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7日(三)-《新加坡的日子》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二十一章12月17日(三)

  吴爱民虽说心情忧悒,在没确知所谓灾难降临的时候,心里不过往灾难深处稍稍探望了一下,随即吓得赶忙退了回来。接着便用一种欺骗的心理自我安慰,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事实也许什么事都没发生,也许根本不会发生,没必要把自己置身于悲伤中去煎熬。甚至时有一种让人觉得可笑的想法,也许等自己回去的时候,父亲的病真的得到了好转,甚至听到自己回去的消息,早早迎出了门外。明知不可避免的事迟早会发生,总是用一种欺骗的心理妄想着侥幸逃脱。可笑的想法像得了发烧性感冒,心里被烧糊涂了总爱胡思乱想,成了人们常有的通病。

  夜里,吴爱民倒床像死过去一样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头晕晕的,身子有点麻木疼痛,出来走了一阵略微好了起来。尽管这里的大海很少掀起狂涛和风暴,波浪漾起的水汽裹挟着淡淡的海腥味浸润着岛国的每一个角落。劳累繁忙的身体得到充足的休息,像持久干旱的庄稼得到充足雨水的浇灌,由委顿而振奋。

  苏方达因为遇到了吴爱民而改变了生存方式,带着感激和敬重两人成了知心的朋友。在吴爱民的心里,苏方达给他带来的好处比从他身上得到的还要多。自己脱离装修刮大白没几年,像苏方达努力想从他身上学到很多的东西一样,他也在煞费苦心练就自己的技术。“乐其业者不易事”,这种具有挑战性既需要动脑又需要卖力苦干的行业,从干上那天起便一点点喜爱上了,论年龄,吴爱民比苏方达大不过三四岁,从不以师傅自居,干活的时候时时相互关照,两人都从不藏奸耍滑。遇到疑难,两个不太聪慧的大脑总是齐心竭力共同钻研。

  苏方达愿意把自己的家事说给吴爱民。吴爱民早就知道苏方达跟他母亲相依为命,家庭境遇跟自己一样凄惨。同命相怜,性情相投,两人遇到一起便成了至交。苏方达意志薄弱,遇事犹豫难做决断,总想让吴爱民给出主意。自从来到这里,苏方达总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寻找更清净的地方,享受属于他自己的快乐和幸福。跟给他带来精神支柱的女人在微信里联系。文字交流除了不能轻易泄露私密,方便又省钱,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不会因爽约而误会。像最好的晚餐一样,约好每晚在固定的时间开宴,即使有时加班很晚他总是提前知会给她,省得那边一晚都在惦记着。苏方达干活的劲头比以前更足了,吴爱民知道他沉浸在爱情的幸福里。

  苏方达带有炫耀的心理把自己的情感经历一五一十的说给吴爱民,吴爱民知道他早已拿定主意,除了想听到赞美的话,任何与感情不利的话对他来说都成了对他难得爱情的有意挑拨。有人偶然知道他被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给迷得五迷三道而偷偷耻笑,即使他知道也被看做是对他的嫉妒,就像一个穷光蛋一夜变成豪富的花花公子,身体的缺憾、家境的窘迫都变得无所谓了。眼前属于他的只有幸福。除了吴爱民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情感波折。尽管他的幸运算是建立在庄玉玲不幸婚姻的遭遇上的,他的心里还没龌龊到为她的痛苦而幸灾乐祸,相反心里萌生了一个迷信的想法,一切不可想象的皆属于命运的恩赐。接着心里又孪生了一个信念,要毫无怨言地为她跟她的女儿付出一切。

  在苏方达被爱情迷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吴爱民心里对爱情却生出一种惶恐不安,爱情对他来说早变成了一种责任,甚至是一种抹之不去的歉疚。一想到这些,总有一股股无法逃脱的烦恼向自己袭来,自责的心里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一想到这些,总觉得爱情这玩意竟有点像脱离实际的玄幻故事,像刚刚探出土壤的没见过世面的带着新鲜气息的幼苗,不知要经历风吹雨打、干旱内涝、暑热霜冻诸多灾害方可获得成熟的希望。幼稚的思想不知要经历怎样的打击才变得成熟、稳重。到时候为自己的任性玩世不恭而感到多么可笑。

  扪心自问,他自觉得自己算是极守规矩的男人,从未做过一点有违爱情誓言出格的事。按着世俗理念他也算是做到当一个好丈夫的标准。即使这样,又该如何?无法理解的问题总不停地敲击着他的魂灵,越思量越无法躲避不断来袭的烦恼。作为一个男人,没有给心爱的女人带来幸福,反倒把沉重的家庭负担牢牢地压在她弱小的肩膀上。

  钱达于神,是一以贯之的历史通论。跟以前比起来的确好多了,但跟人们眼里的有钱人比起来,自己无疑是妥妥的穷光蛋。特别是想到,不劳而获有伤风化,好逸恶劳是可耻行为的时候,总觉得这些带有公德性的说辞太缺少实际的理论依据。事实摆在人们眼前,一切与事实不相符的说辞都变成是无能为力的狡辩。女人爱财非不明智,财富可以使生活得到满足,世上难道有比物质生活富足再使人诱惑的吗?物质生活得到保障,才有信心想到精神生活。一切获得源自劳动,勤劳是致富的根本,肤浅的道理人人懂得,没有任何一个人否定这样的说法是错误的,但人们按着正确的说法去做了,得到的结果又会是怎样?苦打苦拼到最后依然摆脱不了贫困,又该怎么说?亦或是,努力拼搏后依然看不到希望,或者根本没有希望那还要努力干什么?人的精神变得迷茫了,无论怎么做也找不到眼前的路,眼前的路无论怎么走也看不到希望,凭天由命何尝不是一种办法!

  近来这个家伙很受傅铭宇的赏识,把他的住宿从岛外特意挪到了岛内,这种特殊的关照没准在工资收入上给他带来比别人更多的好处。他的耳朵终于没有辜负他心里的期望,听到吴爱民八成也得病的信息,听那说法也许跟自己一样,是皮肤病,说不定是比自己更加严重的皮肤病。如果他知道吴爱民希望是受他传染才带来的疾病,不知幸灾乐祸的表情还能不能这样的难以掩抑。

  “我估计是被这里的蚊子给叮咬传染上了一种叫登革热的病了。怕受风,怕再被蚊子叮咬,只有穿的厚厚的,简直太难受了,连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会轻易就给传染上登革热呢?能让我看看吗?”

  吴爱民轻轻地把裤脚往上提了提,露出了一片片的红疙瘩,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化脓了。

  “这么严重!”杨亚宁又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会被咬得是这样的严重。不过你今天遇到我就像三国里关羽遇到华佗一样的幸运。我一句话就能治好你的病。”

  “杨师傅您真的知道我得是什么病?”吴爱民顿时激动了起来。“连平时相互只用‘你’的称呼都换成了‘您’。”

  “治好了病,可别忘了请我喝酒。”

  “一定请你喝酒,你在这里的酒钱我全包了。”

  “我只不过跟你开玩笑,怎么会真的让你破费呢?”

  “这么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得是啥病,在忽悠我呢?”

  “我真不是在忽悠你,你这是被臭虫给咬的。”

  “臭虫!?怎么会是臭虫?”吴爱民接着问,“你怎么知道是臭虫而不是蚊子?”

  “要想知道棒子打人的滋味,只有挨过棒子打的人才知道。”

  “杨师傅,这样说你也是挨过臭虫咬的。”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做工了,这里的情况我比你知道得多。我也挨过臭虫咬,不过没有你这么严重。”

  谁能想到,如此发达的城市,阴暗的死角居然有臭虫在泛滥。这种少见多怪在别人眼里也许有些可笑,不过,这种颠覆见闻给吴爱民带来对死神有过一念之想的记忆,随着时间再怎么流逝也绝不会淡去。使他从此改变了对世界的认知,只有亲身领略的才是真实。

  “这里怎么还会有臭虫?”在吴爱民的意识里,小的时候,临城家里的土坯房里才有过这种使人讨厌的东西,以后房屋经过几次改建,虱子、虮子、臭虫讨厌的生物,在新生代人的意识里早已已经成了灭绝的物种。他的意识里,这种跟贫穷和落后相生相伴的寄生虫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不过经过杨亚宁这样一说,凭着他对臭虫的了解,再也不感到害怕了。

  “不要把这里看成是多么好的地方,有的地方连国内二三流的城市都不如。为了追求经济的发展,这里花极低的价钱雇佣大量的外来劳工,做那些既苦又累的活,正因为不管在哪里财富始终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大多数的人都在贫穷的漩涡挣扎,不管条件多么苦多么累的活都有人去干。不管这些外来劳工的居住和生活的环境有多差,只要有人图便宜愿意租廉价的房屋,他们就不会在改善居住条件上多花一分钱。更何况即使比这再差的条件印度人也不会嫌弃,跟他们在自己国家的生活条件比起来还算好多了。这些老旧的营地缺少定期的清扫,消毒,早已陈积了很多的寄生虫,臭虫就是其中的一种。”杨亚宁这样一说使吴爱民更加相信是臭虫把他害的这么惨了。

  “死吧!快去死吧!这些害人的东西,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血肉供你们来祸害,我还用我强壮的身体来养活我的家人呢。”事实果然像杨亚宁说的那样,杨亚宁跟吴爱民说完,拿走了气割。

  吴爱民跟苏方达打声招呼,就去了厕所。在厕所里换掉了里面的内衣内裤,在内衣内裤夹缝的压边里居然发现了两个像荞麦粒子一样大小吃得鼓鼓溜溜的臭虫,还有一堆像小米粒一样大小刚刚生出来的幼崽。

  “你们这些坏蛋,可把我给害惨了,你们拿我当成什么了,拿我当成你们的肥肉了,在我身上过起幸福的小日子了,还繁殖了一堆幼崽。要知道我可是不那么好欺负的,我之所以没清理你们是因为我还不知道,不过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对你们这些害人的寄生虫手下留情的。”吴爱民心里想着用大拇指指甲盖狠狠地把吃得鼓鼓的臭虫按得粉碎,挤出原本属于他身体里红红的血来。每个人都会遇到百思不解的难题在困扰着自己的生活,也许会遭到极大的心理创伤,久治不愈的疑难杂症,当这些问题一下子得到解决的时候,足以想象吴爱民当时的心情会有多么高兴。尽管他身体里的痒痛不知多久才能消失,但是再大的痛痒都不算什么了。生活就是这样,当你知道病痛的根源来自哪里,并且知道用怎样的方式去解除和防范的时候,病痛就再也不是病痛了。吴爱民这下可放心了,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内衣内裤都扔进了工程场地里的垃圾桶。

  生活有时候会变得非常的可怕,明明压抑在吴爱民心怀里的病痛一下子除去了,原本高兴起来才是,事实却不然,沉痛的心情在他以后的日子里一天都没散去,他还不知道一件更大的意想不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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