐在车上,赵江河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心中感慨万千。李卫民这样的老同志,是国企的脊梁,但也是历史包袱的承载者。他们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用特定的方式工作,有些做法在今天看来不合规,但在当时却有不得已的苦衷。

  如何处理这些人、这些事,考验的不仅是纪律的刚性,更是治理的智慧。

  回到小区时,赵江河发现家里的灯还亮着。他轻手轻脚开门,看到顾曼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他轻轻抱起妻子,准备送她回卧室。顾曼醒了,迷迷糊糊地说:“你回来了……饭在锅里热着……”

  “吃过了。”赵江河轻声说,“怎么在这儿睡?”

  “等你。”顾曼靠在他肩上,“江河,今天出版社的老同事告诉我一件事,我觉得应该跟你说。”

  “什么事?”

  “那个想投资书店的人,今天又联系我了。”顾曼完全清醒了,“他说,如果我不接受投资,他也可以帮我介绍客户,保证书店生意红火。但我问了几个开书店的朋友,他们都说这个人背景复杂,以前做过放贷生意。”

  赵江河的眼神冷了下来。果然,不是巧合。

  “曼曼,从现在开始,任何人联系你谈书店的事,你都不要回应。如果对方纠缠,直接告诉我。”

  “有这么严重吗?”

  “可能比我们想的还严重。”赵江河把妻子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有人想通过你,给我施加压力,或者寻找突破口。”

  顾曼握住他的手:“江河,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要不书店不开了……”

  “不,书店要开。”赵江河坚定地说,“但不是现在。等这段时期过去,我们堂堂正正地开,谁也不用怕。”

  “嗯。”顾曼点头,“我信你。”

  夜深了,赵江河却毫无睡意。他走到书房,打开台灯,开始写一份特殊的材料——关于如何妥善处理历史遗留问题的思考。

  在这份材料里,他提出了几个观点:第一,历史问题要放在历史背景下看,不能简单用今天的标准去衡量过去;第二,要区分工作失误和主观故意,区分一般违规和严重违纪;第三,处理要体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既要严肃纪律,又要给出路。

  他特别提到了李卫民这样的老同志:“他们为企业奉献了一生,有过贡献,也有过失误。处理时,要综合考虑历史贡献、现实表现、认错态度,既要维护纪律的严肃性,又要体现组织的关怀。”

  写完材料,天已经蒙蒙亮了。

  赵江河站在阳台上,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将面临新的挑战。

  但他已经想清楚了。北钢的问题,要用历史的眼光看,更要用发展的眼光解。既要刮骨疗毒,清除腐败;又要辨证施治,挽救同志。

  这条路很难,但必须走。

  因为只有这样,北钢才能真正重生,才能真正拥有未来。

  而这,就是他这个党委书记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