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连锁反应-《北辰之步步登云》

  棒材厂问题的曝光,在北钢内部引发了连锁反应。

  接下来的几天,集团纪委和审计处接到了二十多起举报,涉及七个二级单位。有的反映奖金分配不公,有的举报物资采购有问题,还有的揭发虚报加班费、冒领高温津贴等违规行为。

  周铁林的办公室成了最繁忙的地方。每天都有中层干部忐忑不安地前来“说明情况”,也有人悄悄打探消息,试图判断这场风暴会刮到何种程度。

  周三上午,就在棒材厂事件的处理方案刚刚敲定时,一件更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张援朝推开赵江河办公室的门时,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这位老工会主席向来沉稳,此刻却眉头紧锁。

  “书记,有件事必须向您汇报。”张援朝递过一份材料,“这是棒材厂部分老职工联名写的信。”

  赵江河接过信,快速浏览。这是一封字迹工整、语气恳切的联名信,签名按手印的有十七人,大多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工人。信的内容,却让他心头一紧。

  “尊敬的赵书记:我们是棒材厂的老职工,在厂里干了二三十年。刘志强厂长犯了错误,该处理。但我们也想说句公道话——刘厂长上任前,棒材厂连续亏损五年,工资都发不全。是他来了之后,厂子才勉强维持住,工资能按时发了……”

  “刘厂长确实扣过饭费,但那些钱,大部分都用在了厂里。我们车间漏雨三年的屋顶,是他找人修好的;厂里那几台老掉牙的天车,是他东拼西凑筹钱大修的;去年冬天,厂里没钱买煤,是他自己掏腰包垫付了取暖费……”

  “我们不是说刘厂长没错,他错得很严重。但希望组织上能考虑到这些实际情况,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棒材厂现在这个情况,换个新厂长,真不一定能比他干得更好……”

  信的末尾,工人们写道:“我们知道写这封信可能会让领导不高兴,但我们是看着刘厂长这几年怎么为厂子操碎了心,头发都白了。功是功,过是过,希望组织能全面考虑。”

  赵江河放下信,久久没有说话。

  “书记,工人们说得是实情。”张援朝轻声说,“我去棒材厂了解过。刘志强上任时,厂子账上只有三万块钱,欠外债两百多万。设备老化,产品没竞争力,工人士气低落。他确实用了些歪门邪道,但也确实把厂子从倒闭边缘拉了回来。”

  “张主席,您的意见呢?”赵江河问。

  “法不容情。”张援朝叹息,“刘志强的问题必须严肃处理,否则不足以正风肃纪。但处理之后,棒材厂怎么办?四百多职工的生计怎么办?这才是更现实的问题。”

  赵江河走到窗前。棒材厂的问题,比他想象的更复杂。这不只是一个干部的腐化堕落,更是一个老国企分厂在市场竞争中艰难求生的缩影。

  刘志强走错了路,但他走上这条路的原因,却值得深思——当一个企业面临生存危机时,当正常经营无法维持时,干部该怎么办?职工的生计怎么办?

  “张主席,请您转告这些老职工,他们的信我收到了,感谢他们坦诚反映情况。刘志强的问题,集团一定会依法依规处理,但也会全面考虑实际情况。棒材厂的稳定和发展,集团一定会负责到底。”

  送走张援朝,赵江河陷入了沉思。

  处理刘志强容易,但处理之后呢?棒材厂的烂摊子谁来收拾?四百多职工的生计如何保障?如果新派去的厂长也面临同样的困境,会不会重蹈覆辙?

  更关键的是,棒材厂的问题在北钢不是个例。那些设备老化、产品单一、效益不佳的老分厂,有多少在生存压力下铤而走险?有多少干部在“救厂”的名义下触碰红线?

  下午,赵江河召集了一个小型会议,只有李卫民、周铁林、刘启明参加。

  “棒材厂的事,大家怎么看?”他开门见山。

  李卫民第一个开口,声音低沉:“书记,说实话,刘志强有错,但我们这些集团领导也有责任。棒材厂的问题,根子上是产品结构老化、设备陈旧、市场竞争力弱。这些问题不解决,就算换了厂长,也难保不出问题。”

  “李总说得对。”刘启明接过话,“棒材厂的主要产品是普通螺纹钢,技术含量低,市场竞争激烈。这几年房地产调控,市场需求萎缩,他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

  周铁林眉头紧皱:“但这不是违规违法的理由。经营困难可以理解,但不能触碰红线。”

  “铁林说得对,红线不能碰。”赵江河点头,“但我们在处理人的同时,也要解决问题。棒材厂必须整顿,但整顿之后的路怎么走?是关停并转,还是技术改造?四百多职工如何安置?这些都要通盘考虑。”

  他看向李卫民:“李总,您是生产专家。您看棒材厂还有救吗?”

  李卫民沉思良久:“有救,但要下血本。棒材厂现在的设备是2005年投产的,已经严重落后。要活下去,必须进行技术改造,上马高速棒材生产线,生产高强度、高附加值的螺纹钢。但这需要投入,至少五千万。”

  “五千万……”刘启明苦笑,“集团现在这个情况,哪里拿得出五千万?”

  “钱可以想办法,但关键是值不值得投。”李卫民说,“棒材厂就算改造了,产品能不能卖出去?市场在哪里?这些都是问题。”

  会议室陷入沉默。这就是国企改革的难题——历史包袱重,投入大,回报周期长,市场风险高。

  “先处理人,再研究厂。”赵江河最终拍板,“周书记,对刘志强的审查要加快,该移送的移送,该处理的处理。但过程中要注意方式方法,毕竟还要考虑到棒材厂的稳定。”

  “李总、刘副总,你们组织一个调研组,深入棒材厂,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整改方案。是改造升级,还是关停重组,要科学论证,综合考虑。”

  他顿了顿,声音坚定:“有一点必须明确:无论怎么处理,职工的合法权益必须保障。不能因为干部犯错,就让职工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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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结束后,赵江河回到办公室,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顾曼。

  他回拨过去:“曼曼,怎么了?”

  “江河,书店的房东今天联系我,说有人出高价想租那个店面。”顾曼的声音有些犹豫,“而且对方暗示,如果我不租了,可以给我一笔‘补偿费’。”

  赵江河的心头一紧:“什么人?”

  “没说,只说是做文化产业的。但我觉得……不太对劲。那个老房子空了半年都没人问,怎么我一去看,就有人抢着要?”

  “你拒绝了?”

  “当然拒绝了。我说已经交了定金,签了意向书。但对方说,定金他们可以双倍赔我。”

  赵江河的眼神锐利起来。这太巧合了。审计风暴期间,棒材厂出事期间,妻子租店面就有人来抢?

  “曼曼,这件事先放一放。店面暂时不要签正式合同。”

  “你是担心……”

  “我担心有人想通过这种方式接近你。”赵江河沉声道,“你现在身份敏感,是我的家属。有些人可能会动歪脑筋。”

  顾曼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那书店的事……”

  “先缓缓。”赵江河说,“等这段特殊时期过去再说。放心,书店一定会开,只是晚一点。”

  挂断电话,赵江河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城市。

  棒材厂的问题,妻子的书店,审计风暴,历史遗留的腐败……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交织在一起。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这网里,不仅有北钢的历史问题,有现实的管理漏洞,还可能牵连到他最珍视的家庭。

  但越是这样,越不能退缩。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刮骨疗毒,虽痛必行;涅盘重生,虽难必至。

  北钢的路,还很长。但他的决心,从未如此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