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棋盘外的子-《北辰之步步登云》

  常务副省长秘书的电话,像一记精准的钟鸣,在赵江河纷乱的思绪中敲定了调子。那不是撤退的号角,而是一道转移阵地的密令。“离开风暴眼”意味着林州这个汇聚了太多明枪暗箭的战场,短期内不再是他能安全立足的地方。而“做好准备”,则是要他悄然收拾行装,等待下一步的落子。

  他没有立刻动作。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他首先需要确保后方无虞。

  晚上回到家,顾曼已经哄睡了儿子。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她蜷在沙发里,脸色有些苍白,手里无意识地揉着一块毯子。

  “回来了。”她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勉强。

  赵江河脱下外套,坐到她身边,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曼曼,对不起,这几天让你担心了。”

  顾曼摇摇头,靠在他肩上:“我知道你工作压力大,外面事情复杂。我就是……就是害怕那种感觉,电话里那个人……他提到小宇……”她的声音哽咽了。

  “那种人只敢躲在暗处打电话,真到了明处,他们什么都不是。”赵江河搂紧她,语气斩钉截铁,“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开始,会有可靠的安保人员接送小宇上幼儿园,直到事情彻底解决。家里我也会加强措施。你和儿子,绝不会有任何事,我保证。”

  这不是空洞的安慰。下午接到电话后,他已经通过极其信任的渠道,联系了一家背景清白、专业素质过硬的安保公司,敲定了家庭保护方案,费用不走集团账目,由他个人承担。

  “江河,”顾曼抬起泪眼看着他,“是不是……很麻烦?要不要……我们暂时离开这里?回我妈那边住段时间?”

  妻子的直觉总是敏锐的。赵江河沉默了片刻,选择了一种她能接受的坦诚:“确实有些麻烦,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领导也知道了,给了我一些提醒。可能需要做一些工作上的调整。不过你放心,无论怎么调整,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你和儿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回爸妈那儿是个备选方案,我们看看情况再说,好吗?”

  他没有提“离开风暴眼”,也没有提可能的工作调动,只是用“工作调整”和“一家人在一起”来安抚她。顾曼看着他沉稳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慢慢平息了一些,点了点头。

  安抚好妻子,赵江河走进书房,反锁了门。他需要思考自己的下一步。

  常务副省长的暗示,结合潘副组长今天公事公办中暗藏审视的态度,以及秦朗查到的关于孙海和鼎晖资本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结论:针对他的这次攻势,能量不小,且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背景。硬扛在现在的岗位上,即便最终能证明清白,过程也必然惨烈,家庭、名誉、项目都可能成为牺牲品。这不是明智的选择。

  离开,是策略,也是无奈。但去哪里?

  他打开电脑,调阅着近期省里的一些人事动态和机构调整信息。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则不起眼的内部简报上:为落实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加强对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前期培育和投资引导,省里正筹备组建一个直属省政府的产业投资引导基金(暂定名),初期规模不大,但定位是“市场化、专业化运作”,负责人选尚未明确。

  基金的架构、资金来源、投资方向都还停留在纸面,几乎是个空壳。没有成熟的项目,没有庞大的人员,远离当前激烈的项目争夺和复杂的人事纠葛。更重要的是,它直属省政府,与国资委系统、各工业集团相对独立,是一块尚未被各方势力充分染指的“新棋盘”。

  这会不会就是领导暗示的“观察点”?一个可以暂时跳出当前是非圈,又能凭借投资职能继续接触产业前沿、积累新资源的地方?

  风险在于,从实权在握、项目扎堆的北方工投副总,到一个初创的、前景不明的基金负责人,无疑是“发配”甚至“贬谪”。很多人会这么看。而且,基金运作需要极强的专业能力和资源整合能力,搞不好就会成为无声无息的“冷衙门”。

  机遇在于,如果运作得当,这可能是他跳出传统工业投资模式、在更具前瞻性的领域开辟新赛道的机会。远离了林州那样的“风暴眼”,他或许能更清晰地观察对手,也更安全地积蓄力量。

  他拿起笔,在便签上写下一个词:“省产业投资引导基金”,又画了一个圈。

  这可能是他棋盘上,下一步可以落的“子”。但落子之前,他需要确认这步棋,是否真的得到了“棋手”的默许甚至推动。

  第二天,赵江河如常上班,主持了一个内部协调会,语气平静,条理清晰,仿佛昨日的风波未曾发生。会议间隙,他给常务副省长的秘书回了一个简短的电话,没有提及任何具体安排,只是诚恳表示:“感谢领导关心和提醒,我一定深刻领会,做好该做的事情,随时准备服从组织任何安排。”

  电话那头,秘书只回了一句:“领导知道了。”

  又过了两天,关于林州项目举报问题的“初步核实情况”以非正式渠道在很小范围内流传开来。结论措辞谨慎:举报反映的部分价格对比情况因选取标准不同存在争议,目前未发现程序性违规和确凿利益输送证据,但项目组在价格论证材料的完备性上存在提升空间,建议进一步完善内控。至于窃听和恐吓,似乎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这个结果,既没有完全洗清赵江河,也没有坐实他的问题,更像是一种“冷处理”。与此同时,集团内部开始有一些微妙的传言,说赵总可能因为林州项目的“争议”需要“负一定领导责任”,近期工作可能会有调整。

  周五下午,赵江河被集团李书记叫到了办公室。

  李书记的态度比平时多了几分郑重,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江河啊,林州项目的事,组织上有了初步结论,你是清楚的。这件事,闹得不大不小,对你个人,对集团,都有影响。”

  赵江河端正坐着,态度恭敬:“我给集团添麻烦了,愿意接受组织任何处理。”

  李书记摆摆手:“谈不上处理。不过,考虑到目前的局面,让你继续全权负责林州项目的收尾,可能不太合适了,舆论压力大。省里……也有其他考虑。”他顿了顿,观察着赵江河的表情,“最近省里在筹备那个产业投资引导基金,你知道吧?平台新,挑战大,但也是省里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抓手。有关领导觉得,你年轻,思路活,在项目投融资方面也有经验,或许可以去挑挑这个担子。”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赵江河心中了然,这就是常务副省长电话里“离开风暴眼”的具体安排。他脸上露出适度的凝重和思考,片刻后,抬起头,眼神坚定:“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无论在哪个岗位,都会尽全力做好工作。”

  李书记似乎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基金那边是初创,一切从零开始,肯定比在集团辛苦,也……更考验人。但换个角度看,也是海阔天空。你的级别待遇不变,过去先主持工作。具体文件,组织部和国资委会很快下达。”

  谈话结束,赵江河走出书记办公室。走廊里安静无人,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他知道,自己在北方工投的这一个章节,即将画上句号。新的篇章,将在那个名为“省产业投资引导基金”的未知棋盘上展开。

  他没有感到多少失落,反而有一种卸下部分重负的轻松,以及面对新挑战的隐约兴奋。只是,当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色时,心头还是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里倾注了他太多的心血和抱负。

  秦朗敲门进来,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脸色有些焦急和不平:“赵总,这……”

  赵江河抬手制止了他:“秦朗,组织决定,我们服从。去基金,是新任务,也是新机会。你准备一下,把需要交接的工作理清楚。”他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得力助手,语气放缓,“你……有什么想法?愿意跟我过去,还是留在集团?”

  秦朗几乎没有犹豫:“赵总,我去哪儿都跟着您。基金那边初创,更需要人。”

  赵江河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

  下班前,他给顾曼发了条信息:“晚上回家吃饭,有件事和你商量。”

  他要告诉妻子工作的变动,用她能接受的方式。家,始终是他做出任何决定的起点和归处。而新的战场上,除了明面的产业投资,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对手、那双或许仍在某处静静观察的眼睛(苏锦?),以及常务副省长那盘更大的棋,都让他清楚,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岗位调整。他这枚暂时离开风暴中心的“棋子”,在新的棋盘上,注定不会平静。而第一步,就是安然落地,然后,重新审视这片名为“未来产业”的、既充满希望也遍布迷雾的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