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罴猛地站起，缠满绷带的身躯如同绷紧的弓弦，伤口迸裂的鲜血顺着肌肉沟壑蜿蜒而下，在火光中泛着暗红的光泽。
“元欣安敢这般，我去寻他！”
王罴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让整个医营为之一静。老军医颤巍巍地拦住他：“将军伤势未愈，不可——”
“滚开！”
王罴一把推开老军医，染血的大手直接抓住绷带，“嗤啦”一声撕成两半。碎布纷飞间，露出右肩那个触目惊心的凹陷，青紫的皮肉间隐约可见白骨。他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亲兵吓得跪倒在地：
“将军三思！元司徒毕竟是宗室……”
“宗室？”
王罴冷笑，左手指向城外方向：
“高敖曹那厮都知道给某留三分体面，这元家的蛀虫倒要拆自家城墙！”
说着，他上前两步：
“今日某倒要问问，这长安城究竟姓元还是姓宇文！”
说完，王罴头也不回地冲出医营，风雪立刻吞没了他的身影。
沿途守军见状纷纷让道，有人想搀扶却被他眼中的凶光吓退。
这个往日里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将军，此刻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煞气，活像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司徒府前的侍卫远远看见雪幕中逼近的黑影，长戟交叉：
“来者止步！”
“滚！”
王罴大喝一声，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府内丝竹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眷的尖叫。他抬脚踹开大门，径直闯了进去。
厅堂内，元欣正与几个世家子弟饮酒作乐。案几上摆着长安城内罕见的炙鹿肉和葡萄美酒，香炉腾起的青烟模糊了众人醉醺醺的面容。
见一身戾气的王罴闯了进来，一个锦衣公子吓了一跳，当场便要发作。
“王将军这是何意？”
元欣强作镇定地捋了捋花白胡须，指尖却不自觉地颤抖着，将方才慌乱中溅上的酒渍抹得更加晕开。
他肥胖的身躯在锦缎官服下不安地扭动，右手始终紧按着胸前——那里贴身藏着刚盖好司徒金印的议和文书，绢帛的触感透过衣料灼烧着他的掌心。
王罴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案几：整只烤得金黄流油的羔羊旁堆着西域葡萄，鎏金酒樽里琥珀色的波斯美酒尚在荡漾，银盘中松露与熊掌的香气混作一团。
这些珍馐的油光映在元欣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照得他松弛的面颊泛着令人作呕的腻光。
王罴没来由的想起了城楼上的情景——几个兵士蹲在箭垛后，就着雪水啃煮得发硬的皮甲绳结。那些物什在兵士齿间拉出细长的丝，他们却像吃着什么美味般，连绳结上沾着的铁锈都舔得干干净净。
还有麸皮，还有野菜……
唯独没有那些珍馐美味。
“听说司徒要议和？”
王罴的声音很轻，却让厅内温度骤降。
元欣干笑两声，金线绣的麒麟补子随着肚皮一起颤抖：
“将军重伤在身，还是先……”
“我问你是不是要议和！”
王罴声音提高了几分，左手抓起案上一只油亮的烤羊腿，狠狠砸向厅柱——羊腿骨在柱子上撞得粉碎，几个歌姬吓得躲到了堂后。
元欣终于维持不住伪装的体面，拍案而起：
“王罴！你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不过一介武夫，也配质问与我？”
他指着窗外烽火连天的城墙：
“高欢大军团团围城，赵贵、达奚武皆已西撤，就凭你们几个莽夫，能守到几时？”
风雪从洞开的大门卷入，吹熄了半数灯烛。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王罴肩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守到死。”他向前一步，元欣就后退一步：
“大丞相将长安托付于某，某就是被剁成肉泥，也绝不后退一步！”
“愚蠢！”
元欣突然厉声尖笑，金冠玉带在烛火中乱颤：
“睁开你的眼看看！这万里山河姓什么？”
他猛地扯下墙上舆图：
“是元！是我大魏元氏的元！这是我元家之天下，可不是你那什么宇文！”
这句话让王罴冷笑连连。六镇饿殍枕藉的惨状在眼前闪回——那些抱着枯树啃噬的妇孺，那些为半碗麸糠互相撕咬的溃兵，还有宇文泰在暴雪夜分粮时，冻僵的手指接过粟米发出的呜咽。
“放屁！”
王罴大喝一声：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是白水谷里易子而食的饥民之天下！是潼关道上被尔等抽筋剥皮的商旅之天下！是被尔等蛀虫吸干血肉的百姓之天下！”
他一把揪住元欣的衣领，将这个养尊处优的宗室提离地面：
“今日某就替那些饿死的士卒问问，你所谓的元家天下，可曾给过他们一口饱饭？”
府中侍卫闻声赶来，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浑身浴血的将军单手提着当朝司徒，脚下积着一滩血泊。
王罴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方才还在和元欣一同高谈阔论那些世家子弟个个都缩在角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将军息怒……”终于有个胆大的侍卫开口。
王罴却突然松开手，元欣像滩烂泥般滑落在地。
他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宗室，此刻官袍沾满自己的血和酒，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滚去向贺六浑求饶吧。”
王罴转身走向风雪中：
“告诉贺六浑，长安城只要还有王罴一口气在，就轮不到元家蛀虫做主！”
王罴踉跄着撞开司徒府的大门，扑面而来的风雪中，他僵在了台阶上——府外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士卒。
这些曾经生龙活虎的汉子，如今个个面如菜色，破旧的皮甲下支棱着嶙峋的肋骨。他们沉默地站着，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雾霭。
见他出来，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默默让开一条路。有个独眼老卒突然解下自己千疮百孔的披风，颤抖着要往将军肩上搭。
王罴猛地挥手格开，粗粝的毛毡擦过他血肉模糊的右肩，带出一串细碎的血珠。他不需要怜悯——他还没有软弱到那等地步！
风雪更急了，王罴拄着铁棒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肩的剧痛终于冲破怒火的压制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那哭声起初细若游丝，渐渐连成一片呜咽的潮水。
不知是哪个小卒先哭出了声，紧接着就开始蔓延开来。
王罴没有回头。他望着前方几乎被雪幕吞噬的朱雀大街，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的时候，这条街上还挂满了花灯。
小贩的吆喝声，舞姬的铃铛声，还有孩子们举着糖人奔跑的笑闹声，此刻都化作了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
铁棒划过某个凸起的冰棱，他一个趔趄跪倒在雪地里，右肩撞上坊墙的瞬间，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
他固然不怕死，可身后那些人呢？
“元欣安敢这般，我去寻他！”
王罴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却让整个医营为之一静。老军医颤巍巍地拦住他：“将军伤势未愈，不可——”
“滚开！”
王罴一把推开老军医，染血的大手直接抓住绷带，“嗤啦”一声撕成两半。碎布纷飞间，露出右肩那个触目惊心的凹陷，青紫的皮肉间隐约可见白骨。他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亲兵吓得跪倒在地：
“将军三思！元司徒毕竟是宗室……”
“宗室？”
王罴冷笑，左手指向城外方向：
“高敖曹那厮都知道给某留三分体面，这元家的蛀虫倒要拆自家城墙！”
说着，他上前两步：
“今日某倒要问问，这长安城究竟姓元还是姓宇文！”
说完，王罴头也不回地冲出医营，风雪立刻吞没了他的身影。
沿途守军见状纷纷让道，有人想搀扶却被他眼中的凶光吓退。
这个往日里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将军，此刻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煞气，活像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司徒府前的侍卫远远看见雪幕中逼近的黑影，长戟交叉：
“来者止步！”
“滚！”
王罴大喝一声，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府内丝竹声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眷的尖叫。他抬脚踹开大门，径直闯了进去。
厅堂内，元欣正与几个世家子弟饮酒作乐。案几上摆着长安城内罕见的炙鹿肉和葡萄美酒，香炉腾起的青烟模糊了众人醉醺醺的面容。
见一身戾气的王罴闯了进来，一个锦衣公子吓了一跳，当场便要发作。
“王将军这是何意？”
元欣强作镇定地捋了捋花白胡须，指尖却不自觉地颤抖着，将方才慌乱中溅上的酒渍抹得更加晕开。
他肥胖的身躯在锦缎官服下不安地扭动，右手始终紧按着胸前——那里贴身藏着刚盖好司徒金印的议和文书，绢帛的触感透过衣料灼烧着他的掌心。
王罴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案几：整只烤得金黄流油的羔羊旁堆着西域葡萄，鎏金酒樽里琥珀色的波斯美酒尚在荡漾，银盘中松露与熊掌的香气混作一团。
这些珍馐的油光映在元欣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照得他松弛的面颊泛着令人作呕的腻光。
王罴没来由的想起了城楼上的情景——几个兵士蹲在箭垛后，就着雪水啃煮得发硬的皮甲绳结。那些物什在兵士齿间拉出细长的丝，他们却像吃着什么美味般，连绳结上沾着的铁锈都舔得干干净净。
还有麸皮，还有野菜……
唯独没有那些珍馐美味。
“听说司徒要议和？”
王罴的声音很轻，却让厅内温度骤降。
元欣干笑两声，金线绣的麒麟补子随着肚皮一起颤抖：
“将军重伤在身，还是先……”
“我问你是不是要议和！”
王罴声音提高了几分，左手抓起案上一只油亮的烤羊腿，狠狠砸向厅柱——羊腿骨在柱子上撞得粉碎，几个歌姬吓得躲到了堂后。
元欣终于维持不住伪装的体面，拍案而起：
“王罴！你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不过一介武夫，也配质问与我？”
他指着窗外烽火连天的城墙：
“高欢大军团团围城，赵贵、达奚武皆已西撤，就凭你们几个莽夫，能守到几时？”
风雪从洞开的大门卷入，吹熄了半数灯烛。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王罴肩头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守到死。”他向前一步，元欣就后退一步：
“大丞相将长安托付于某，某就是被剁成肉泥，也绝不后退一步！”
“愚蠢！”
元欣突然厉声尖笑，金冠玉带在烛火中乱颤：
“睁开你的眼看看！这万里山河姓什么？”
他猛地扯下墙上舆图：
“是元！是我大魏元氏的元！这是我元家之天下，可不是你那什么宇文！”
这句话让王罴冷笑连连。六镇饿殍枕藉的惨状在眼前闪回——那些抱着枯树啃噬的妇孺，那些为半碗麸糠互相撕咬的溃兵，还有宇文泰在暴雪夜分粮时，冻僵的手指接过粟米发出的呜咽。
“放屁！”
王罴大喝一声：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是白水谷里易子而食的饥民之天下！是潼关道上被尔等抽筋剥皮的商旅之天下！是被尔等蛀虫吸干血肉的百姓之天下！”
他一把揪住元欣的衣领，将这个养尊处优的宗室提离地面：
“今日某就替那些饿死的士卒问问，你所谓的元家天下，可曾给过他们一口饱饭？”
府中侍卫闻声赶来，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慑——浑身浴血的将军单手提着当朝司徒，脚下积着一滩血泊。
王罴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方才还在和元欣一同高谈阔论那些世家子弟个个都缩在角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将军息怒……”终于有个胆大的侍卫开口。
王罴却突然松开手，元欣像滩烂泥般滑落在地。
他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宗室，此刻官袍沾满自己的血和酒，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滚去向贺六浑求饶吧。”
王罴转身走向风雪中：
“告诉贺六浑，长安城只要还有王罴一口气在，就轮不到元家蛀虫做主！”
王罴踉跄着撞开司徒府的大门，扑面而来的风雪中，他僵在了台阶上——府外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士卒。
这些曾经生龙活虎的汉子，如今个个面如菜色，破旧的皮甲下支棱着嶙峋的肋骨。他们沉默地站着，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雾霭。
见他出来，这些面黄肌瘦的汉子默默让开一条路。有个独眼老卒突然解下自己千疮百孔的披风，颤抖着要往将军肩上搭。
王罴猛地挥手格开，粗粝的毛毡擦过他血肉模糊的右肩，带出一串细碎的血珠。他不需要怜悯——他还没有软弱到那等地步！
风雪更急了，王罴拄着铁棒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肩的剧痛终于冲破怒火的压制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那哭声起初细若游丝，渐渐连成一片呜咽的潮水。
不知是哪个小卒先哭出了声，紧接着就开始蔓延开来。
王罴没有回头。他望着前方几乎被雪幕吞噬的朱雀大街，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的时候，这条街上还挂满了花灯。
小贩的吆喝声，舞姬的铃铛声，还有孩子们举着糖人奔跑的笑闹声，此刻都化作了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
铁棒划过某个凸起的冰棱，他一个趔趄跪倒在雪地里，右肩撞上坊墙的瞬间，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闷哼。
他固然不怕死，可身后那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