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雄站在城垛旁，望着渭水北岸升起的袅袅炊烟，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太香了！
那炊烟太香了！
那炊烟中飘来的气息简直像是无形的钩子，穿透凛冽的北风，径直扎进他的五脏六腑。
麦粒在铁釜中爆开的焦香，油脂在滚汤里化开的醇厚，还有某种他整整半年未曾闻到的、令人战栗的肉香。王雄的喉结剧烈滚动，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绞痛——那不是饥饿，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绝望的渴望。
他的胃袋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拧转，灼得他舌根发苦。
“将军……”亲兵捧着半块霉变的麸饼凑近，那饼子边缘已经泛起可疑的绿斑，在寒风中硬得像块石头。
王雄没有伸手，他的视线穿过飘舞的雪幕，看见对岸的晋阳军伙夫正掀开半人高的蒸笼。刹那间，白茫茫的蒸汽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露出底下金灿灿的麦饭堆成的小山。那饱满的麦粒颗颗分明，在冬日惨淡的日头下竟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更远处，一排排大铁锅架在熊熊烈火上，浓白的肉汤翻滚着，不时浮起大块带着软骨的蹄膀。油脂在汤面聚成琥珀色的圆斑，又随着搅动化作万千金丝。一个胖伙夫舀起半勺热汤尝味，热气腾腾而上。
“他们……当真日日如此？他们哪来这么多的粮草！”
王雄声音干涩，城中的存粮早已见底，守军们从一日两餐减到一餐，如今连这一餐都快要维持不住了——那所谓的“饭食”不过是掺了麸皮的稀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伤兵营里，那些反复浆洗的绷带已经洗的透光了！而此刻，他们的敌人正在大锅煮肉汤？！
亲兵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
“不止。前日混进去的探子说，”他忽然咽了口唾沫：
“晋阳军除了晨食的稠粥、午膳的麦饭、夕食的胡饼，子夜还有热腾腾的羊杂汤。”
王雄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胡说八道！贺六浑阵前哪来的羊？！从天上掉下来的？”
“千真万确。”亲兵的声音更低了：
“探子亲眼看见，那些羊都是从北边运来的。想来是柔然那边的，这些年东边和柔然联系密切，那贺六浑又善于经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而且，运到前面的这些东西，贺六浑都是先紧着士卒享用，连他自己都跟士兵吃一样的饭食。这般做派，倒确实让人无话可说……”
王雄长叹一声，一阵狂风卷着雪粒扑来，王雄却感觉不到寒冷。他的舌尖不自觉地舔过开裂的嘴唇，恍惚间尝到了幻象中的肉香。那是记忆中久违的滋味，带着油脂的醇厚与香料的气息，在舌尖化开，勾起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
“将军！”亲兵突然惊呼。
王雄猛然回神，顺着亲兵颤抖的手指望去，呼吸为之一窒。
渭水冰封的河面上，十几个佝偻的身影正踉跄前行，像一群行将冻毙的蝼蚁。那是从长安城逃出去的饥民，褴褛的衣衫在寒风中飘舞，露出
此刻，他们正被身着玄色铠甲的晋阳军士卒引着，走向河岸处炊烟袅袅的营地。那炊烟在暮色中格外醒目，仿佛黑暗中的一线生机。
最前头的老妇突然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面上。
她瘦得可怕，倒在地上显得愈发瘦了。一个晋阳军士卒快步上前，竟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又解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单薄的身躯。那斗篷内衬的羊羔毛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与老妇褴褛的麻布衣衫形成刺目的对比。
王雄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认得那老妇——是西市“醉仙楼”主人的老母，三日前还跪在府衙外的雪地里，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着空荡荡的米袋，哀求一口救命的赈济粮。
当时值守的兵丁嫌她碍事，一脚将她踹倒在雪堆里。
见王雄神色不明，亲兵故作激愤道：
“没想到贺六浑的手段这么卑劣，竟然愿意救助那些灾民！”
“攻心之计，这是攻心之计！”王雄喃喃自语。
晋阳军支起的大铁锅里热气腾腾，他仿佛看到了那里面翻滚着的浓稠肉汤，肉粒与骨头在汤水中沉浮。
他们真的舍得……
他望见那些兵士们用木勺给饥民盛了一碗又一碗肉汤，看见浑浊的泪水从那些脏污的脸上滚落，在积满尘垢的面颊上冲出道道沟壑……
城头的守军不约而同地咽着口水，喉结剧烈滚动的声音此起彼伏。王雄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每双眼睛里都燃烧着渴望的火焰——那是对温饱最原始的向往，对生存最本能的渴求。
这种渴望比任何刀剑都锋利，正在悄无声息地瓦解着守军最后的斗志。
王雄独自站在城头，忽然觉得这座看似高大的孤城，正在从内部一点点腐烂。
就像那年他在陇西见过的古树——外表尚且完好，内里早已被虫蚁蛀空。
“王柱国！”
急促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王雄转身，看见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
“元司徒……”
传令兵喘着粗气，“元司徒派使者出城了！打着白旗往晋阳大营去了！”
王雄眼前一黑，扶住城垛才勉强站住。指尖传来的寒意直透心底，他望着城下飘扬的“宇文”大旗，突然暴怒地一拳砸在箭垛上：
“贼貉子！你要走早走啊！偏在这节骨眼上……”
“备马！”王雄厉声道，“去东门！”
东门的景象让王雄浑身发冷：厚重的城门洞开着，守军三三两两聚在墙根下交头接耳。
雪地上脚印杂乱，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雪幕中，而在视线的尽头，一个刺眼的白点正越来越小。
王雄的喉咙发紧，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元欣的使者举着白旗，正往敌营狂奔。
“这老贼这个时候乱我等军心，真不是个东西！”
王雄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不由一叹。
王罴来了。
这个昨日才被高敖曹打得骨断筋折的猛将，此刻竟自己拄着铁棒走来。他赤裸的上身缠满渗血的麻布，右肩塌陷处用木板固定，每走一步都带着压抑的闷哼。
“将军不把那老狗的人追回来吗？”
王雄没有回答，他看见王罴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在雪地上蜿蜒如蛇。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泛着青紫。
“扶他上城楼。”王雄对亲兵道：
“再取些……”他顿了顿，苦笑道：“再取些雪水来。”
另一边，元欣的使者已经抵达晋阳大营。
即使隔着这么远，王雄依然能看清那使者谄媚的跪姿——他几乎是匍匐着爬向中军大帐。
“赌一把？”王罴突然道。
王雄一怔：“赌什么？”
“赌贺六浑会不会收下元欣这条老狗。”王罴咧开干裂的嘴唇，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渗出的血珠，目光如炬地望向城外敌营：
“我赌不会。”
王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风雪中，玄甲骑兵如林而立：
“我赌……”王雄轻声道：
“会。贺六浑需要元欣这样的人来号召宗室。毕竟……”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毕竟在这天下，贵人们的命终究是比咱们的命更重要的……”
王罴突然爆发出一阵冷笑，笑声牵动了他肋间的伤口，让他的笑声很快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弯下腰，吐出的血沫溅在雪地上，显得十分扎眼。
“比咱们贵？”王罴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贺六浑若真是英雄豪杰，就该把这些蛀虫的脑袋挂在旗杆上！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若不如此，难道他整日里自诩仁义，就是对着这些蠹虫仁义么？”
太香了！
那炊烟太香了！
那炊烟中飘来的气息简直像是无形的钩子，穿透凛冽的北风，径直扎进他的五脏六腑。
麦粒在铁釜中爆开的焦香，油脂在滚汤里化开的醇厚，还有某种他整整半年未曾闻到的、令人战栗的肉香。王雄的喉结剧烈滚动，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绞痛——那不是饥饿，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近乎绝望的渴望。
他的胃袋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拧转，灼得他舌根发苦。
“将军……”亲兵捧着半块霉变的麸饼凑近，那饼子边缘已经泛起可疑的绿斑，在寒风中硬得像块石头。
王雄没有伸手，他的视线穿过飘舞的雪幕，看见对岸的晋阳军伙夫正掀开半人高的蒸笼。刹那间，白茫茫的蒸汽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露出底下金灿灿的麦饭堆成的小山。那饱满的麦粒颗颗分明，在冬日惨淡的日头下竟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更远处，一排排大铁锅架在熊熊烈火上，浓白的肉汤翻滚着，不时浮起大块带着软骨的蹄膀。油脂在汤面聚成琥珀色的圆斑，又随着搅动化作万千金丝。一个胖伙夫舀起半勺热汤尝味，热气腾腾而上。
“他们……当真日日如此？他们哪来这么多的粮草！”
王雄声音干涩，城中的存粮早已见底，守军们从一日两餐减到一餐，如今连这一餐都快要维持不住了——那所谓的“饭食”不过是掺了麸皮的稀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伤兵营里，那些反复浆洗的绷带已经洗的透光了！而此刻，他们的敌人正在大锅煮肉汤？！
亲兵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道：
“不止。前日混进去的探子说，”他忽然咽了口唾沫：
“晋阳军除了晨食的稠粥、午膳的麦饭、夕食的胡饼，子夜还有热腾腾的羊杂汤。”
王雄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胡说八道！贺六浑阵前哪来的羊？！从天上掉下来的？”
“千真万确。”亲兵的声音更低了：
“探子亲眼看见，那些羊都是从北边运来的。想来是柔然那边的，这些年东边和柔然联系密切，那贺六浑又善于经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而且，运到前面的这些东西，贺六浑都是先紧着士卒享用，连他自己都跟士兵吃一样的饭食。这般做派，倒确实让人无话可说……”
王雄长叹一声，一阵狂风卷着雪粒扑来，王雄却感觉不到寒冷。他的舌尖不自觉地舔过开裂的嘴唇，恍惚间尝到了幻象中的肉香。那是记忆中久违的滋味，带着油脂的醇厚与香料的气息，在舌尖化开，勾起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
“将军！”亲兵突然惊呼。
王雄猛然回神，顺着亲兵颤抖的手指望去，呼吸为之一窒。
渭水冰封的河面上，十几个佝偻的身影正踉跄前行，像一群行将冻毙的蝼蚁。那是从长安城逃出去的饥民，褴褛的衣衫在寒风中飘舞，露出
此刻，他们正被身着玄色铠甲的晋阳军士卒引着，走向河岸处炊烟袅袅的营地。那炊烟在暮色中格外醒目，仿佛黑暗中的一线生机。
最前头的老妇突然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面上。
她瘦得可怕，倒在地上显得愈发瘦了。一个晋阳军士卒快步上前，竟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又解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单薄的身躯。那斗篷内衬的羊羔毛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与老妇褴褛的麻布衣衫形成刺目的对比。
王雄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认得那老妇——是西市“醉仙楼”主人的老母，三日前还跪在府衙外的雪地里，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攥着空荡荡的米袋，哀求一口救命的赈济粮。
当时值守的兵丁嫌她碍事，一脚将她踹倒在雪堆里。
见王雄神色不明，亲兵故作激愤道：
“没想到贺六浑的手段这么卑劣，竟然愿意救助那些灾民！”
“攻心之计，这是攻心之计！”王雄喃喃自语。
晋阳军支起的大铁锅里热气腾腾，他仿佛看到了那里面翻滚着的浓稠肉汤，肉粒与骨头在汤水中沉浮。
他们真的舍得……
他望见那些兵士们用木勺给饥民盛了一碗又一碗肉汤，看见浑浊的泪水从那些脏污的脸上滚落，在积满尘垢的面颊上冲出道道沟壑……
城头的守军不约而同地咽着口水，喉结剧烈滚动的声音此起彼伏。王雄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每双眼睛里都燃烧着渴望的火焰——那是对温饱最原始的向往，对生存最本能的渴求。
这种渴望比任何刀剑都锋利，正在悄无声息地瓦解着守军最后的斗志。
王雄独自站在城头，忽然觉得这座看似高大的孤城，正在从内部一点点腐烂。
就像那年他在陇西见过的古树——外表尚且完好，内里早已被虫蚁蛀空。
“王柱国！”
急促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王雄转身，看见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
“元司徒……”
传令兵喘着粗气，“元司徒派使者出城了！打着白旗往晋阳大营去了！”
王雄眼前一黑，扶住城垛才勉强站住。指尖传来的寒意直透心底，他望着城下飘扬的“宇文”大旗，突然暴怒地一拳砸在箭垛上：
“贼貉子！你要走早走啊！偏在这节骨眼上……”
“备马！”王雄厉声道，“去东门！”
东门的景象让王雄浑身发冷：厚重的城门洞开着，守军三三两两聚在墙根下交头接耳。
雪地上脚印杂乱，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雪幕中，而在视线的尽头，一个刺眼的白点正越来越小。
王雄的喉咙发紧，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元欣的使者举着白旗，正往敌营狂奔。
“这老贼这个时候乱我等军心，真不是个东西！”
王雄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不由一叹。
王罴来了。
这个昨日才被高敖曹打得骨断筋折的猛将，此刻竟自己拄着铁棒走来。他赤裸的上身缠满渗血的麻布，右肩塌陷处用木板固定，每走一步都带着压抑的闷哼。
“将军不把那老狗的人追回来吗？”
王雄没有回答，他看见王罴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在雪地上蜿蜒如蛇。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泛着青紫。
“扶他上城楼。”王雄对亲兵道：
“再取些……”他顿了顿，苦笑道：“再取些雪水来。”
另一边，元欣的使者已经抵达晋阳大营。
即使隔着这么远，王雄依然能看清那使者谄媚的跪姿——他几乎是匍匐着爬向中军大帐。
“赌一把？”王罴突然道。
王雄一怔：“赌什么？”
“赌贺六浑会不会收下元欣这条老狗。”王罴咧开干裂的嘴唇，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渗出的血珠，目光如炬地望向城外敌营：
“我赌不会。”
王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风雪中，玄甲骑兵如林而立：
“我赌……”王雄轻声道：
“会。贺六浑需要元欣这样的人来号召宗室。毕竟……”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毕竟在这天下，贵人们的命终究是比咱们的命更重要的……”
王罴突然爆发出一阵冷笑，笑声牵动了他肋间的伤口，让他的笑声很快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弯下腰，吐出的血沫溅在雪地上，显得十分扎眼。
“比咱们贵？”王罴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贺六浑若真是英雄豪杰，就该把这些蛀虫的脑袋挂在旗杆上！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虫，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若不如此，难道他整日里自诩仁义，就是对着这些蠹虫仁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