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大清早，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北方工投大厦顶层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却已凝重如铅。
赵江河提前半小时到达317会议室。秦朗已经等在里面，见他进来，无声地点了点头，手指在桌下比划了一个“检查完毕”的手势，又微微摇头，示意未发现异常监听设备。赵江河会意，但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对手既然能在他办公室抽屉里安装设备，未必不会在国资委的会议室做手脚。
八点五十分，赵江河与项目总指挥老刘，在法务部、审计部负责人陪同下，抱着厚厚的材料箱，走进了316会议室。
省国资委纪检组的潘副组长已经在座，旁边还有两位面容严肃的陌生干部，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没有寒暄，潘副组长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赵江河同志，刘国栋同志。”潘副组长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公事公办的压迫感，“接到实名举报，反映林州项目三期部分建材采购存在价格偏离市场合理区间、疑似利益输送的问题。举报材料具体，指向明确。今天请你们来，是要求你们就举报涉及的问题，作出负责任的说明，并提供相关材料佐证。”
一份复印件被推到赵江河面前。他快速浏览，心头微沉。材料做得非常“专业”，不仅列出了三期主要建材的最终中标价与所谓的“市场同期可比价”（明显被压低或选取了特殊渠道的非正常价格），还附上了几份经过裁剪、断章取义的内部沟通邮件截图，暗示采购决策过程中存在“人为干预”和“倾向性”。
更让赵江河目光一凝的是，材料末尾的“举报人”署名处，是一个他有些印象的名字——林州项目三期某家最终未能中标的供应商“宏鑫建材”的前销售副总，孙海。此人三个月前已从宏鑫离职，去向不明。
“潘组长，各位领导。”赵江河放下材料，语气平稳清晰，“首先，我代表项目组，感谢组织对林州项目的监督关心。对于这份举报材料中反映的问题，我表态如下：第一，林州项目三期所有建材采购，均严格按照国家招投标法律法规及集团相关制度执行，流程公开透明，所有环节都有据可查。第二，材料中所谓的‘市场可比价’来源不明，选取标准片面，不能客观反映采购当时的市场实际情况，我们提供了同期多家权威机构的市场行情报告及我们自身的广泛询价记录作为对比。第三，关于内部沟通邮件，存在严重剪接和曲解，完整的邮件链条和会议纪要可以证明，所有决策均基于技术、商务综合评议，并经集体决策程序。”
他将面前厚重的资料箱打开，将准备好的证据材料一套套分门别类地呈上。“这是我们准备好的全部原始材料，包括招标文件、所有投标方资料、评标过程详细记录、定价依据、合同文本，以及举报材料中提及邮件的完整原件链。请组织审查。”
潘副组长示意身边两位干部接过材料，开始逐一核验。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低沉的询问。询问集中在几个关键标段的价格形成过程和那几份被裁剪的邮件背景上。赵江河和老刘一一作答，法务和审计负责人从旁补充解释，应对得当。
然而，赵江河能感觉到，潘副组长的目光并未完全停留在材料上，时不时会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核查，更像是一次压力测试。
询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临近中午，初步核对告一段落。潘副组长合上笔记本，看向赵江河：“赵江河同志，今天你们提供的材料，我们收下了，会带回进一步研究。举报反映的问题，组织上会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进行调查。在此期间，请你们项目组保持正常工作，但涉及三期采购的相关决策，暂缓。”
“我们服从组织安排。”赵江河点头，心中却明白，“暂缓”两个字，在项目收尾的关键期，足以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离开国资委大楼，坐进车里，老刘才长长出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赵总，今天这关……算是过了？”
“材料关暂时过了。”赵江河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眼神深邃，“但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项目进程被打乱，我们的声誉受到质疑，这才是开始。”
回到集团，赵江河刚进办公室，秦朗就跟了进来，反手关上门，脸色比早上更加难看。
“赵总，两件事。”秦朗声音压得极低，“第一，物业那边回复，昨晚您家附近的监控，在恐吓电话前后半小时，恰好因为‘临时线路检修’没有记录。派出所那边备案了，但暂时没有更多线索。”
赵江河眼神一冷。线路检修？这么巧？
“第二件，”秦朗凑近了些，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您让我查那个孙海。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他三个月前从宏鑫建材离职后，很快在省城注册了一家小型的商务咨询公司，注册资本不高，但注册地址在‘金鼎大厦’。”
“金鼎大厦？”赵江河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是。那是‘鼎晖资本’旗下的物业。”秦朗顿了顿，“而鼎晖资本，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一些模糊信息，可能与已经垮掉的宏远资本，存在某些间接的关联。还有，孙海的新公司，注册时的联系邮箱，经过技术比对，与当初向我们发送匿名举报材料（扫描版）的Ip地址，有高度关联。”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秦朗这句话串起了一部分。鼎晖资本……宏远资本的影子？孙海作为举报前台，背后可能站着更深的资本力量？他们利用一个对采购过程有所了解的前供应商人员，制造了这场风波。
“另外，”秦朗的声音更低了，“我刚才尝试用备用手机联系了我们在云顶阁的一个非公开信息渠道。对方支支吾吾，最后暗示了一句：‘苏老板一周前突然去了香港，归期未定。走之前，好像见了几位背景很深的客人。’”
香港？背景很深的客人？在这个节骨眼上？
赵江河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蚂蚁般忙碌的车流。举报、窃听、恐吓、资本影子、苏锦的异常动向……这些碎片背后，似乎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收紧。而他现在，像是网中暂时未被缚住的猎物，但四面八方，都已风声鹤唳。
下午，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处理了几件紧急公务。临近下班时，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这个号码，只有极少数高层领导知道。
他接起电话，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省委大院里那位对他一直颇为赏识的常务副省长的秘书。
“江河同志，领导让我转告你两句话。”秘书的声音平和，但字字清晰，“第一，真金不怕火炼，组织上对踏实干事的干部有基本的判断。第二，山雨欲来，有时候暂时离开风暴眼，不是退缩，而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和应对。领导让你沉住气，该做什么做什么，但也要……做好必要的准备。”
电话很短，说完就挂了。赵江河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
“真金不怕火炼”是信任，“离开风暴眼”是提醒，而“做好必要的准备”……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暗示。
山雨，真的要来了。而且，这场雨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常务副省长的这通电话，既是定心丸，也可能是一张若隐若现的“撤离路线图”的起点。他坐回椅子，开始冷静地思考，如果真的到了需要“暂时离开风暴眼”的那一步，哪里才是既能保全自身、又能积蓄力量的“观察点”？而家里，顾曼和小宇，又该如何安排，才能万无一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场无形的惊雷，已然在看似平静的天空中无声滚动。
赵江河提前半小时到达317会议室。秦朗已经等在里面，见他进来，无声地点了点头，手指在桌下比划了一个“检查完毕”的手势，又微微摇头，示意未发现异常监听设备。赵江河会意，但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对手既然能在他办公室抽屉里安装设备，未必不会在国资委的会议室做手脚。
八点五十分，赵江河与项目总指挥老刘，在法务部、审计部负责人陪同下，抱着厚厚的材料箱，走进了316会议室。
省国资委纪检组的潘副组长已经在座，旁边还有两位面容严肃的陌生干部，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没有寒暄，潘副组长只是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赵江河同志，刘国栋同志。”潘副组长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公事公办的压迫感，“接到实名举报，反映林州项目三期部分建材采购存在价格偏离市场合理区间、疑似利益输送的问题。举报材料具体，指向明确。今天请你们来，是要求你们就举报涉及的问题，作出负责任的说明，并提供相关材料佐证。”
一份复印件被推到赵江河面前。他快速浏览，心头微沉。材料做得非常“专业”，不仅列出了三期主要建材的最终中标价与所谓的“市场同期可比价”（明显被压低或选取了特殊渠道的非正常价格），还附上了几份经过裁剪、断章取义的内部沟通邮件截图，暗示采购决策过程中存在“人为干预”和“倾向性”。
更让赵江河目光一凝的是，材料末尾的“举报人”署名处，是一个他有些印象的名字——林州项目三期某家最终未能中标的供应商“宏鑫建材”的前销售副总，孙海。此人三个月前已从宏鑫离职，去向不明。
“潘组长，各位领导。”赵江河放下材料，语气平稳清晰，“首先，我代表项目组，感谢组织对林州项目的监督关心。对于这份举报材料中反映的问题，我表态如下：第一，林州项目三期所有建材采购，均严格按照国家招投标法律法规及集团相关制度执行，流程公开透明，所有环节都有据可查。第二，材料中所谓的‘市场可比价’来源不明，选取标准片面，不能客观反映采购当时的市场实际情况，我们提供了同期多家权威机构的市场行情报告及我们自身的广泛询价记录作为对比。第三，关于内部沟通邮件，存在严重剪接和曲解，完整的邮件链条和会议纪要可以证明，所有决策均基于技术、商务综合评议，并经集体决策程序。”
他将面前厚重的资料箱打开，将准备好的证据材料一套套分门别类地呈上。“这是我们准备好的全部原始材料，包括招标文件、所有投标方资料、评标过程详细记录、定价依据、合同文本，以及举报材料中提及邮件的完整原件链。请组织审查。”
潘副组长示意身边两位干部接过材料，开始逐一核验。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低沉的询问。询问集中在几个关键标段的价格形成过程和那几份被裁剪的邮件背景上。赵江河和老刘一一作答，法务和审计负责人从旁补充解释，应对得当。
然而，赵江河能感觉到，潘副组长的目光并未完全停留在材料上，时不时会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核查，更像是一次压力测试。
询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临近中午，初步核对告一段落。潘副组长合上笔记本，看向赵江河：“赵江河同志，今天你们提供的材料，我们收下了，会带回进一步研究。举报反映的问题，组织上会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进行调查。在此期间，请你们项目组保持正常工作，但涉及三期采购的相关决策，暂缓。”
“我们服从组织安排。”赵江河点头，心中却明白，“暂缓”两个字，在项目收尾的关键期，足以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
离开国资委大楼，坐进车里，老刘才长长出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赵总，今天这关……算是过了？”
“材料关暂时过了。”赵江河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眼神深邃，“但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项目进程被打乱，我们的声誉受到质疑，这才是开始。”
回到集团，赵江河刚进办公室，秦朗就跟了进来，反手关上门，脸色比早上更加难看。
“赵总，两件事。”秦朗声音压得极低，“第一，物业那边回复，昨晚您家附近的监控，在恐吓电话前后半小时，恰好因为‘临时线路检修’没有记录。派出所那边备案了，但暂时没有更多线索。”
赵江河眼神一冷。线路检修？这么巧？
“第二件，”秦朗凑近了些，从手机里调出几张照片，“您让我查那个孙海。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他三个月前从宏鑫建材离职后，很快在省城注册了一家小型的商务咨询公司，注册资本不高，但注册地址在‘金鼎大厦’。”
“金鼎大厦？”赵江河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是。那是‘鼎晖资本’旗下的物业。”秦朗顿了顿，“而鼎晖资本，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一些模糊信息，可能与已经垮掉的宏远资本，存在某些间接的关联。还有，孙海的新公司，注册时的联系邮箱，经过技术比对，与当初向我们发送匿名举报材料（扫描版）的Ip地址，有高度关联。”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秦朗这句话串起了一部分。鼎晖资本……宏远资本的影子？孙海作为举报前台，背后可能站着更深的资本力量？他们利用一个对采购过程有所了解的前供应商人员，制造了这场风波。
“另外，”秦朗的声音更低了，“我刚才尝试用备用手机联系了我们在云顶阁的一个非公开信息渠道。对方支支吾吾，最后暗示了一句：‘苏老板一周前突然去了香港，归期未定。走之前，好像见了几位背景很深的客人。’”
香港？背景很深的客人？在这个节骨眼上？
赵江河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蚂蚁般忙碌的车流。举报、窃听、恐吓、资本影子、苏锦的异常动向……这些碎片背后，似乎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收紧。而他现在，像是网中暂时未被缚住的猎物，但四面八方，都已风声鹤唳。
下午，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处理了几件紧急公务。临近下班时，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这个号码，只有极少数高层领导知道。
他接起电话，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省委大院里那位对他一直颇为赏识的常务副省长的秘书。
“江河同志，领导让我转告你两句话。”秘书的声音平和，但字字清晰，“第一，真金不怕火炼，组织上对踏实干事的干部有基本的判断。第二，山雨欲来，有时候暂时离开风暴眼，不是退缩，而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和应对。领导让你沉住气，该做什么做什么，但也要……做好必要的准备。”
电话很短，说完就挂了。赵江河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
“真金不怕火炼”是信任，“离开风暴眼”是提醒，而“做好必要的准备”……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暗示。
山雨，真的要来了。而且，这场雨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常务副省长的这通电话，既是定心丸，也可能是一张若隐若现的“撤离路线图”的起点。他坐回椅子，开始冷静地思考，如果真的到了需要“暂时离开风暴眼”的那一步，哪里才是既能保全自身、又能积蓄力量的“观察点”？而家里，顾曼和小宇，又该如何安排，才能万无一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场无形的惊雷，已然在看似平静的天空中无声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