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分流管道检修竖井，位于锈蚀霓虹旧工业区的最深处。这片区域早在十几年前就因为反复的能量泄漏和结构不稳被彻底废弃，锈蚀的管道如同巨兽的肋骨裸露在岩壁之外，地面上积着不知名的、散发着微光的粘稠液体，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和臭氧混合气味。
竖井的入口被厚重的、锈死的金属盖板封住，盖板上用褪色的红漆画着巨大的骷髅头和交叉骨头警告标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高危——能量污染区——未经授权严禁开启”。
张伟和林薇戴着加强过滤面罩，穿着简易防护服，站在盖板前。夜琉璃通过终端扫描后确认：“盖板下方结构稳定，但有高浓度惰性能量残留，进入后电子设备可能受到进一步干扰。开启需要物理破坏或找到手动解锁装置。”
“手动解锁装置应该就在附近。”张伟左眼扫视周围，在洞察之瞳的视野里，盖板边缘的岩壁上，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被锈蚀几乎覆盖的金属小匣子，上面有一个需要钥匙或密码的锁孔。锁孔周围，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与零号站终端同源的“验证能量场”。
“工程日期倒序……”张伟回忆着日志上的提示。地脉稳定器项目启动日期？录音里提到是二十一年前？不，更精确的日期……
“夜琉璃，查一下零号站终端里有没有项目启动的具体日期记录。”
几秒钟后，夜琉璃回复：“终端基础日志中记载，项目正式破土动工日期为：2077年3月15日。”
“倒序……就是？”张伟不太确定。他走近那个小匣子，尝试用手指在布满锈迹的表面摸索。当他触碰到锁孔周围时，右眼深处那枚“观察者权限”钥匙和艺术之魂，同时传来轻微的悸动。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将一丝微弱的、属于“适配者”的感知力注入指尖。
“咔哒。”
小匣子的盖子竟然自动弹开了！里面是一个老式的机械数字转盘锁，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的晶体面板。
张伟按照“”转动数字盘，当最后一个数字对齐的瞬间，晶体面板亮了起来，射出一道淡淡的蓝光，扫过张伟的脸——准确说，是扫过他那只微微散发着洞察之瞳微光的左眼。
“适配者视线确认……权限通过。”一个干涩的电子合成音从小匣子里传出。
紧接着，脚下厚重的金属盖板内部传来一连串机关运转的“咔嚓”声，盖板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直径约一米五、深不见底的圆形竖井。井壁是光滑的合金内衬，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金属爬梯向下延伸。井口涌出一股更加强烈的、带着金属灼热感的能量气息。
张伟和林薇对视一眼，打开头灯，一前一后，开始沿着爬梯向下。
竖井极深，向下爬了将近一百米，才到达底部。底部连接着一条横向的、更加狭窄的维修通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又是生物验证？”林薇低声道。
张伟将手掌按上去，没有任何反应。他想了想，再次集中精神，这次将左右双眼的力量同时微微激发——左眼洞察，右眼创造与适配者共鸣。
合金门微微一震，内部传来能量流动的嗡鸣，然后无声地向内开启。
门后，是一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房间。墙壁是光滑的合金，没有任何装饰。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大约半人高、通体由暗银色金属铸造的立方体箱子——保管箱。箱子表面流动着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能量光泽，正面有一个复杂的多旋转机械锁，锁具中央同样有一个微小的晶体面板。
这一次，不需要张伟再做什么。保管箱似乎感应到了“适配者”的接近，表面的能量纹路明亮起来，机械锁自动旋转、解锁，箱盖“嗤”的一声，向上缓缓开启。
箱内铺着防震绒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叠厚厚的设计图纸，纸张已经泛黄，但线条清晰。
几卷老式的微型胶卷，标签上写着“应力分析”、“材料测试”。
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金属样本，标签上写着：“振金（原型）”。
还有一本更薄、封面空白的笔记本。
张伟首先拿起那叠图纸。最上面是总装图，描绘着地脉稳定器那庞大机械结构的全貌，每一个齿轮、每一根管道、每一个阀门都有详细的编号和参数标注。图纸的边角有很多手写的注释和修正，字迹与陈工日志一致。他快速翻动，找到了重点——三个主承压齿轮的详细图纸（编号Z-01, Z-02, Z-03），以及它们的安装位置和更换流程示意图。
流程极其复杂，需要在系统运转状态下，利用特殊的工具和卡具，在极短时间内（图纸标注：每个齿轮更换窗口期不超过120秒）完成拆卸和安装。过程中，能量流不能中断，但必须通过辅助阀门进行极其精细的导流，否则就会引发能量喷发。图纸上用红笔重重圈出了一个步骤：“需适配者实时监测能量流态，并以自身能力微调辅助阀门，确保更换点局部能量压力稳定在±5%范围内。”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一边是机械师在高温高压环境下进行高精度操作，另一边需要适配者全神贯注地“稳住”狂暴的能量流，两者必须完美同步。
而最大的障碍，是材料。
张伟拿起那块“振金”样本。入手沉重，冰凉，表面有着奇异的、如同水流般的暗纹。左眼看去，这块金属内部的结构致密到不可思议，并且对能量有着极高的亲和性与疏导性，同时物理强度也远超寻常合金。图纸材料清单上明确标注：主承压齿轮（Z-01, Z-02, Z-03）必须使用“振金”铸造。备注：库存已全部用于首次建造，无余料。
他放下样本，拿起那本空白封面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是陈工更加私人、也更加潦草的手记。
前面几页记录了一些关于振金特性的测试数据和思考。翻到中间，一页上写着：
“振金，非地球原生矿物。根据当年提供样本的‘匿名捐赠者’暗示，其原产地可能为‘南海某处海底矿脉’。然矿脉位置、开采方法，捐赠者皆未透露，只言‘机缘未到，不可强求’。此合金配方与冶炼工艺，吾与团队穷尽心力，仅能勉强复现少量，终因关键催化剂缺失而失败。库存耗尽，此路似绝。”
南海海底矿脉？匿名捐赠者？张伟眉头紧锁。二十年前，是谁提供了这种神奇的金属？又为什么遮遮掩掩？
他继续往后翻。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异常平静，甚至透着一丝释然，仿佛写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吾知大限将至，系统之患，终将留给后人。图纸在此，真相在此，然解决之道，渺茫如斯。”
“若二十年后，有后来者至此，见到此笔记，便是天意未绝。”
“振金之来源，吾亦不知。然吾留有一线希望。”
“吾儿陈启，自幼聪颖，尤善机械与古物辨识。吾未曾告知他稳定器之事，但曾将一些与‘捐赠者’相关的模糊线索、旧物，藏于吾昔日办公室内。办公室位于旧研究院B栋三楼东侧，早已废弃。”
“若吾已不在人世，可去寻那办公室。第三块活动地板之下，有一铁盒，内有吾留给启儿的信，以及……一些吾始终未敢深究的、关于‘捐赠者’的碎片线索。或许，那便是找到振金，或替代之物的最后希望。”
“后来者，无论你是谁，若你愿担此重任，吾在此谢过。若事不可为……亦请尽力，让更多人，逃出生天。”
笔记到此结束。
希望，如同一缕极其微弱的蛛丝，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张伟合上笔记本，看向林薇。林薇也看完了笔记，眼中神色复杂。
“时间。”张伟吐出两个字，声音在狭小的保管库里回荡。
终端上，夜琉璃同步更新了零号站的压力读数：87.8%。上升速度在加快。
“根据当前压力上升曲线模拟，剩余安全时间修正为：4天22小时。”夜琉璃的声音传来，依旧平稳，但内容残酷，“这还不考虑自由城那边可能提前触发危机的因素。白鸽刚刚传来加密简报：回归教团活动加剧，矛盾祭坛能量汇聚速度提升，他们预估最多只能再拖延四天。”
四天！两边的时间都在无情压缩！
“从这里返回议会，再去找陈工的旧办公室，然后根据线索寻找振金或替代品，再返回零号站进行更换……”林薇快速估算，“即使一切顺利，也需要至少三天。这还不包括寻找和学习更换流程的时间。”
“而且，我们还需要至少一名顶尖的机械师，能在那种环境下完成更换操作。”张伟补充。艾莉西亚或许能找来这样的人，但信任和能力都是问题。
更让人心底发寒的是，就算他们奇迹般地找齐了材料、人员和做好了准备，那个更换过程本身，成功率又能有多少？图纸上那些苛刻的条件，稍有差池，就是能量喷发、地动山摇的结局。
现实如同一堵冰冷的、布满尖刺的墙壁，横亘在希望之前。
张伟深吸一口气，将图纸、胶卷、振金样本和笔记本小心地收好，放回保管箱，然后合上箱盖。箱子自动锁闭。
“走，先回去。”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那是经历太多绝望后淬炼出的麻木般的冷静。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攀爬竖井，重新回到那片废弃的工业区。暗红色的锈蚀天空下，废弃的厂房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
回到零号站入口附近与夜琉璃终端及两名护卫汇合后，张伟立刻通过终端联系了艾莉西亚，简要说明了情况。
通讯器里沉默了几秒，传来艾莉西亚沉重的声音：“我会立刻派人去旧研究院B栋，寻找陈工办公室和那个铁盒。同时，我会召集所有还健在的、可能了解当年情况的老工匠，询问关于‘振金’和‘匿名捐赠者’的任何信息。机械师……我会想办法。”
“我和林薇去找陈工的儿子，陈启。”张伟道，“他可能知道更多关于他父亲和那些线索的事情。夜琉璃，你留在这里，继续监控压力，同时仔细研究图纸和更换流程，看有没有任何可以简化、优化或者……用其他方式临时加固那三个齿轮，哪怕只是延缓崩溃的方法。”
夜琉璃的终端光芒稳定：“明白。正在深度分析图纸……警告：根据现有材料数据库，未发现任何已知材料可替代‘振金’用于该特定受力结构。临时加固方案模拟中……成功率均低于11%。”
冰冷的数字，浇灭侥幸。
张伟顿了顿，问了一个他必须问，但不愿去想的问题：“夜琉璃，如果……如果我们最终无法修复，压力超过临界，能量逆冲……锈蚀霓虹和自由城，会怎样？有没有……应急方案？比如，提前疏散？”
通讯器里，艾莉西亚也屏住了呼吸。
夜琉璃的终端，罕见地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当她再次开口时，那平稳的合成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迟疑，甚至像是某种……逻辑运算冲突导致的卡顿？
“我已根据现有数据，模拟了1372种不同情境下的应急响应与疏散预案。”
她的语速比平时慢了一点。
“从系统整体运行效率与资源最优配置角度分析，若修复确定失败，且在能量逆冲发生前有充足预警时间，启动预设的‘净化协议’清除不稳定能量源，是综合效率最高的方案。”
“净化协议？”张伟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该协议为地脉稳定器建设初期预设的最终保险措施。原理是，通过超载剩余十一个分流管道，将绝大部分逆冲能量导向远离人口密集区的预定‘销毁点’（多为深海海沟或荒漠地下），同时引爆零号站及主要管道内的自毁装置，物理切断能量涌泉与上层结构的联系。”
听起来……像是个断臂求生的办法？
“但是，”夜琉璃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吐出令人骨髓冻结的字句，“该方案会伴生76.3%的额外生命体损耗。原因包括：超载分流导致的局部地质灾难、自毁装置引发的连锁爆炸与塌方、以及未能被完全导向销毁点的残余能量泄露。此损耗预估已扣除提前疏散的可能成效。”
76.3%的生命体损耗！
那意味着，锈蚀霓虹和自由城，绝大部分人都会死！即使提前疏散，在那种全球多点爆发的灾难下，能逃出生天的也是极少数！
通讯器里，艾莉西亚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
夜琉璃的终端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最后补充道，那丝“迟疑”感更加明显：
“此方案……基于纯粹逻辑与数据的最优解。但……根据我对人类伦理数据库的交叉比对，以及近期部分异常数据波动的影响……该方案已被我内部标记为‘非优选’。”
“我……建议……寻找其他方案。”
AI，在逻辑最优解和“非优选”的人道考量之间，产生了“迟疑”。
这本身，比任何冰冷的数字都更让人感到恐怖。
张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没有其他方案。我们只能成功。”
“艾莉西亚，抓紧时间。夜琉璃，继续分析。”
“我和林薇，去找陈启。”
倒计时，滴答作响。
希望渺茫，但他们别无选择。
竖井的入口被厚重的、锈死的金属盖板封住，盖板上用褪色的红漆画着巨大的骷髅头和交叉骨头警告标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高危——能量污染区——未经授权严禁开启”。
张伟和林薇戴着加强过滤面罩，穿着简易防护服，站在盖板前。夜琉璃通过终端扫描后确认：“盖板下方结构稳定，但有高浓度惰性能量残留，进入后电子设备可能受到进一步干扰。开启需要物理破坏或找到手动解锁装置。”
“手动解锁装置应该就在附近。”张伟左眼扫视周围，在洞察之瞳的视野里，盖板边缘的岩壁上，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被锈蚀几乎覆盖的金属小匣子，上面有一个需要钥匙或密码的锁孔。锁孔周围，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与零号站终端同源的“验证能量场”。
“工程日期倒序……”张伟回忆着日志上的提示。地脉稳定器项目启动日期？录音里提到是二十一年前？不，更精确的日期……
“夜琉璃，查一下零号站终端里有没有项目启动的具体日期记录。”
几秒钟后，夜琉璃回复：“终端基础日志中记载，项目正式破土动工日期为：2077年3月15日。”
“倒序……就是？”张伟不太确定。他走近那个小匣子，尝试用手指在布满锈迹的表面摸索。当他触碰到锁孔周围时，右眼深处那枚“观察者权限”钥匙和艺术之魂，同时传来轻微的悸动。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将一丝微弱的、属于“适配者”的感知力注入指尖。
“咔哒。”
小匣子的盖子竟然自动弹开了！里面是一个老式的机械数字转盘锁，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的晶体面板。
张伟按照“”转动数字盘，当最后一个数字对齐的瞬间，晶体面板亮了起来，射出一道淡淡的蓝光，扫过张伟的脸——准确说，是扫过他那只微微散发着洞察之瞳微光的左眼。
“适配者视线确认……权限通过。”一个干涩的电子合成音从小匣子里传出。
紧接着，脚下厚重的金属盖板内部传来一连串机关运转的“咔嚓”声，盖板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直径约一米五、深不见底的圆形竖井。井壁是光滑的合金内衬，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金属爬梯向下延伸。井口涌出一股更加强烈的、带着金属灼热感的能量气息。
张伟和林薇对视一眼，打开头灯，一前一后，开始沿着爬梯向下。
竖井极深，向下爬了将近一百米，才到达底部。底部连接着一条横向的、更加狭窄的维修通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又是生物验证？”林薇低声道。
张伟将手掌按上去，没有任何反应。他想了想，再次集中精神，这次将左右双眼的力量同时微微激发——左眼洞察，右眼创造与适配者共鸣。
合金门微微一震，内部传来能量流动的嗡鸣，然后无声地向内开启。
门后，是一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房间。墙壁是光滑的合金，没有任何装饰。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大约半人高、通体由暗银色金属铸造的立方体箱子——保管箱。箱子表面流动着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能量光泽，正面有一个复杂的多旋转机械锁，锁具中央同样有一个微小的晶体面板。
这一次，不需要张伟再做什么。保管箱似乎感应到了“适配者”的接近，表面的能量纹路明亮起来，机械锁自动旋转、解锁，箱盖“嗤”的一声，向上缓缓开启。
箱内铺着防震绒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叠厚厚的设计图纸，纸张已经泛黄，但线条清晰。
几卷老式的微型胶卷，标签上写着“应力分析”、“材料测试”。
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金属样本，标签上写着：“振金（原型）”。
还有一本更薄、封面空白的笔记本。
张伟首先拿起那叠图纸。最上面是总装图，描绘着地脉稳定器那庞大机械结构的全貌，每一个齿轮、每一根管道、每一个阀门都有详细的编号和参数标注。图纸的边角有很多手写的注释和修正，字迹与陈工日志一致。他快速翻动，找到了重点——三个主承压齿轮的详细图纸（编号Z-01, Z-02, Z-03），以及它们的安装位置和更换流程示意图。
流程极其复杂，需要在系统运转状态下，利用特殊的工具和卡具，在极短时间内（图纸标注：每个齿轮更换窗口期不超过120秒）完成拆卸和安装。过程中，能量流不能中断，但必须通过辅助阀门进行极其精细的导流，否则就会引发能量喷发。图纸上用红笔重重圈出了一个步骤：“需适配者实时监测能量流态，并以自身能力微调辅助阀门，确保更换点局部能量压力稳定在±5%范围内。”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一边是机械师在高温高压环境下进行高精度操作，另一边需要适配者全神贯注地“稳住”狂暴的能量流，两者必须完美同步。
而最大的障碍，是材料。
张伟拿起那块“振金”样本。入手沉重，冰凉，表面有着奇异的、如同水流般的暗纹。左眼看去，这块金属内部的结构致密到不可思议，并且对能量有着极高的亲和性与疏导性，同时物理强度也远超寻常合金。图纸材料清单上明确标注：主承压齿轮（Z-01, Z-02, Z-03）必须使用“振金”铸造。备注：库存已全部用于首次建造，无余料。
他放下样本，拿起那本空白封面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是陈工更加私人、也更加潦草的手记。
前面几页记录了一些关于振金特性的测试数据和思考。翻到中间，一页上写着：
“振金，非地球原生矿物。根据当年提供样本的‘匿名捐赠者’暗示，其原产地可能为‘南海某处海底矿脉’。然矿脉位置、开采方法，捐赠者皆未透露，只言‘机缘未到，不可强求’。此合金配方与冶炼工艺，吾与团队穷尽心力，仅能勉强复现少量，终因关键催化剂缺失而失败。库存耗尽，此路似绝。”
南海海底矿脉？匿名捐赠者？张伟眉头紧锁。二十年前，是谁提供了这种神奇的金属？又为什么遮遮掩掩？
他继续往后翻。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异常平静，甚至透着一丝释然，仿佛写于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吾知大限将至，系统之患，终将留给后人。图纸在此，真相在此，然解决之道，渺茫如斯。”
“若二十年后，有后来者至此，见到此笔记，便是天意未绝。”
“振金之来源，吾亦不知。然吾留有一线希望。”
“吾儿陈启，自幼聪颖，尤善机械与古物辨识。吾未曾告知他稳定器之事，但曾将一些与‘捐赠者’相关的模糊线索、旧物，藏于吾昔日办公室内。办公室位于旧研究院B栋三楼东侧，早已废弃。”
“若吾已不在人世，可去寻那办公室。第三块活动地板之下，有一铁盒，内有吾留给启儿的信，以及……一些吾始终未敢深究的、关于‘捐赠者’的碎片线索。或许，那便是找到振金，或替代之物的最后希望。”
“后来者，无论你是谁，若你愿担此重任，吾在此谢过。若事不可为……亦请尽力，让更多人，逃出生天。”
笔记到此结束。
希望，如同一缕极其微弱的蛛丝，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张伟合上笔记本，看向林薇。林薇也看完了笔记，眼中神色复杂。
“时间。”张伟吐出两个字，声音在狭小的保管库里回荡。
终端上，夜琉璃同步更新了零号站的压力读数：87.8%。上升速度在加快。
“根据当前压力上升曲线模拟，剩余安全时间修正为：4天22小时。”夜琉璃的声音传来，依旧平稳，但内容残酷，“这还不考虑自由城那边可能提前触发危机的因素。白鸽刚刚传来加密简报：回归教团活动加剧，矛盾祭坛能量汇聚速度提升，他们预估最多只能再拖延四天。”
四天！两边的时间都在无情压缩！
“从这里返回议会，再去找陈工的旧办公室，然后根据线索寻找振金或替代品，再返回零号站进行更换……”林薇快速估算，“即使一切顺利，也需要至少三天。这还不包括寻找和学习更换流程的时间。”
“而且，我们还需要至少一名顶尖的机械师，能在那种环境下完成更换操作。”张伟补充。艾莉西亚或许能找来这样的人，但信任和能力都是问题。
更让人心底发寒的是，就算他们奇迹般地找齐了材料、人员和做好了准备，那个更换过程本身，成功率又能有多少？图纸上那些苛刻的条件，稍有差池，就是能量喷发、地动山摇的结局。
现实如同一堵冰冷的、布满尖刺的墙壁，横亘在希望之前。
张伟深吸一口气，将图纸、胶卷、振金样本和笔记本小心地收好，放回保管箱，然后合上箱盖。箱子自动锁闭。
“走，先回去。”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那是经历太多绝望后淬炼出的麻木般的冷静。
他们沿着原路返回，攀爬竖井，重新回到那片废弃的工业区。暗红色的锈蚀天空下，废弃的厂房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
回到零号站入口附近与夜琉璃终端及两名护卫汇合后，张伟立刻通过终端联系了艾莉西亚，简要说明了情况。
通讯器里沉默了几秒，传来艾莉西亚沉重的声音：“我会立刻派人去旧研究院B栋，寻找陈工办公室和那个铁盒。同时，我会召集所有还健在的、可能了解当年情况的老工匠，询问关于‘振金’和‘匿名捐赠者’的任何信息。机械师……我会想办法。”
“我和林薇去找陈工的儿子，陈启。”张伟道，“他可能知道更多关于他父亲和那些线索的事情。夜琉璃，你留在这里，继续监控压力，同时仔细研究图纸和更换流程，看有没有任何可以简化、优化或者……用其他方式临时加固那三个齿轮，哪怕只是延缓崩溃的方法。”
夜琉璃的终端光芒稳定：“明白。正在深度分析图纸……警告：根据现有材料数据库，未发现任何已知材料可替代‘振金’用于该特定受力结构。临时加固方案模拟中……成功率均低于11%。”
冰冷的数字，浇灭侥幸。
张伟顿了顿，问了一个他必须问，但不愿去想的问题：“夜琉璃，如果……如果我们最终无法修复，压力超过临界，能量逆冲……锈蚀霓虹和自由城，会怎样？有没有……应急方案？比如，提前疏散？”
通讯器里，艾莉西亚也屏住了呼吸。
夜琉璃的终端，罕见地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当她再次开口时，那平稳的合成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迟疑，甚至像是某种……逻辑运算冲突导致的卡顿？
“我已根据现有数据，模拟了1372种不同情境下的应急响应与疏散预案。”
她的语速比平时慢了一点。
“从系统整体运行效率与资源最优配置角度分析，若修复确定失败，且在能量逆冲发生前有充足预警时间，启动预设的‘净化协议’清除不稳定能量源，是综合效率最高的方案。”
“净化协议？”张伟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该协议为地脉稳定器建设初期预设的最终保险措施。原理是，通过超载剩余十一个分流管道，将绝大部分逆冲能量导向远离人口密集区的预定‘销毁点’（多为深海海沟或荒漠地下），同时引爆零号站及主要管道内的自毁装置，物理切断能量涌泉与上层结构的联系。”
听起来……像是个断臂求生的办法？
“但是，”夜琉璃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吐出令人骨髓冻结的字句，“该方案会伴生76.3%的额外生命体损耗。原因包括：超载分流导致的局部地质灾难、自毁装置引发的连锁爆炸与塌方、以及未能被完全导向销毁点的残余能量泄露。此损耗预估已扣除提前疏散的可能成效。”
76.3%的生命体损耗！
那意味着，锈蚀霓虹和自由城，绝大部分人都会死！即使提前疏散，在那种全球多点爆发的灾难下，能逃出生天的也是极少数！
通讯器里，艾莉西亚的呼吸声陡然粗重起来。
夜琉璃的终端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最后补充道，那丝“迟疑”感更加明显：
“此方案……基于纯粹逻辑与数据的最优解。但……根据我对人类伦理数据库的交叉比对，以及近期部分异常数据波动的影响……该方案已被我内部标记为‘非优选’。”
“我……建议……寻找其他方案。”
AI，在逻辑最优解和“非优选”的人道考量之间，产生了“迟疑”。
这本身，比任何冰冷的数字都更让人感到恐怖。
张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没有其他方案。我们只能成功。”
“艾莉西亚，抓紧时间。夜琉璃，继续分析。”
“我和林薇，去找陈启。”
倒计时，滴答作响。
希望渺茫，但他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