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忏其前愆-《西游难行》

  九重云阙之上,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

  遥望见那碧玉为栏、琉璃作瓦的瑶池仙境,行者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闪电劈开夜空。无数记忆碎片从意识深处喷薄而出。

  蟠桃园七衣仙女、哄骗赤脚大仙、瑶池蟠桃胜会、兜率宫九转金丹…这些画面带着锋利的边缘在脑内横冲直撞,在颅骨内同时尖叫。

  行者吃痛跪地,由此彻底想起大闹天宫的前因后果,但要说是恢复记忆,却也不对。

  只因忽然冒出的新记忆里“自己”一举一动的姿态,都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完全可以说判若两人。

  但…肉身又确实一致,手段也差不多。

  少顷缓过来的行者,忽地又想起另一段闹天宫的经过,有些简略、不似亲历的经过。

  【重生带来的不同吗?】

  身旁的观音瞧着行者变化,惊中有怒,喝道:“泼猴,又耍什么花花肠子,小心我咒你啊!”

  行者要是在这儿整花活,带其进来的观音可是要跟他拼命的。

  这般盛气凌人的话,叫行者听了,不免幽愤,站起来道:“菩萨,你好歹也唤大慈大悲,这是没同情心,还是没眼力见。我当然是头疼啊,你怎么就觉得是有花花肠子。”

  “你头疼?”观音神情怪异,“我还不曾念紧箍咒,你怎会头疼。”

  行者没好气:“又不止你会紧箍咒。”

  “嗯?…唐僧念得?”观音将信将疑,“这也没理,他闲着念紧箍咒作甚。”

  “许是在五庄观受了委屈,嫌弟子在外潇洒,有些报复心吧。”

  “这样…吗?”观音眉黛含颦,仍持怀疑态度,瞧着行者不太顺眼,“你可不要言不由衷、心不应口啊。”

  “哟!”行者眼神闪动,有些惧意,改了话口,“果然瞒不过菩萨。”

  “哼,你瞒什么了。”

  “弟子依稀记起,我与这瑶池里的人物有些龌蹉。”

  “啊!!?”观音、木叉齐齐震惊。

  好小子,合着你啥也不知道啊!

  观音汗颜,当初把他整得这么惨嘛?

  木叉不知详情,啧啧称奇:“那你记性挺好。”

  “呵呵,难怪菩萨之前反应那么大,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旧事。却也不老实,不与弟子实讲…你是不是怕我想起什么?”行者上下打量观音。

  不待菩萨反应,行者自顾自言归正传,“多余的事不讲,菩萨,现下该如何?”

  观音被一前一后两个话题牵制,不好深究行者刚才的异动,沉吟一声反问道:“什么如何?”

  “当然是如何借蟠桃。”

  “唔~你既回想起罪错,便该知今次有些难办。若是王母追究你的过去,你可得拿出态度。”

  “呃…一定要我拿出态度?依弟子拙见,为免王母生气,我还是不去了,或者弟子有些变化,干脆改换头面,待会儿菩萨也好成事。”

  观音白他一眼:“你敢欺瞒王母,我可不敢。事情全是你自己惹出来,就该实实得折罪。”

  “……弟子恐耽误久了,那唐僧又咒我咧。”行者猛地扯回起点。

  “哎呀!咝~”观音着实措手不及,倒抽一口冷气,恐行者在试探她,不愿细谈下去,“既是怕他咒你,快快去借蟠桃。”

  说罢,径往瑶池。

  行者生疑,却也不想此时打破。

  但见一汪池水泛着七宝莲华的鎏金色,终年霞光氤氲,十二座白玉桥横跨池面。

  每座桥头立着衔珠的青鸾,羽翼拂过处便落下星屑般的灵雨,每日衔来天河之水注入池内。

  瑶池中院,王母头戴华胜,身着织金云纹绛纱袍,额间花钿映照山河,依在宝座上,身边陪着七衣仙女。

  王母手中正摆玩一柄烟青玉如意,仙元缓催下,那如意垂时叫天河静止,抬间令云海翻涌,轻轻一点便能化劫为祥。

  忽闻青鸾啁啾,像小铃铛在风中摇曳,身前有仙使报信,言南海观音菩萨来访。

  王母听说,丹唇未启笑先盈,丢下如意,绛纱袍袖带起流云翻卷,早早迎至阶前。

  须臾,观音领着木叉、行者来到,叫两人停步,菩萨独自上前合十施礼。

  王母亲手扶住其腕,笑道:“大士今日亲临,我这瑶池水都要美上三分!请!”

  一边说着,一边牵着观音落座尊位,观音虚辞顺势副陪。

  王母瞥见原地拘谨等候的木叉、行者,敦睦道:“给大士的两位弟子赐座。”

  木叉是李天王二子,常随观音身边,王母自是认得。

  故也没仔细去看另外一个眼生的行者,只当是观音大士新收的随行。

  木叉施礼言谢,行者有样学样。

  不等更多虚礼,给行者看座的绿衣仙女,毫无防备凑近认清了其面貌。

  前一刻还微阖嘴唇,陡然间,尖叫声便迸裂开来,迅疾地撕碎了平静。

  仙女猛地向后弹撞而去,足踝彼此绊磕,步子歪斜跌撞,活脱脱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狼狈而又惊惶。

  剧烈的抽气声从她喉咙里断续传出,雨打梨花喊道:“娘娘,不好啦。那偷桃、搅乱天宫的齐天大圣又来了!”

  一言出,瑶池的小仙们都似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神情恐惧地逃离,惊起外围守护的神将。

  王母眸光一瞬如淬寒星,盯向行者,确认不虚。

  “原是孙大圣。”王母稍加屏息,忽然轻笑,广袖一甩,“都不要惊慌,尔等不知孙大圣深受观音大士教诲,如今归善矣。”

  观音见此反应,头都大了,也只能配合王母先行安抚。

  两位佼佼女仙同时压台,混乱场面平得也快。

  莫说旁人,行者都惊了,左右望望,至于嘛,我也没打过你们啊。

  木叉更是无语:果是先知先觉,人是知道自己名声,早有出谋,可惜菩萨未听“良策”。

  “乱糟糟的,成何体统?”见众人身定神不定,王母睫羽不动,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还不给客人奉茶。”

  究竟是专业人士,七衣仙女抚一下胸口,将突遇凶神的惊慌按下,重聚应有的气派准备茶仪。

  绿衣仙女又回行者身边,屈膝如捧圭璧,双手递盏,礼唤用茶,极为轻声地致歉。

  行者纵使没脸没皮,此刻亦有些不自在,担心多余的行为再将她吓着,于是平平淡淡接过,脸色都不带变化,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见他坦然,绿衣仙女更加知羞,红脸退去。

  “大士是个自在人,今日为何想起访我?”王母对观音柔和依旧,就是好像少了三分亲近。

  观音只觉心口一抽一抽,但王母当前,不好顾左右而言他,虚与委蛇只会被看出没有真心诚意。

  端的只能硬头皮,讲起五庄观前情,说出求蟠桃一事。

  “啊~~大士想用蟠桃。”王母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温婉而克制的微笑,不失礼数,也像精心控制。

  “大士若为自己来求,径到我桃园择选中意,叫我摘与你,也是可的。”王母忽然疲惫一叹,“帮旁人来求,本也无碍。可惜别个帮的,这个却是帮不的。”

  观音心头一凉,眼波横移,斜掠行者。

  王母昂颈,倨傲指向行者:“大士许是不知。孙大圣当年就是为玉帝托付看守蟠桃园一职,他趁着职务之便监主自盗,盗用蟠桃不知凡几,而后种种,我不多言。

  今天他又偷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我若助他,世人必说我愚昧昏聩、欺善纵恶。

  大士,非我爱惜羽毛,实担不得这般恶名。还请往别处,或有转机。”

  这话显然透着疏离,却也做足体面,给观音留了恰当尊重。

  王母尽可能保持端庄了,却不想,人可没打算要这份得体。

  话刚尽,观音猛地抬掌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大骂行者:“泼猢狲,尽是你惹的祸,合该拿你向镇元大仙问罪。如今王母在此,前罪后过,你且说,当如何处置你!”

  行者呲牙,知道最终会往他身上扣,没料到是半点不拖拉。

  还能如何,这都架上了,行者向来懂得该缩头时且缩头,哐啷就是一跪。

  “娘娘,有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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