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紫皇观-《鹤发》

  离开保元堂,沈错去其他药铺买了补气的药材。来去路上,心事重重。剿灭日寇窝点的欣喜难以抹平萦绕心头的忧虑。

  沈错原本以为,国家幅员辽阔,柳生等人要寻自己晦气并不容易。再者,非日占区有军队驻防,要潜入其内更是难上加难。

  哪知日寇狼子野心,早已开始算计中国,更在不为人知的暗处编织了情报网。起初,沈错名声不显,对方不知其深浅,尚能出奇制胜,如今已隐隐有“招摇过市”之感,这让他如何再乐观?

  回到书院,沈错同天机子师徒及老马四人言明了心中顾忌。讨论过后,几人决定加快脚程,早日入滇,至于可能到来的危机,暂不对师生告知。后半程仍是漫漫长路,若整日提心吊胆累及身体反是拖慢行程。

  其后,沈错为自己熬制汤药,又有玉蟾子的灵气助力疗伤,再次上路时,伤势已好了五成。

  由沅陵至辰溪,途中多峡谷。峰峦叠嶂,河谷深切。兼之雨水丰沛,水系发达,溶洞遍布,当地人称之为九溪十八洞。一行人爬山本就艰辛,还要时时警惕脚下塌陷的风险,步履维艰之下更加惶惶不安。

  入辰溪境内不久,天降大雨,山路泥泞,更难行走。一行人只得寻了处溶洞暂避风雨。这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倒是消了不少暑气,只是溪水猛涨截断了去路,将他们困在山中。

  沈错留众人在原地等待,独自前往探路。掠出两里山路,隐有呼救声传来,沈错奋力一跃,在相邻两棵杉树上轮流借力,轻巧地站上了顶端。

  半里开外,两位少年被困在了激流之中。他们立足的溪石越来越小,已容纳不下两人,个子稍矮的那位只能骑在另一位的脖子上。两人正奋力向四野呼救,声音带着哭腔。尽管性命岌岌可危,矮个手中那两尾用草绳捆扎的溪水鱼仍不愿舍弃。

  沈错当即运起南斗步法,星丸跳掷间,已在两人的眼前。

  乍然出现的救星令两少年震惊不已,以至忘了呼喊。

  沈错也不耽搁,一手一个,将两人提了起来,正要登石发力返回溪岸。小个少年着急道:“鱼!鱼!”原来是情急之下,本来紧拽着的鱼儿脱了手。

  沈错无奈,唯有临时变招,将两人抛向岸边,伸手急探入水,在鱼儿快要挣脱草绳之际将其抓了回来,再是一个起落,站在了两个少年的身侧。

  “喏。你的鱼儿。”沈错将小鱼递还之时,两人仍旧目瞪口呆,挢舌不下,片刻过后,这才连声道谢。

  沈错问明情由后才知晓。几十万日军由南北两面合围武汉,前头部队已向安庆进攻。国军未雨绸缪,提前将汉阳兵工厂迁入了辰溪境内。人口剧增,物价飞涨,随之而来。生活困窘之下,周边百姓唯有在山野溪涧之中寻求食物。

  猛然听到武汉的消息,沈错不由出了神:也不知赤梧子师兄弟三人是否安好。是已上前线浴血奋战?还是仍在道观中苦修道法?

  “你们可认得出这溪谷的道路?”沈错回指来路。

  “晓得,我们两兄弟从小就在这点儿长大的。”两人回答道。

  “兄弟两人…”沈错胸口如遭锤击,眼圈不自制地红了,“从前我与大哥不就似这般在溪里抓鱼吗?”

  “道长?”小个少年见沈错怔怔出神,低声探问道。

  沈错心中难以平定,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甚好。有劳你们为我指个路。”当下携起两人急掠而返,与众人汇合。他的身法日益精进,挟着两人也不见迟缓。沿途景物变换,风声烈烈,两位少年惊喜交集,对沈错更是崇拜,嘴里嚷嚷道:“哇!道长,你可比那紫皇观的道士厉害多了!”

  沈错暗自疑惑:“本地的民众多信巫蛊之术,竟还能有道观在此兴建?也不知是何来历。”便出言相询。

  “这道观在我们村子前的大酉山上。要是村里遭了灾,我们就会去里面拜一拜。周围的土地庙,丹山寺我们也去,有时候它们比蛊婆婆灵验。”稍微年长的指了几个方位。

  沈错含笑道:“你们倒是灵活机变。”

  两位少年甚为早熟,落地后见了这许多生人也不害怕,哼着歌谣,走前带路。一行人七拐八绕,于黄昏时分行出了山谷,来到了少年所在的村落。

  夕阳斜下,村头苦苦等候的母亲终于见到了两人,看着他们手中鱼儿又是责备又是感动,领着两人向沈错遥遥欠身致谢。

  一行人由村口折向大酉山。天机子见前面群山由九座山峰组成,观之犹如太极八卦,忽然记起了紫皇观的来历,抚须沉吟道道:“老道记起来了,你的师父曾提起过。妙华洞天旁立有一道观,观中供奉紫薇大帝,隶属于龙虎山一脉,便是这紫皇观了。”

  沈错倍感亲切:“竟会在此处遇到同门!”

  “你先不忙激动。”天机子摇头道,“当年尊师行脚至此实则双方是不欢而散的。”

  “这却是为何?”沈错不明所以。

  “自唐以后,紫皇观经过数代发展,观内道人早非原先汉人,而是本地的苗侗先民。他们结合当地傩巫之术,创造了新的道派。”天机子回忆当时道玄子所言,复述道。

  “那成了什么道派?”一旁的玉蟾子问道。

  “道玄子没说,为师自也不知。”天机子续道,“摒弃原先教派后,道徒所尊教义、所习道术均是截然不同。据说,还隐隐带着邪性。当时,天下大乱,龙虎山天师颁下法旨,邀天下道众上天师府供商救国之计。哪知道玄子到此之后,紫皇观拒不接旨,他费尽口舌,对方仍是不为所动。双方大打出手,悻悻而散。”

  “紫皇观此举是公然挑衅天师府的威望。龙虎山竟不降罪?”玉蟾子惊讶道。

  天机子苦叹一声道:“民不聊生,百姓都吃不饱饭谁来求仙问道?这天师府又哪里还有什么威望?道门衰落,各家均是人才凋敝,前往龙虎山的屈指可数…茅山,青城,武当,全真…若是要去问罪,真不知要问到何时?况且,龙虎山自己也已是青黄不接,似道玄子这般能独当一面的又有几人?”

  玉蟾子联想起自家武当山的现状,点了点头。

  “其中竟有这层纠葛。”沈错默默记下说道,“稍后我还是同白郁一起去山间过夜,以免显露了龙虎山的内功将关系闹僵。”

  “这却也不必,事情都过去近三十年了,想来知情的人也已寥寥无几。”天机子捋须道,“不过,道玄子既说他们所修的道术带着邪性,我们今夜还需小心在意,护住师生们的安全。”

  沈错点头称是,心道:若是真有危险,自己留在山野反是会救援不及。

  三人落在队尾,闲谈所说其余人并不知晓。一行人便这么踏着石径,行一阵,歇一阵,于月挂枝头时,来到了紫皇观的门庭之前。

  虽说教义有别,但毕竟同属道门,出于礼数仍由天机子叩响了门扉。

  应答声过后,一位年老知客道人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