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缄默回廊寂静孤岛与往昔回声-《星禾纪元》

  绝对的寂静。

  并非虚空般的虚无,而是一种厚重的、具有实质感的隔绝之静。维护室外那疯狂撞击、嘶吼、刮擦的所有声响,如同被一堵无形的、绝对隔音的墙壁彻底阻断,消失得无影无踪。门板上那些细微的变形和试图渗入的痕迹依旧残留,但它们此刻凝固在那里,仿佛变成了某种怪异的浮雕,失去了所有活性。

  室内,应急能源池过载烧毁产生的淡淡焦糊味、血腥味和尘埃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凝滞的空气里。光线极度昏暗,只有“夜莺”那便携终端屏幕发出的、被调到最低亮度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幸存者们惊魂未定、疲惫不堪的脸庞。

  莱娜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安娜平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快速检查她的生命体征。呼吸极其微弱,脉搏细速而混乱,皮肤冰凉,仿佛生命力随着刚才那疯狂的引导仪式一同被抽离了大半。那场豪赌虽然赢了,但代价显然远超预期。安娜的身体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布满裂痕的容器,能否再次苏醒,苏醒后是否还是她自己,都是未知数。

  另一边,“铁砧”在“寂静禁区”力场张开的瞬间失去了污染源的支持,也陷入了深度昏迷。她体表的灰白色纹路并未消失,如同恶毒的刺青烙印在皮肤下,但不再蠕动,暂时处于一种诡异的“蛰伏”状态。看管的战士用剩余的医疗物资尽可能地为她处理了外伤,并用更结实的束缚带将其固定,以防万一。

  还保有行动能力的,包括莱娜在内,只剩下四人。人人带伤,弹药和能量几乎耗尽,精神与肉体都濒临极限。

  死里逃生的庆幸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被更深沉的疲惫、伤痛以及对未来的茫然所取代。他们如同暴风雨后侥幸残存于孤岛礁石上的遇难者,暂时安全,却四面环海,看不到彼岸。

  “检查所有装备,统计剩余物资。轮流休息警戒。‘夜莺’,持续监测环境,尤其是这个力场的稳定性。”莱娜的声音沙哑,但依旧保持着清晰的指令性。她深知,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一旦失去秩序和希望,崩溃就在一瞬间。

  命令被无声地执行。战士们默默地收集着散落的装备,分享着所剩无几的水和浓缩食物,给伤员更换绷带。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麻木的坚韧。

  “夜莺”将终端连接到控制台烧毁的接口附近,试图捕捉“寂静禁区”力场的数据。“力场强度稳定……但能源供应已彻底中断,它似乎在依靠……某种残留的场效应自行维持?原理无法解析……范围……大概只覆盖这个维护室以及门外极短的一段距离,就像……就像在无尽的疯狂之海中吹出的一个极其脆弱的肥皂泡。”她的汇报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这个庇护所,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脆弱和不稳定。

  莱娜走到那扇寂静的门边,侧耳倾听。什么都听不到,连最细微的管道运作声或能量流动声都没有,仿佛门外的一切都已化为纯粹的、凝固的虚无。这种极致的寂静,反而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感到不安。那些“噬骸兽”是离开了?还是仅仅被阻挡在了这片“寂静”之外,如同耐心等待猎物走出巢穴的捕食者?

  她尝试用匕首柄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门板。

  咚。

  声音沉闷,仿佛被周围的寂静迅速吸收,传不出多远。门外没有任何反应。

  暂时的安全,似乎是真的。

  但这安全能持续多久?一个小时?一天?

  他们不能永远困在这里。安娜和“铁砧”需要真正的医疗救助,他们需要食物和水,需要找到离开这座死亡废墟的路。

  “‘夜莺’,”莱娜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些从板条箱里找到的数据芯片和日志本上,“继续挖掘信息。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这个‘最终协议’,关于‘潜渊’,关于任何可能存在的……其他出路或者安全点的信息。”

  “夜莺”点点头,再次沉浸到那些残缺的数据碎片中。终端屏幕的微光映照着她专注而疲惫的脸。

  时间在几乎凝滞的寂静中缓慢流逝。轮换休息的战士很快陷入了不安的浅眠,即使睡着,眉头也紧紧锁着,身体偶尔会惊悸般抽搐一下。莱娜不敢深睡,她靠坐在安娜身边,一边警戒,一边仔细擦拭着那枚救过他们两次的青铜梭镖,目光深邃,不知在思考什么。

  或许是被“寂静禁区”那奇特的场效应影响,或许是濒死体验后感知的微妙变化,安娜在深度昏迷中,她的意识并未完全沉寂,反而坠入了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奇特的共鸣状态。

  她的意识不再主动去感知,而是仿佛被这座前哨站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悲伤、恐惧与绝望本身所包裹、所浸染。那些残留的情感印记,如同褪色的全息影像,在她破碎的意识中自动上演……

  【片段一:日常的裂痕】

  ……阳光(模拟的?)透过宽敞廊道的穹顶洒下,空气中漂浮着轻柔的背景音乐。穿着银色或蓝色制服的不同种族技术人员匆匆走过,交谈声、笑声、数据板的提示音交织在一起。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正是后来在控制台启动协议的那位?)正与同事兴奋地讨论着“潜渊”项目的某个外围数据,眼中闪烁着对未知探索的光芒……但背景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盏警报灯无声地、持续地闪烁着红色,无人注意……

  【片段二:低语渐强】

  ……肯德尔博士在会议室里慷慨陈词,展示着“潜渊”核心那令人震惊的能量提取效率曲线图,台下一些高层面露欣喜。但另一些人,包括那位年轻的工程师,却紧锁眉头,他们手中的数据板上,显示着另一组被刻意淡化处理的数据——精神压力指数异常攀升,维度稳定性出现微不可察的衰减波纹……窗外(或许是观测窗),遥远的虚空中,仿佛有巨大的、无形的阴影悄然蠕动……

  【片段三:崩溃伊始】

  ……刺耳的全面警报终于拉响!但不再是规律的声音,而是扭曲的、仿佛混合了无数人尖叫和金属撕裂声的恐怖音调!灯光疯狂闪烁,墙壁上的金属纹理如同活物般开始流动、扭曲!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但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柔软、粘稠,如同沼泽!一个研究员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下开始浮现出灰白色的、蠕动的纹路……年轻的工程师拉着一名受伤的同伴,拼命向这个维护室跑来,身后是蔓延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吞噬一切的灰白色“潮水”……

  【片段四:绝望的选择】

  ……维护室内挤满了最后的幸存者,充满了绝望的哭喊和痛苦的呻吟。门外的撞击声如同死神的擂鼓。年轻的工程师看着手中那份最高权限的指令芯片——“最终协议:寂静之棺”。启动它,或许能暂时隔绝“它”的感知,但也将彻底断绝所有外部通讯和能源,将所有人埋葬于此。他抬起头,看向同伴们,看向那些被污染侵蚀、逐渐失去理智的伤员,眼中充满了痛苦的抉择……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某个方向(或许是通往更深层的通道?),闪过一丝决绝……他启动了协议,但在力场张开的最后一瞬,他似乎将另一份备份数据芯片,插入了某个隐蔽的……离线存储接口?……

  【片段五:孤独的守望】

  ……力场已然生效,门外一片死寂。室内,能源中断,只有紧急照明发出幽绿的光芒。幸存者们大多在寂静中陷入了昏迷或死亡。年轻的工程师受了重伤,靠坐在控制台边,气息微弱。他用尽最后力气,在那面内壁上,刻下了那个歪歪扭扭的橄榄枝齿轮标记……他的目光望向维护室深处某个通风管道的入口,似乎期待着什么……最终,他的手无力垂下,瞳孔逐渐涣散……而在那深邃的通风管道深处,仿佛有一双……冷静观察的眼睛……一闪而过……

  安娜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如同溺水者般从深沉的意识之海中挣扎出来,剧烈地咳嗽着,睁开了眼睛。

  “安娜!”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莱娜立刻察觉,连忙扶住她,“你怎么样?”

  “……水……”安娜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莱娜立刻将水壶凑到她嘴边,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几口清水下肚,安娜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环顾四周,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维护室,但刚才“看”到的那些记忆碎片,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我……‘看’到了……”安娜艰难地开口,将她意识中闪回的片段,断断续续地告诉了莱娜和凑过来的“夜莺”。

  “……离线存储接口……备份数据……通风管道……观察的眼睛……”莱娜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精光闪烁。那个年轻的工程师,在最后时刻,似乎还留了一手!

  “立刻查找那个离线存储接口!还有,检查那个通风管道!”“夜莺”立刻行动,终端的光芒仔细扫描着控制台周围和墙壁。

  很快,她在控制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一块可活动挡板遮住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物理接口!那是一种古老的、非标准的数据接口,似乎是为了应对极端电磁环境或系统全面崩溃而设计的最后保险措施!

  “找到了!但这个接口制式……太古老了,我们的设备无法直接读取!”“夜莺”既兴奋又懊恼。

  “还有……通风管道……”“铁砧”那边负责警戒的战士突然低声喊道,“长官,你看这个!”

  他指着维护室深处天花板角落的一个通风管道格栅。那格栅的边缘,有一个极其不显眼的、用某种暗色材料留下的标记——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管道深处。

  这个标记很新,绝对不是在“大寂灭”时期留下的!

  是那个神秘人?!

  他\/她不仅从外面帮助了他们,甚至可能……早就进来过?这个箭头是他\/她留下的?指向哪里?

  希望,如同黑暗中迸发的火星,再次点燃。

  离线存储接口里可能藏着至关重要的备份数据,而通风管道内的箭头,则可能指向一条未知的、或许能避开门外怪物的道路!

  但他们缺乏读取接口的工具,通风管道后面又有什么?

  短暂的寂静即将被打破,新的抉择与探索,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