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风暴进入第三周，北钢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干部们说话更谨慎了，走路更快了，相互之间的交流也变得言简意赅。办公楼里，经常可以看到抱着厚厚档案袋匆匆走过的身影——那是在配合审计和纪委调查的痕迹。
周二上午，省国资委来了两位副主任，和赵江河闭门谈了一个半小时。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但送走客人后，赵江河把周铁林叫到了办公室。
“铁林，有一个紧急任务。”赵江河开门见山，“组织上决定，对李卫民同志的问题进行初步核查。考虑到你是从省纪委下来的，又对北钢情况熟悉，这项工作由你负责。”
周铁林愣了愣：“书记，这……”
“我知道这个任务很敏感，也很艰难。”赵江河看着周铁林，“但组织相信你能处理好。几点要求：第一，实事求是，不夸大不缩小；第二，严格保密，仅限于核查组内部掌握；第三，注意方式方法，在事实查清之前，李总还是我们的同志。”
周铁林深吸一口气：“书记，我明白。核查组的成员……”
“你自己选，但要精干可靠。秦朗可以协助你，他了解情况，也知道分寸。”
“好。我下午就把名单报给您。”
周铁林离开后，赵江河站在窗前，心情沉重。
安排周铁林核查李卫民，是他不得不做的决定。审计组发现的车辆采购问题，还有之前南厂区土地转让的疑问，都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而作为集团一把手，他必须对这些问题负责。
但李卫民毕竟是为北钢奉献了一生的老同志。即使真有问题，也绝非一朝一夕形成。如何在执纪问责的同时，体现组织的温度，这是一个考验。
下午，赵江河接到王副省长的电话。
“江河，情况我都知道了。”王副省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审计组的报告我已经看了，问题不少，有些还比较严重。”
“领导，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赵江河诚恳地说。
“不是你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王副省长顿了顿，“但是江河，问题既然暴露出来了，就要解决。我的意见是：第一，主动查，彻底查，不留死角；第二，依法依规处理，不枉不纵；第三，注意稳定，不能因为查问题影响生产经营。”
“我明白。”
“还有一个事。”王副省长放低声音，“钱向前已经被带回省里了，正在接受审查。从他那里，可能会牵扯出更多人、更多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赵江河的心头一紧：“领导，涉及面有多大？”
“现在还不好说，但肯定不小。”王副省长意味深长地说，“江河，你现在站在风口浪尖上。记住，既要敢碰硬，又要讲方法；既要解决问题，又要维护稳定。这个度，要把握好。”
“谢谢领导提醒。”
挂断电话，赵江河久久不能平静。王副省长的话里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钱向前的案子，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
傍晚，赵江河正准备下班，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李卫民。
这位老总看起来比平时更疲惫，眼角的皱纹更深了，鬓角的白发也更明显。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神情严肃。
“李总，坐。”赵江河示意。
李卫民没有坐，而是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书记，这是我写的关于北钢物流车辆采购问题的说明材料。还有一些相关的会议记录、审批文件的复印件。”
赵江河打开文件夹。材料很厚，大约有五十页，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从项目立项的背景、市场调研的过程、招标方案的制定，到评审专家的选择、合同的签订、后续的使用情况，都做了详细说明。
“书记，这批车辆的采购，我负主要责任。”李卫民的声音有些沙哑，“当时集团运输能力不足，急需补充车辆。北方重汽的报价虽然不是最低，但他们承诺提供更好的售后服务，还答应培训我们的驾驶员。基于这些考虑，我们选择了他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价格问题，我承认有疏忽。当时市场行情变化快，我们调研不够充分。但绝对不存在利益输送，我以党性保证。”
赵江河看着李卫民。这位老同志的眼神坦荡，语气诚恳，不像是在撒谎。
“李总，这份材料我收下了。”赵江河合上文件夹，“组织上会认真核实。请你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问题。”
“我信。”李卫民点头，“书记，我在北钢干了三十八年，从技术员干到总经理，可以说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企业。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企业的事，不用组织处理，我自己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我只是……只是有时候方法简单了，考虑不周了。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形势了。如果组织认为我不适合再担任领导职务，我无条件服从安排。”
“李总，不要这么说。”赵江河站起身，握住李卫民的手，“你是北钢的功臣，这一点谁都否定不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把历史遗留的问题理清楚，把管理上的漏洞补上。这不是针对某个人，是为了北钢更好的未来。”
李卫民的手有些颤抖：“书记，我明白。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配合。”
送走李卫民，赵江河的心情更加复杂。
李卫民主动来送材料，说明他心里是坦荡的。但审计组发现的问题，也是客观存在的。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隐情？是工作失误，还是有意为之？
也许真相就在这中间的某个地方。
---
晚上九点，赵江河接到周铁林的电话。
“书记，核查组开了第一次会，有几个发现。”周铁林的声音有些凝重，“关于车辆采购，李总的说明基本属实。我们调阅了当时的会议记录，确实讨论了售后服务和培训的问题。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评审专家的选择，确实有问题。”周铁林说，“两位专家都和北方重汽有业务往来，虽然不构成直接的利害关系，但存在影响公正性的可能。这一点，当时没有人提出异议。”
赵江河沉默。这就是管理上的漏洞——程序看似合规，但细节经不起推敲。
“还有，”周铁林继续说，“我们核查了李总的亲属关系，没有发现和北方重汽或孙立仁家族有经济往来。他的子女都在外地工作，配偶是退休教师，家庭情况简单。”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继续核查，把每个细节都弄清楚。”赵江河说，“特别是南厂区土地转让的事，要重点查。”
“已经在查了。不过书记，土地转让的事，可能比车辆采购更复杂。”
“怎么讲？”
“当时的土地评估单位，现在已经注销了。经办人联系不上，档案也不全。我们正在想办法找当时的其他参与人。”
又是一个难题。历史问题之所以难查，就是因为时过境迁，证据缺失，证人难找。
“尽力而为吧。”赵江河说，“有困难随时告诉我。”
挂断电话，赵江河走到阳台。夜风微凉，吹散了白天的闷热。
北钢的问题，像一个复杂的拼图，正在一块块拼凑起来。钱向前、孙立仁、刘志强、王海波……现在又可能涉及李卫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背景。简单地把人分成好人和坏人，把事情分成对和错，都太过简单。
但无论多么复杂，真相只有一个。而他的责任，就是带领北钢，找到这个真相，然后直面它，解决它。
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会得罪人，甚至会伤及一些本意不坏的人。
但没有办法。这就是改革的代价，这就是新生的阵痛。
手机震动，是顾曼发来的睡前问候：“忙完了吗？小宇今天学会了一个新词——‘担当’。他说爸爸就是有担当的人。”
赵江河笑了，回复：“马上回来。告诉小宇，爸爸会一直做一个有担当的人。”
放下手机，他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的北钢厂区。
那里有灯光，有机器声，有几千名坚守岗位的职工。他们可能不知道正在发生的这一切，但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北钢。
而他要做的，就是不辜负这份等待。
临危受命，不仅是要在危机中接过担子，更是要在危机中找到出路。
这条路，他已经看到了曙光。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他相信，只要方向正确，脚步坚定，就一定能走到终点。
北钢的涅盘，就从这一夜开始。
干部们说话更谨慎了，走路更快了，相互之间的交流也变得言简意赅。办公楼里，经常可以看到抱着厚厚档案袋匆匆走过的身影——那是在配合审计和纪委调查的痕迹。
周二上午，省国资委来了两位副主任，和赵江河闭门谈了一个半小时。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但送走客人后，赵江河把周铁林叫到了办公室。
“铁林，有一个紧急任务。”赵江河开门见山，“组织上决定，对李卫民同志的问题进行初步核查。考虑到你是从省纪委下来的，又对北钢情况熟悉，这项工作由你负责。”
周铁林愣了愣：“书记，这……”
“我知道这个任务很敏感，也很艰难。”赵江河看着周铁林，“但组织相信你能处理好。几点要求：第一，实事求是，不夸大不缩小；第二，严格保密，仅限于核查组内部掌握；第三，注意方式方法，在事实查清之前，李总还是我们的同志。”
周铁林深吸一口气：“书记，我明白。核查组的成员……”
“你自己选，但要精干可靠。秦朗可以协助你，他了解情况，也知道分寸。”
“好。我下午就把名单报给您。”
周铁林离开后，赵江河站在窗前，心情沉重。
安排周铁林核查李卫民，是他不得不做的决定。审计组发现的车辆采购问题，还有之前南厂区土地转让的疑问，都需要一个明确的说法。而作为集团一把手，他必须对这些问题负责。
但李卫民毕竟是为北钢奉献了一生的老同志。即使真有问题，也绝非一朝一夕形成。如何在执纪问责的同时，体现组织的温度，这是一个考验。
下午，赵江河接到王副省长的电话。
“江河，情况我都知道了。”王副省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审计组的报告我已经看了，问题不少，有些还比较严重。”
“领导，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赵江河诚恳地说。
“不是你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王副省长顿了顿，“但是江河，问题既然暴露出来了，就要解决。我的意见是：第一，主动查，彻底查，不留死角；第二，依法依规处理，不枉不纵；第三，注意稳定，不能因为查问题影响生产经营。”
“我明白。”
“还有一个事。”王副省长放低声音，“钱向前已经被带回省里了，正在接受审查。从他那里，可能会牵扯出更多人、更多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赵江河的心头一紧：“领导，涉及面有多大？”
“现在还不好说，但肯定不小。”王副省长意味深长地说，“江河，你现在站在风口浪尖上。记住，既要敢碰硬，又要讲方法；既要解决问题，又要维护稳定。这个度，要把握好。”
“谢谢领导提醒。”
挂断电话，赵江河久久不能平静。王副省长的话里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钱向前的案子，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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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赵江河正准备下班，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李卫民。
这位老总看起来比平时更疲惫，眼角的皱纹更深了，鬓角的白发也更明显。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神情严肃。
“李总，坐。”赵江河示意。
李卫民没有坐，而是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书记，这是我写的关于北钢物流车辆采购问题的说明材料。还有一些相关的会议记录、审批文件的复印件。”
赵江河打开文件夹。材料很厚，大约有五十页，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从项目立项的背景、市场调研的过程、招标方案的制定，到评审专家的选择、合同的签订、后续的使用情况，都做了详细说明。
“书记，这批车辆的采购，我负主要责任。”李卫民的声音有些沙哑，“当时集团运输能力不足，急需补充车辆。北方重汽的报价虽然不是最低，但他们承诺提供更好的售后服务，还答应培训我们的驾驶员。基于这些考虑，我们选择了他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价格问题，我承认有疏忽。当时市场行情变化快，我们调研不够充分。但绝对不存在利益输送，我以党性保证。”
赵江河看着李卫民。这位老同志的眼神坦荡，语气诚恳，不像是在撒谎。
“李总，这份材料我收下了。”赵江河合上文件夹，“组织上会认真核实。请你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问题。”
“我信。”李卫民点头，“书记，我在北钢干了三十八年，从技术员干到总经理，可以说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企业。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企业的事，不用组织处理，我自己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我只是……只是有时候方法简单了，考虑不周了。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形势了。如果组织认为我不适合再担任领导职务，我无条件服从安排。”
“李总，不要这么说。”赵江河站起身，握住李卫民的手，“你是北钢的功臣，这一点谁都否定不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把历史遗留的问题理清楚，把管理上的漏洞补上。这不是针对某个人，是为了北钢更好的未来。”
李卫民的手有些颤抖：“书记，我明白。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配合。”
送走李卫民，赵江河的心情更加复杂。
李卫民主动来送材料，说明他心里是坦荡的。但审计组发现的问题，也是客观存在的。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隐情？是工作失误，还是有意为之？
也许真相就在这中间的某个地方。
---
晚上九点，赵江河接到周铁林的电话。
“书记，核查组开了第一次会，有几个发现。”周铁林的声音有些凝重，“关于车辆采购，李总的说明基本属实。我们调阅了当时的会议记录，确实讨论了售后服务和培训的问题。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评审专家的选择，确实有问题。”周铁林说，“两位专家都和北方重汽有业务往来，虽然不构成直接的利害关系，但存在影响公正性的可能。这一点，当时没有人提出异议。”
赵江河沉默。这就是管理上的漏洞——程序看似合规，但细节经不起推敲。
“还有，”周铁林继续说，“我们核查了李总的亲属关系，没有发现和北方重汽或孙立仁家族有经济往来。他的子女都在外地工作，配偶是退休教师，家庭情况简单。”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继续核查，把每个细节都弄清楚。”赵江河说，“特别是南厂区土地转让的事，要重点查。”
“已经在查了。不过书记，土地转让的事，可能比车辆采购更复杂。”
“怎么讲？”
“当时的土地评估单位，现在已经注销了。经办人联系不上，档案也不全。我们正在想办法找当时的其他参与人。”
又是一个难题。历史问题之所以难查，就是因为时过境迁，证据缺失，证人难找。
“尽力而为吧。”赵江河说，“有困难随时告诉我。”
挂断电话，赵江河走到阳台。夜风微凉，吹散了白天的闷热。
北钢的问题，像一个复杂的拼图，正在一块块拼凑起来。钱向前、孙立仁、刘志强、王海波……现在又可能涉及李卫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背景。简单地把人分成好人和坏人，把事情分成对和错，都太过简单。
但无论多么复杂，真相只有一个。而他的责任，就是带领北钢，找到这个真相，然后直面它，解决它。
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会得罪人，甚至会伤及一些本意不坏的人。
但没有办法。这就是改革的代价，这就是新生的阵痛。
手机震动，是顾曼发来的睡前问候：“忙完了吗？小宇今天学会了一个新词——‘担当’。他说爸爸就是有担当的人。”
赵江河笑了，回复：“马上回来。告诉小宇，爸爸会一直做一个有担当的人。”
放下手机，他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的北钢厂区。
那里有灯光，有机器声，有几千名坚守岗位的职工。他们可能不知道正在发生的这一切，但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更好的北钢。
而他要做的，就是不辜负这份等待。
临危受命，不仅是要在危机中接过担子，更是要在危机中找到出路。
这条路，他已经看到了曙光。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他相信，只要方向正确，脚步坚定，就一定能走到终点。
北钢的涅盘，就从这一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