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巨兽的呼吸-《建国澳大利亚,从袋鼠到巨龙》

  5月4日,悉尼港,科克图岛皇家造船厂。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这座位于帕拉马塔河与悉尼港交汇处的岛屿就已经在金属的轰鸣声中醒来。

  在一号干船坞外,此刻正停泊着一座灰色的钢铁山峰。

  那是澳大拉西亚号。

  这是这片大陆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庞大、最复杂的战争机器。一万七千五百吨的标准排水量,让她在周围那些如同蝼蚁般的拖船和驳船衬托下,显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虽然她甲板上那四座巨大的双联装12英寸主炮塔还没有完成最终的校准,光秃秃的炮座像是一只只睁大的怪眼,凝视着北方的海面,但舰体本身所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坚硬且充满秩序感的暴力美学,已经足以让任何注视她的人感到敬畏。

  亚瑟·帕特里克·阿尔伯特站在船坞边缘的高架观景台上,黑色的羊毛大衣领口高高竖起,阻挡着海风中夹杂的煤灰味和机油味。他的目光沿着战舰修长的侧舷线条缓慢移动,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铆钉,最终停留在舰体中部那三座高耸入云的烟囱上。

  “殿下,潮汐已经平稳,系泊试验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就绪。”

  说话的是联邦海军威廉·克雷斯维尔爵士。他此时正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清晨海风的寒冷,更是因为一种激动。在他身后,站着眼神狂热的工程师威廉·克拉克森上校,以及那位德国首席技术顾问,埃里希·冯·贝克。

  “那就开始吧。”亚瑟点了点头,“唤醒她。”

  克拉克森上校向前一步,对着下方码头上的信号兵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红旗。

  几秒钟后,战舰高耸的舰桥上闪过一道灯光信号。紧接着,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的震动顺着海水和缆绳传导到了码头的混凝土基座上。那不是爆炸声,而是某种庞然大物从沉睡中苏醒时发出的低频喘息。

  “点火!”

  起初是几秒钟的寂静。

  紧接着,一缕淡灰色的烟雾从那三座巨大的烟囱口飘出,在半空中打了个旋。转瞬间,这缕轻烟变成了滚滚的浓云。浓烈、厚重的黑烟冲天而起,直插云霄,遮蔽了科克图岛上空的阳光,甚至在悉尼港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整个悉尼港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滞了。忙碌的曼利轮渡上,去往市区上班的职员们涌上甲板;环形码头的苦力们放下了肩头的货物;远在北岸富人区的阳台上,都有人举着望远镜,惊讶地看着那道壮观的黑色烟柱。

  那是工业文明最野蛮,也最直观的炫耀。

  亚瑟眯起眼睛,看着那些黑烟在天空中肆意蔓延。这就是力量,这意味着足以推动一万八千吨钢铁以25节高速在海上狂奔的能量,意味着足以将半吨重的穿甲弹投射到两万码之外的动能。

  埃里希·冯·贝克不知何时走到了亚瑟身边,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我必须说,作为一名追求完美的工程师,看着这些锅炉肆意浪费着宝贵的热效率,我的心在滴血。如果这是海格力斯柴油机……”

  “如果用柴油机,埃里希,”亚瑟转过头,打断了他,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这艘船现在跑不起来,甚至连港口都出不去。”

  他指了指脚下微微震动的钢板:“我的朋友,这艘船需要四万一千马力才能达到设计航速。而柴油机目前单机功率勉强突破一千五百马力,而且故障率很高。难道我要在船底塞进三十台柴油机,然后再配六十个维修班吗?”

  冯·贝克抿了抿嘴唇,倔强地推了推单片眼镜:“只要再给我五年时间,还有新型耐热合金钢……”

  “你有五年时间。下一级战舰,或者下下一级,我会让柴油机登上主力舰。”亚瑟拍了拍这位德国天才的肩膀,“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可靠性。我们需要这头巨兽形成完全战斗力,而不是躺在船坞里想办法去修气缸垫。”

  亚瑟并非不懂技术。他支持冯·贝克的柴油机研发,那是为了潜艇和小型鱼雷艇——在那些领域,柴油机的高能量密度和不需要巨大烟囱的隐蔽性是王牌。但对于主力舰,内燃机技术还太稚嫩,无法驱动这种海上城堡。

  ……

  战舰内部,锅炉舱。

  当亚瑟一行人钻过狭窄的水密门时,一股热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这里的温度已经接近50摄氏度。尽管强力通风机在疯狂运转,试图将外面的冷空气压进来,但那种混合着煤粉、机油、高温蒸汽和汗水的味道依然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这里是巨兽的胃。

  赤裸着上身的司炉工们皮肤被煤灰染成了黑色,汗水冲刷出一道道白痕。他们随着加煤长富有节奏的哨声,整齐划一地挥舞着巨大的铁铲,将优质的纽卡斯尔无烟煤一铲铲送入咆哮的炉膛。每一次炉门的开合,都会喷出一股耀眼的橘红色火光,映照着他们扭曲的面孔。

  亚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尽管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走在上方狭窄的铁格栅通道上,军靴踩得咔咔作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压力表。

  “为了保证这24座锅炉全功率运转,我们实行了三班倒制度。”克拉克森上校不得不大声吼叫,才能盖过炉火的轰鸣声,“全速航行时,每小时消耗煤炭近25吨!殿下,这简直是在烧金条!”

  “如果不烧金条,怎么能换来让敌人恐惧的速度?”亚瑟淡淡地回应,然后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锅炉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泛着黄铜光泽的喷嘴装置,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这就是那个?”

  “是的,殿下。重油助燃系统。”克拉克森上校立刻介绍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这是我们在英国原本设计基础上的改进。当我们启动这个,向煤层上方喷射雾化的重油时,燃烧室温度会瞬间升高,蒸汽压力产生速度能提高20%。在战场上,这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灰色双排扣西装的男人出现在舱门口。他并没有穿海军制服,但在场的军官们看到他时,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本能的忌惮。

  那是CSB局长,帕特里克·道尔。

  道尔神色匆匆,快步走到亚瑟身边,附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亚瑟原本看着炉火的温和目光瞬间结冰。

  “人赃并获?”

  “是的,就在三号轮机舱的底层夹板里。如果您现在过去,还能看到那只老鼠惊慌失措的样子。”

  亚瑟看了一眼克拉克森上校,淡淡地说道:“继续测试,上校。把压力加到最大。我要看到安全阀跳起为止。另外,封锁三号轮机舱,任何人不得出入,理由是蒸汽管路泄漏检查。”

  说完,他转身走向出口:“带路。”

  ……

  半小时后,船厂角落一间废弃的物资仓库内。

  亚瑟坐在一张木箱上,面前跪着一个浑身颤抖的男人。这人穿着船厂的高级技工制服,但这身衣服此刻已经被撕破,他的脸上满是鲜血,两颗牙齿掉在面前的水泥地上,混合着唾液和灰尘。

  在他旁边,摆着几样证物:一个做工精巧的德国造微型照相机,几张写满了数据的草纸,以及最关键的——从他鞋底夹层里搜出来的几片金属薄片。

  那是澳大拉西亚号高压涡轮机叶片的合金样本。

  亚瑟没有看那个男人,而是拿起了那个微型相机,在手中把玩着。

  “殿下,他是个爱尔兰人。”道尔的声音冰冷,“约瑟夫·哈克,二级钳工。他在船厂工作了三年,技术不错。但他有一个爱好——他喜欢去悉尼街地下的那些非法赌场,而且运气很差。”

  道尔顿了顿,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男人:“他欠了一大笔高利贷。那个放高利贷的幕后老板,恰好是日本领事馆的一名文化参赞。”

  “为了五百英镑?”亚瑟轻声问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地上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希望,拼命地磕头,额头撞击水泥地的声音让人牙酸:“殿下!殿下饶命!我不知道那是叛国……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

  亚瑟站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们想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德国涡轮机比他们原装的更耐高温,想知道特殊的镍铬合金配方。他们的战舰锅炉经常因为高温而炸裂。”

  亚瑟弯下腰,盯着男人充满恐惧的眼睛:“你偷走的不仅仅是几片金属,约瑟夫。如果日本人得到了这个配方,他们的军舰就能跑得更快,而在未来的某一天,这多出来的几节航速,可能会让我们成千上万的小伙子葬身海底。”

  “不……我没有……”男人绝望地哭嚎着。

  亚瑟直起身子,厌恶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按照战时叛国罪处理。不需要审判,让他消失。”

  “殿下,他是工会成员。”道尔提醒了一句,“如果公开处决,工党那边可能会有麻烦。”

  “那就让他醉酒落海。”亚瑟冷漠地说道,仿佛在处理一件垃圾,“在尸体被发现之前,把他在赌场的欠条寄给他那个可怜的妻子,让她知道是谁毁了这个家。工会会给她一笔抚恤金。”

  “是。”道尔挥了挥手,两名强壮的特工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个还在求饶的男人拖向了仓库深处的黑暗。

  仓库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远处船坞里传来的隐约轰鸣声,那是战舰正在进行最后的压力测试。

  “那个接头人呢?”亚瑟问。

  “在乔治街的一家茶馆里。那是日本情报机构在悉尼的一个据点。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外围。”道尔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要抓捕吗?那个所谓的文化参赞没有外交豁免权。”

  “不。”亚瑟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抓一个小喽啰有什么用?那是最低级的手段。我们要找的是下蛋的鸡,不是那颗蛋。”

  他从怀里掏出金色的怀表看了看时间,上午十点一刻。

  “备车。我要回联邦宫。”亚瑟整理了一下袖口,眼神中闪烁光芒,“另外,道尔,帮我给日本驻悉尼总领事永泷久吉先生发一张请帖。就说我想请他喝下午茶,顺便欣赏一些……非常有趣的艺术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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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尔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亚瑟的意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我会把照片洗得大一点,殿下。保证连那个接头人递钱时手指上的戒指都看得清清楚楚。”

  ……

  下午三点,亚瑟的私人会客室。

  日本驻悉尼总领事永泷久吉正襟危坐。这位身材矮小但精悍的外交官穿着考究的晨礼服,留着精心修剪的八字胡,脸上挂着职业化的谦卑微笑,但他的坐姿却像是一张拉满的弓,显得极度紧绷。

  澳大拉西亚号像是一根刺,扎在永泷久吉的心头。东京对这艘战列巡洋舰感到极度不安——她的火力、她的装甲,她的动力系统数据,对日本依然是个谜。

  门开了,亚瑟走了进来。他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随意的居家便服,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份当天的报纸。

  “总领事先生,很抱歉让您久等了。”亚瑟微笑着伸出手,“希望您喜欢刚才的红茶。”

  “哪里,殿下。能得到您的召见是我的荣幸。”永泷久吉连忙站起来鞠躬,英语流利但带着明显的口音,“祝贺贵国的新战舰开始系泊试验,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工业奇迹。大英帝国的力量再次得到了证明。”

  “奇迹?”亚瑟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对方也坐,“不,那只是堆砌金钱的游戏。倒是贵国在情报收集方面的效率,才真正让我感到惊叹。”

  永泷久吉的笑容僵在脸上,瞳孔微微收缩:“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亚瑟没有说话,只是从报纸下面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轻轻滑过桌面,推到永泷久吉面前。

  “打开看看。”

  永泷久吉迟疑了一下,他感觉那个信封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他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张黑白照片,和一张船票。

  照片是在阴暗的角度拍摄的,它完整地记录了领事馆的那位文化参赞在红灯区后巷将一卷厚厚的钞票递给那个钳工约瑟夫。照片背景里正好有一张非常显眼的浮世绘海报,那是日本领事馆资助的一家艺妓馆的招牌。

  永泷久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作为资深外交官,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虽然英日同盟正处于所谓的蜜月期,但这种关系是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的。如果这张照片出现在伦敦的《泰晤士报》头版,标题是《盟友还是窃贼?——日本外交官在悉尼收买叛国者窃取海军机密》,那么不仅他的政治生涯会彻底结束,整个日本外务省都会在白金汉宫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这一定是误会,殿下。”永泷久吉的声音干涩,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子,“这可能只是私人的债务纠纷……我可以解释……”

  “当然,我相信这是误会。”亚瑟身子后仰,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晚上的歌剧,“所以我为您准备了第二样礼物。”

  他指了指那张船票。

  “明天上午九点,帝国皇后号邮轮将启程前往横滨。”亚瑟淡淡地说道,“这原本是我为一位即将离职的朋友准备的头等舱。但我听说,总领事先生最近身体抱恙,急需回国休养?而且您的那位文化参赞似乎也患了严重的思乡病?”

  永泷久吉死死地盯着那张船票。

  这是赤裸裸的驱逐。

  没有外交照会,没有官方抗议,没有给东京任何回旋的余地。但这比正式的驱逐令更可怕。这是给他留了一张体面的遮羞布,但如果他不接受这份体面,亚瑟就会撕下整个日本外交界的脸皮。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公爵。

  他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孙子,虽然年轻,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有着和那个缔造了日不落帝国的老妇人一样的冷酷。

  “……是的,殿下。”

  良久,永泷久吉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将照片和船票小心翼翼地收进胸口的口袋,再次深深鞠躬。只是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低,仿佛背上压着千斤重担。

  “我最近确实感到身体不适。感谢您的体贴与慷慨,我准备回国治疗。”

  “不客气。”亚瑟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神甚至没有在对方身上停留,“顺便带句话给东京的海军省:下次如果要来参观我的船厂,记得走正门。我甚至可以安排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