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巴蜀中秋:月光里的千年烟火-《在时光里聆听巴蜀回响》

  成都的中秋,是被桂花香泡透的。老城墙根下的桂花树攒了一整年的劲儿,把金黄的小花粒儿藏在叶缝里,就等八月十五这夜,借着月光簌簌往下落。穿蓝布衫的老者蹲在巷口剥板栗,竹篮里的石榴裂着红嘴笑,卖月饼的担子摇着铜铃走过,铃儿声里混着一句吆喝:"椒盐的、火腿的——新鲜出炉的月饼哦——"

  这便是巴蜀大地的中秋。从唐宋文人的锦楼望月,到乡野间敲锣打鼓的送瓜队伍,月光洒过两千年,把团圆的念想、生活的热望,都酿成了一坛醇厚的老酒,在岁月里愈发绵长。

  一、月光里的文脉:从宫廷到市井

  (一)帝王祭月里的最初模样

  巴蜀人对中秋的情谊,早在《周礼》里就埋下了根。那时候还不叫"中秋",只是帝王率百官祭拜月亮的礼制——古人说月亮属阴,像母亲的怀抱包容万物,而八月正是秋收的时节,田埂上的稻穗弯了腰,果园里的柚子坠满枝,人们望着天上最圆的月亮,心里盘算着:该给天地神灵磕个头,谢这份馈赠了。

  这种对月亮的敬畏,慢慢从宫廷走到了民间。在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纹样里,就藏着古蜀人对月亮的崇拜——那盘旋的龙纹仿佛正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飞去,神树上的金乌与玉兔,说不定就是先民眼里日月轮转的象征。到了汉代,成都平原的画像砖上开始出现"玉兔捣药"的图案,胖乎乎的兔子握着杵臼,旁边的嫦娥衣袖飘飘,这大概是巴蜀人最早把月亮装进画里的模样。

  到了唐代,成都的中秋已经有了热闹的模样。元和四年的中秋夜,剑南西川节度使武元衡带着一群文人在锦楼聚会,月光把锦江染成了银带,桂花香顺着风往酒杯里钻。武元衡提笔写下"玉轮初满空,迥出锦城东",身边的幕僚们立刻唱和,裴度写"雪鬓方自照,玉腕更呈鲜",柳公绰道"燕婉人间意,飘飘物外缘",十几个人的诗句凑在一起,像把中秋的月光剪成了碎片,每一片都闪着诗意的光。

  最妙的是那个关于唐玄宗游月宫的传说。彭州道人罗公远陪着皇帝赏月,把竹杖扔到天上变成金桥,直通向写着"清虚广寒之府"的城门。里面的仙女跳着舞,音乐好听得让人心颤。唐玄宗把曲子记在心里,回宫后谱成《霓裳羽衣舞》。从那以后,成都人抬头看月亮,总觉得桂树后面真的有座宫殿。大慈寺的和尚们甚至在中秋夜敲响"月钟",说是能让钟声传到广寒宫,引得文人雅士纷纷写诗:"钟声穿云破月来,桂香满寺人徘徊",字里行间都是对月宫的遐想。

  那时候的成都,赏月有固定的"网红打卡点"。除了武元衡聚会的锦楼,还有摩诃池边的画舫。每到中秋,富人会租下画舫,在池上摆宴,歌女们唱着新词,船桨搅碎水里的月影,引得岸边的老百姓挤着看。有个叫张籍的诗人在成都过中秋,写下"成都月十五,月出雉堞东。夜色入寒水,月光随清风",读着诗仿佛能看到月光顺着城墙溜下来,跳进水里打了个滚,又跟着风钻进了酒壶。

  (二)苏东坡的月亮照过锦江

  到了宋代,中秋成了巴蜀人最上心的节日。苏东坡在密州写"明月几时有"的时候,大概没想到,他的故乡眉山早已把中秋过成了诗。那时候的眉山人过中秋,要先去三苏祠拜祖先,然后全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父亲会给孩子们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讲到动情处,还会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你们看,那桂树影影绰绰的,说不定吴刚正在砍树呢。"

  那时候的成都人,最爱去转运司西园的西楼赏月,楼前的锦江水映着月影,远处的岷山在月光里像幅水墨画。吴中复写诗说"清风破大暑,明月转高秋",字里行间都是成都中秋的惬意——刚过了闷热的夏天,秋高气爽,月亮又大又亮,不赏月简直是辜负了天地。西园里的桂树有几十棵,中秋夜香得能醉倒人,陆游在成都做官时,就常和朋友来这儿"借桂香下酒",他在诗里写"银汉无声转玉盘,桂花浮影侵杯寒",说的就是月光洒在酒杯里,混着桂花香,连酒都变得清凉了。

  后来官方的赏月活动搬到了大慈寺,和尚们敲着钟,文人们举着杯,老百姓挤在寺外听热闹。寺里的僧人会准备"月光饼",用米粉做的,上面印着桂树和玉兔,分发给香客。有一年中秋,范成大在大慈寺参加宴会,看到月亮从东边的塔尖升起,写下"塔轮分夜影,钟磬落天河",说月光把塔的影子拉得老长,钟声好像掉进了银河里,读着都觉得清清凉凉的。

  那时候的月饼还不叫月饼,叫"小饼"或"月团"。苏东坡说"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咬一口,酥皮掉渣,甜香混着芝麻味,跟现在成都文殊院的椒盐月饼比起来,说不定滋味差不离呢。蜀人做饼子向来有一手,宋代的成都已经有了专门做"月团"的铺子,最有名的在盐市口附近,老板姓王,做的"蜜酥月团"要用新采的桂花蜜调馅,每天限量卖,去晚了根本抢不到。有个叫黄庭坚的文人路过成都,买了一盒"蜜酥月团",吃了之后写诗赞叹:"成都十月秋,玉露落桂花。小饼嚼明月,清香满齿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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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让人觉得亲近的是,宋代的巴蜀人跟我们一样,中秋讲究"团圆"。富人家开着宴会,琴瑟声能传到街对面;穷人家哪怕赊壶酒,也要让孩子尝到一口甜。《乾淳岁时记》里写,中秋夜的成都,"天街买卖直至五鼓",卖糖人的、吹箫的、提着灯笼夜游的,把夜晚搅得像白天一样热闹。有个叫周必大的官员在成都过中秋,看到街上有个卖唱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小饼,一边唱一边卖,歌声里带着笑意,他感慨道:"中秋不分贫与富,皆得一夕欢。"这种热闹里,藏着的是普通人对好日子的向往——就像月亮圆了,日子也该圆满才是。

  二、乡野间的热闹:送瓜、摸秋与月光会

  (一)红绸裹着的南瓜,藏着最朴素的期盼

  清代的巴蜀中秋,最让人觉得有趣的是"送瓜"。那会儿的合川、铜梁一带,中秋夜常有敲锣打鼓的队伍,前面有人举着灯笼,后面有人抬着彩亭,亭子里放着个裹着红绸的南瓜。这队伍专往没生儿子的人家去,到了门口,领头的喊一声"送麟儿来咯",主人家赶紧出来迎,把南瓜抱进卧房放在床上,据说这样就能生个大胖小子。

  重庆巴县的"摸秋"更有意思。妇女们结伴去寺庙,趁着月光摸石狮子,摸到狮子脑袋的,预示着能生聪明孩子;摸到狮子肚子的,将来能生个壮实小子。有首《巴渝竹枝词》写这场景:"送瓜箫管闹盈街,火树星星往复回。何事求嗣心太切,佳人寺里摸秋来。"字里带着调侃,却藏着对新生命的祝福。有一年中秋,巴县有个姓张的媳妇连续三年去摸秋,每次都摸到狮子的爪子,后来生了个女儿,脚特别灵活,长大后跟父亲学扎灯笼,扎的狮子灯在县里出了名,人们都说"这是狮子爪子送的巧姑娘"。

  南溪县的青少年们更会玩,他们把南瓜涂成红、黄、绿各种颜色,像耍龙灯一样举着游街,送到缺孩子的人家。鼓乐声能传到半里外,主人家要给孩子们发糖,还要留他们吃饭。县志里说这习俗"最宜禁",可禁了多少年,还是一代代传了下来——毕竟,谁能拒绝这样热热闹闹的善意呢?有个叫李二娃的少年,连续五年跟着送瓜队伍跑,后来他自己成了领头的,每次送瓜前都要在南瓜上画个笑脸,说"这样送来的孩子也会爱笑"。他送过的人家,后来真有好几家生了孩子,人们都说二娃的笑脸南瓜灵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瓜仙"。

  涪陵的送瓜习俗更讲究,还要请"梓潼神"帮忙。人们用竹篾扎个神像,穿上红袍,跟着送瓜队伍一起走。到了主人家,要把神像摆在堂屋,南瓜放在神像旁边,由长辈念祷词:"梓潼老爷显显灵,送个胖娃进家门。"主人家要给送瓜的人发"喜钱",还要煮一大锅糖水荷包蛋,蛋要煮成双数,说是"好事成双"。有个外地来涪陵做官的人,刚开始觉得这习俗"荒唐",后来看着送瓜队伍里孩子们真诚的笑脸,忍不住感叹:"他们送的哪里是瓜,是把日子过好的盼头啊。"

  (二)月光下的宴席,藏着生活的甜

  清代的成都人过中秋,讲究可多了。八月初一刚过,街上的糕饼铺就搭起彩棚,月饼堆得像小山,有椒盐的、火腿的、豆沙的,还有做成兔子形状的"兔儿饼",孩子们攥着铜板,吵着要给月亮上的玉兔"捎点吃的"。暑袜街有个老字号叫"锦云斋",做的"火腿月饼"要用宣威火腿,切成小丁,拌上蜂蜜和芝麻,烤的时候要刷三层蛋黄,出炉后油光锃亮,咬一口能流油,光是闻着香味,就能把人的魂勾走。

  到了中秋夜,家家户户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摆上月饼、石榴、板栗、梨子,讲究点的还要放个佛手。妇女们先拜月,手里拿着香,嘴里念叨着"月婆婆,圆又圆,保佑娃娃无灾病"。拜完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老人给孩子分月饼,年轻人喝着酒聊天,说说今年的收成,讲讲明年的打算。成都人爱吃,中秋宴席上的菜也有讲究,要吃"团圆肘"(整只炖的肘子)、"全家福"(杂烩汤)、"月亮肉"(圆形的腊肉),连汤碗都要用圆形的,处处透着"团圆"的意思。

  温江县人有"看月华"的习俗,说是中秋夜月亮会洒下五彩的光,看到的人能交好运。于是一家人守在院子里,眼睛盯着月亮,哪怕熬到后半夜也不困。有一年中秋云多,月亮躲在云后面不肯出来,有个老太太急得直拍大腿:"这可咋整?明年上元节怕是要下雨咯!"原来当地有句老话:"八月十五云遮月,准备上元雨打灯",中秋的月亮还管着元宵节的天气呢。有个叫陈婆婆的老人,年轻时真见过"月华",说那光像彩虹一样,围着月亮转,"红的、绿的、紫的,把院子都染成彩色了,我赶紧许了个愿,第二年我家小子就考上了秀才。"

  雅安的中秋有个特别的习俗,要"偷菜"。年轻人趁着月光去别人家的菜园偷点青菜、萝卜,被偷的人家不能骂,说是越骂"福气"跑得越快。偷来的菜要做成"中秋羹",大家分着吃,说吃了能沾喜气。有个叫王老五的菜农,每年中秋都故意在菜园里留些菜,还在篱笆上留个小口,说是"方便年轻人来偷福",他说:"看着他们偷菜时慌慌张张的样子,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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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城隍庙前的盛会,比过年还热闹

  清末的金堂县,中秋有个"月光会",说是赏月,其实更像个大集市。八月初一就开始搭棚子,城隍庙周围的四条街都扎上天花,红的绿的绸缎挂得满满当当。各地的商人背着货赶来,卖布的、卖糖的、卖农具的,甚至还有耍把戏的、唱川剧的,把个小城挤得水泄不通。有个从重庆来的商人,每年都带着"陈麻花"来赶会,他的麻花要拧十八道,炸得金黄,甜中带咸,每次都被抢空,他说:"金堂的月光会比重庆的庙会还热闹,这里的人懂吃,也懂耍。"

  "月光会"上最热闹的是"赛神"。各乡都要抬着神像来游行,有"川主菩萨"(李冰)、"观音娘娘"、"土地公公",神像前有仪仗队,敲锣打鼓,还有人扮成"八仙",踩着高跷往前走。孩子们跟着队伍跑,手里拿着糖人,嘴里喊着"神仙来了"。晚上还要唱川剧,《嫦娥奔月》是必演的,当嫦娥穿着白衣裳飘上台时,台下的人都忘了鼓掌,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真的看到了从月亮上来的仙女。

  傅崇矩在《成都通览》里写,成都的中秋也热闹得很。商家趁着节日收账,老百姓忙着走亲戚送节礼,街上的影戏班子一台接一台地演,小孩子们举着"满天星"(一种烟花)跑着玩。最有意思的是,成都人把中秋叫"月光生日",好像月亮真的会在这天长大一岁似的。东大街的绸缎铺会在门口挂"月光寿桃"的幌子,用红绸做个大桃子,下面坠着流苏,风一吹晃晃悠悠的,老远就能看见。

  合川的"烧天香"更是壮观。把黄橙插在高杆上,插上百来根香,点燃后像个小塔,远远望去,满城的"香塔"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孩子们提着"橙子龙"——用竹篾编的龙头,糊上彩纸,嘴里叼着个插满香的橙子——在街上跑来跑去,龙身跟着摆动,香灰掉下来像星星点点的火。有个叫刘大爷的老人回忆,小时候最盼的就是"烧天香","我爹会把我架在肩膀上,能看到很远的香塔,整个合川城像撒了一把星星,香火气混着桂花香,那味儿,一辈子都忘不了。"

  三、月光里的烟火气:从民国到现在

  (一)柚子龙与素节,藏着不变的温情

  民国时候的巴蜀中秋,还带着些老规矩。长寿县人中秋要做糍粑,糯米捣得黏黏的,裹上黄豆面,甜得能粘住牙齿。做糍粑是全家的事,男人光着膀子抡木槌,一下下砸在石臼里的熟糯米上,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混着糯米的清香;女人围在旁边,趁着木槌抬起的间隙,伸手把粘在臼壁上的米团拢回中间,指尖沾着雪白的米浆,像裹了层霜;孩子们最是雀跃,守在石臼边蹦蹦跳跳,眼睛盯着逐渐变得绵密的米团,嘴里念叨着“快点快点”,等第一块热糍粑捏好,烫得直吹气也要塞进嘴里,黄豆面沾得鼻尖下巴都是,惹得大人笑骂“小馋猫”。

  有个叫张婆婆的长寿老人,总爱讲年轻时做糍粑的故事:“那时候我家石臼是祖传的,边缘都磨得发亮。中秋前一天,我爹就去镇上买最好的糯米,泡在井水里一夜,第二天蒸得开花。我娘说,捣糯米时要念‘团圆咒’,‘一锤落,米团圆;二锤落,人团圆’,木槌敲得越响,日子就越兴旺。有一年我弟弟在外地读书没回来,我们特意多做了三个糍粑,用红线系着挂在梁上,等他过年回家时,虽然硬得能砸核桃,泡软了吃还是甜的。”

  合川县的“素节”过得格外郑重。中秋当天,家家户户的灶台都不沾荤腥,连炒菜的锅都要提前用艾草水擦洗三遍。早饭吃“桂花粥”,用新收的糯米煮得稠稠的,撒上糖桂花,香得能勾来邻居家的孩子;中午是“素面”,配着自家腌的黄瓜、豆角,清爽解腻;到了晚上,祭月的供桌上更是清一色的素点——月饼要选“五仁素饼”,瓜子、花生、杏仁、核桃、芝麻混在一起,咬起来咯吱响;水果得摆“三圆”,苹果、橙子、石榴,取“团团圆圆”的意思;还有用米粉做的“月糕”,上面印着桂树图案,小孩子拿在手里舍不得吃,先对着月亮举三举,说要“请月婆婆尝第一口”。

  城里的土地庙前,“闹土地”的热闹能持续到后半夜。有人搭起戏台唱川剧,《秋江》《柳荫记》轮番上演,演员的水袖一甩,能扫到前排观众的鼻尖;有人拉着胡琴唱“清音”,“中秋月,亮堂堂,照得万家喜洋洋”的调子,顺着风飘出半条街;还有卖“糖关刀”的小贩,用红糖熬出的糖浆在青石板上画兔子、画月亮,孩子们攥着铜板排队,拿到手先舔掉边角的糖渣,再小心翼翼地举着,生怕糖人化在手里。

  乐山县的“柚子龙”是孩子们的狂欢。中秋前几天,男孩们就挎着篮子去河滩摘柚子,专挑表皮光滑、形状周正的,回来后用清水洗得发亮,再请会画画的大人帮忙,用红漆点眼睛,黑墨画龙须,绿颜料涂龙鳞。到了中秋夜,十几个孩子排成一队,每人举着一个柚子,用绳子把柚子串起来,最前面的柚子要挖个洞,放进点燃的蜡烛,火光从龙鳞的缝隙里透出来,像条会游动的火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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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会儿耍柚子龙,还有‘龙点睛’的仪式呢。”家住乐山老巷的刘爷爷回忆道,“得请巷子里最年长的老人,用毛笔蘸着朱砂,在最前面的柚子眼睛上点一下,嘴里还要念‘点龙眼,亮堂堂;点龙须,顺风翔’。然后我们举着龙,从东头跑到西头,哪家门口挂着红灯笼,就往哪家院子里钻,主人家会抓一把糖果撒出来,我们抢着捡,龙身跟着晃,蜡烛油滴在手上烫得直跳,也顾不上疼。有次我举着龙尾,不小心把柚子撞到墙上,蜡烛倒了,差点把柚子烧起来,吓得我抱着柚子往河里跑,结果柚子没烧坏,我倒成了落汤鸡,回家还挨了顿揍,可第二天想起那热闹劲儿,又忍不住跟伙伴们笑成一团。”

  (二)月光照过的地方,都是家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巴蜀中秋,带着点朴素的热烈。成都的国营食品厂会提前半个月推出“中秋特供”,最受欢迎的是“椒盐月饼”,外壳烤得金黄酥脆,咬一口能掉一地渣,咸香中带着微微的麻味,配着盖碗茶吃,是老成都的“标配”。那时候买月饼要凭票,一户人家最多领五张票,每张票能买两个月饼,要是家里孩子多,就得全家商量着分,往往是大人咬一小口,剩下的全塞给孩子,说“我们不爱吃甜的”。

  住在宽窄巷子的李奶奶还记得,1963年的中秋特别冷,她凌晨四点就去“耀华食品店”排队,队伍从店里一直排到巷口,像条长蛇。“我裹着棉袄站了三个钟头,脚都冻麻了,轮到我时,椒盐月饼刚好卖完,只剩两盒‘豆沙月饼’。我咬着牙买了,回家打开一看,豆沙馅里还混着几颗没碾碎的红豆,孩子们却吃得香,小儿子把月饼掰成四块,非要给邻居家的孤寡老人送两块,说‘老师教的,要互相帮助’。那天晚上没月亮,我们一家人坐在煤油灯底下分月饼,听着外面的虫鸣,比现在在空调房里吃山珍海味还暖和。”

  乡下的中秋,藏在稻田里的忙碌和喜悦里。七八月正是秋收时节,玉米棒子沉甸甸地垂在秆上,稻穗弯得像驼背的老人,农民们白天忙着收割,晚上才有空过中秋。祭月的桌子就摆在晒谷场边,上面摆着刚摘的玉米、新剥的花生,还有用南瓜做的“月亮饼”——把南瓜蒸熟了捣成泥,拌上糯米粉,拍成圆饼在锅里烙得金黄,虽然没有糖,却带着南瓜的清甜。

  “那时候我们过中秋,讲究‘敬田神’。”眉山农村的王大爷说,“吃完晚饭,我爹会拿着三个南瓜饼,沿着田埂走一圈,每个田埂头放一个,嘴里念叨‘田神爷爷,今年收成好,明年再保佑’。我跟在后面,踩得稻茬嘎吱响,月光照着我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好像能把田埂都连起来。有一年雨水多,稻子倒了一片,我们还是按规矩敬田神,没想到后来晒干的稻谷,出米率比往年还高,我娘说,这是田神爷看我们心诚。”

  改革开放后,巴蜀的中秋渐渐热闹起来。九十年代的成都,各大商场开始搞“中秋促销”,月饼的花样也多了起来,“火腿月饼”重新流行,肥瘦相间的火腿丁混着冰糖,甜咸交织的味道让老成都们直呼“找到了小时候的感觉”;年轻人则喜欢“巧克力月饼”,虽然被长辈吐槽“不像正经月饼”,却架不住包装精美,送朋友倍儿有面子。

  春熙路上的彩灯从八月初就亮了起来,红红的灯笼上印着“中秋快乐”的字样,晚上走在街上,像掉进了灯笼的海洋。有一年中秋,成都还办了“锦江灯会”,在锦江两岸挂满灯笼,有兔子灯、月亮灯、桂树灯,游船从灯影里驶过,船上的人举着月饼向岸边挥手,岸边的人笑着回应,江水晃悠悠的,把灯影揉成一片碎金。

  现在的巴蜀中秋,是传统与现代的交融。成都人过中秋,既能去文殊院领免费的素月饼,听僧人讲“中秋与禅”的故事;也能去339电视塔看灯光秀,现代科技把月亮“搬”到楼顶上,一会儿变成兔子,一会儿变成桂花,引得年轻人举着手机拍照。

  重庆的中秋总带着点“江湖气”。亲戚们聚在阳台上,摆个小桌子,火锅底料一煮,毛肚、鸭肠、黄喉往锅里一涮,辣得直吸气,再抬头看看月亮,说“这才是巴适的中秋”。有个在解放碑上班的年轻人说:“我奶奶总说现在的中秋没以前热闹,可去年中秋,我们全家在火锅店包间里,用手机跟在上海的表哥视频,他举着月饼对着镜头,我们举着毛肚给他看,奶奶笑得假牙都快掉了,说‘这月亮照得到上海,也照得到重庆,就是一家人’。”

  乡下的习俗还留着些念想。眉山的外婆会在中秋夜给孙子讲“苏东坡与月亮”的故事,“你看天上的月亮,当年苏东坡也看过,他写‘但愿人长久’,就是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南充的农民会在稻田边摆上月饼,“敬田神”的仪式简化了,却还是要对着月亮鞠三躬,说“谢谢老天爷赏饭吃”;凉山的彝族人家,会把月饼和荞麦饼一起摆出来,老人用彝语念祝词,孩子用汉语唱“月亮月亮圆又圆”,两种语言混在一起,像月光一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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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动人的,是那些跨越千里的团圆。在广州打工的达州姑娘小林,每年中秋都要抢最早的高铁票回家,行李箱里塞满给父母的礼物——给妈妈的丝巾,给爸爸的茶叶,还有广州特产的“莲蓉月饼”。“有一年高铁晚点,我到家时已经半夜了,推开家门,发现爸妈还坐在院子里等我,桌上的月饼摆得整整齐齐,每个上面都插着一根小蜡烛,像星星一样亮。我妈说‘月亮一直在等你呢’,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觉得再远的路都值了。”

  成都东站的候车大厅里,每年中秋都挤满了背着行囊的人。他们有的拎着月饼礼盒,有的提着刚买的水果,有的抱着给孩子的玩具,脸上带着疲惫,眼里却闪着光。广播里“开往重庆北的列车开始检票”的声音,和着人们的笑语、孩子的哭闹,构成了最鲜活的中秋乐章。有个穿工装的小伙子说:“我在工地上干活,中秋节也得加班,今年领导特批了三天假,我买了凌晨的票,就想回家跟我妈吃顿团圆饭。你看这月亮,跟着火车跑呢,它知道我要回家。”

  尾声:月亮还是那轮月亮

  成都文庙西街的老槐树又落了些叶子,月光透过枝桠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银。卖月饼的担子早就换成了连锁超市,冷柜里的冰皮月饼、流心月饼摆得满满当当,可货架最底层,总有人在找文殊院的椒盐月饼,说“这味儿最正”。

  巷子里的张爷爷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手里捏着块月饼,边吃边看月亮。他的小孙子举着个电子灯笼跑过来,灯笼上的LED灯忽闪忽闪的,照得孩子的脸红红的。“爷爷爷爷,你看我的月亮灯!”孩子把灯笼举到他面前,灯笼上的月亮图案转着圈,像个不停眨眼的小精灵。

  张爷爷笑了,把手里的月饼掰了一半给孙子:“我们那时候啊,没有这电子灯笼,就用南瓜挖个洞,放根蜡烛,提着在巷子里跑,南瓜油蹭得满身都是,回家挨揍也高兴。”

  “那你们的月亮也像现在这么圆吗?”孩子咬着月饼问,嘴角沾着芝麻。

  “一样圆,一样亮。”张爷爷指着天上的月亮,“你看,它照着我小时候,也照着你现在,以后还会照着你的孩子。这月亮啊,就是个老熟人,看着我们一家子,一辈辈地过日子,一辈辈地盼团圆。”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举着灯笼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嘴里喊着“月亮月亮跟我走”。张爷爷看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看月亮,觉得这桂花香里,藏着的还是老成都的味道——是锦楼诗里的月光,是红绸裹着的南瓜,是火锅边的欢声笑语,是千万人心里那点“月圆人团圆”的期盼。

  只要月亮还在天上转,这念想就会一直传下去,在月光里,在烟火中,酿成更醇厚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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