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大雪。
“都督！”
斥候的声音从风雪中响起，侯景猛地回头，看见三名哨骑正跌跌撞撞地奔来。
“西北二十里发现大军踪迹！”
斥候单膝跪地：
“约莫万骑，正沿疏勒河谷向东移动！”
侯景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忐忑，他下意识攥紧了缰绳。
他们连日急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那些吐谷浑的附庸部落这都能反应的过来吗？
“铁象”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不安，打了个响鼻。
侯景伸手抚了抚马颈，触手冰凉。他不由得想起临行前高欢意味深长的嘱托：
“万景此去，当以雷霆之势破敌，切莫恋战。”
想到这里，侯景喉头一阵发紧。他们此行本就是奇兵，若是失了先机，被迫转入攻坚阵地战，那即便是奢侈的四副马配置，在数倍于己的敌军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都督？”身旁的亲卫见他出神，小声提醒道：
侯景猛地回神，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
“无妨，老子从怀朔杀到晋阳，什么阵仗没见过？”
话虽如此，当他望向身后那些沉默的玄甲骑兵时，心头仍不免一阵发紧。
这些儿郎们跟着他转战千里，截止到现在已经算是建了大功，回去之后各个都有封赏。
若是因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埋骨异乡……侯景突然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他转向斥候：
“可看清旗号？”
斥候摇头：
“风雪太大，只见他们人人戴铁面，马挂鳞甲。”
顿了顿又补充道：
“行军时竟无半点金铁之声，端的诡异！”
这句话让侯景瞳孔骤缩。
他清楚草原骑兵的习性——那些部落儿郎最爱把抢来的金银器挂在马鞍上，行军时叮当作响如同移动的市集。能约束部众做到鸦雀无声的，必是精锐中的精锐。
“再探！”
侯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着重查看他们马镫制式！”
待斥候退下，侯景转身望向身后军阵。将士们虽仍目光炯炯，可甲缝里结的冰凌却暴露了他们的极限。若是此时与生力军硬碰硬……
“都督。”
斛律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末将请率百骑前出侦察。”
侯景下意识就想拒绝，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少年将军拂去铠甲上霜花。
“带足鸣镝。”
侯景最终只说出这四个字。他解下自己腰间那个特制的箭囊——里面装着三支赤尾鸣镝。
斛律光接过箭囊：
“都督放心！”
“若遇敌情……”侯景突然又补了一句：
“极速反身回报即可，不必纠结其他。”
斛律光闻言一怔，随即在马上抱拳行礼。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笑容：
“末将省得。”说罢一夹马腹，百骑精锐飞速没入雪幕。
当斛律光的白袍消失在雪幕中，侯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月姝绣的平安符此刻正贴在他心口，被体温烘得微微发烫。
“报——！”
又一名斥候狂奔而来，这次带来的消息更令人心惊：
“东北方山谷发现大量车辙，深达半尺！看痕迹当是运送重器！”
侯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车辙？吐谷浑这些蛮子也有战车么？他脑海中闪过慕容世伏被俘前癫狂的嘶吼：
“尔等孤军深入，必葬身雪海！”
“全军戒备！”
侯景厉喝一声。身后两千铁骑瞬间展开战斗队形，长槊如林指向西方。连日征战，这些精锐早已人困马乏，但军令既下，无人敢有半分懈怠。
铁甲碰撞声如潮水般漫过雪原。
“都督！”司马子如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是否要先派一支精锐截断谷口？万一……”
话音未落，西北方突然炸开一支鸣镝！
侯景的血液瞬间沸腾。他反手拔出佩刀，刀身映着雪光，在冻土上投下一道颤动的阴影。
“重骑随我出击！”刀锋直指鸣镝方向：
“余者固守隘口！”
“铁象”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杀意，不待鞭策便人立而起。侯景正要出发，却见雪幕中突然窜出几骑——是斛律光的亲兵！当先一人怀中紧紧抱着个鼓胀的皮囊。
“都督！”
那人滚鞍下马，冻僵的手指费力解开皮囊：
“您看这个！”
一块残缺的铜符滚落雪地，侯景俯身拾起，等看到那个东西，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这是……”
铜符上的纹饰无比熟悉，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突然涌上心头——这分明是高王的符信！
而且是当年六镇起义时，高王出场之战带领他们大破柔然可汗后，阿那瓌为表诚意，特意赠予高王用来联络草原部落的半符！
记忆呼啸而来，那年怀荒城外的风雪夜，高王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军主。
他们趁着暴风雪奇袭柔然王帐，火光中，年轻的侯景亲眼看见高王一箭射落阿那瓌的先锋。
溃败的柔然人丢盔弃甲，阿那瓌不得不被迫交出了大批财货……
当时他还说柔然可汗空负盛名来着……
但等看到皮囊里面另一件物什，侯景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是阿史那部！
那就说的通了！
侯景胸口剧烈起伏，阿史那部以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锻奴部落，用高王的话说，算是柔然的“被剥削”部落。
但这些年来，阿史那部和晋阳通商颇为密切，晋阳军械监每月都有十几辆盖着油布的牛车往来。
侯景以前还纳闷高王为何对个草原部落如此大方，现在才明白高王的深意！
阿史那部落这些年表面与柔然虚与委蛇，暗地里却早成了高王插在草原上的利刃了。
高王在下一盘大棋！高王当真深不可测啊！
“都督！那些不是敌骑！”
就在侯景浮想联翩的时候，斛律光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哈哈哈！”侯景仰天大笑，一把扯住斛律光的臂甲：
“今次咱们造化了！”
他举起那枚铜符：
“有了这个，我们不仅能拿下吐谷浑，还能……还能……”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但眼中的狂热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远处的雪坡上，隐约传来一阵奇特的号角。侯景猛地转头望去：
“是盟军！”侯景大吼一声：
“高王的草原盟军来了！”
仿佛回应他的呼喊，西北方雪幕突然被无数火把撕开。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中军纛旗上，金色狼头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侯景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就像当年在怀朔城头，看着贺六浑单骑冲入敌阵时那种战栗。
“阿史那土别，受晋阳高王之托！”
雷鸣般的吼声从军阵中炸响：
“特来助侯都督踏破吐谷浑王庭！”
“都督！”
斥候的声音从风雪中响起，侯景猛地回头，看见三名哨骑正跌跌撞撞地奔来。
“西北二十里发现大军踪迹！”
斥候单膝跪地：
“约莫万骑，正沿疏勒河谷向东移动！”
侯景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忐忑，他下意识攥紧了缰绳。
他们连日急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那些吐谷浑的附庸部落这都能反应的过来吗？
“铁象”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不安，打了个响鼻。
侯景伸手抚了抚马颈，触手冰凉。他不由得想起临行前高欢意味深长的嘱托：
“万景此去，当以雷霆之势破敌，切莫恋战。”
想到这里，侯景喉头一阵发紧。他们此行本就是奇兵，若是失了先机，被迫转入攻坚阵地战，那即便是奢侈的四副马配置，在数倍于己的敌军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都督？”身旁的亲卫见他出神，小声提醒道：
侯景猛地回神，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
“无妨，老子从怀朔杀到晋阳，什么阵仗没见过？”
话虽如此，当他望向身后那些沉默的玄甲骑兵时，心头仍不免一阵发紧。
这些儿郎们跟着他转战千里，截止到现在已经算是建了大功，回去之后各个都有封赏。
若是因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埋骨异乡……侯景突然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他转向斥候：
“可看清旗号？”
斥候摇头：
“风雪太大，只见他们人人戴铁面，马挂鳞甲。”
顿了顿又补充道：
“行军时竟无半点金铁之声，端的诡异！”
这句话让侯景瞳孔骤缩。
他清楚草原骑兵的习性——那些部落儿郎最爱把抢来的金银器挂在马鞍上，行军时叮当作响如同移动的市集。能约束部众做到鸦雀无声的，必是精锐中的精锐。
“再探！”
侯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着重查看他们马镫制式！”
待斥候退下，侯景转身望向身后军阵。将士们虽仍目光炯炯，可甲缝里结的冰凌却暴露了他们的极限。若是此时与生力军硬碰硬……
“都督。”
斛律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末将请率百骑前出侦察。”
侯景下意识就想拒绝，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少年将军拂去铠甲上霜花。
“带足鸣镝。”
侯景最终只说出这四个字。他解下自己腰间那个特制的箭囊——里面装着三支赤尾鸣镝。
斛律光接过箭囊：
“都督放心！”
“若遇敌情……”侯景突然又补了一句：
“极速反身回报即可，不必纠结其他。”
斛律光闻言一怔，随即在马上抱拳行礼。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笑容：
“末将省得。”说罢一夹马腹，百骑精锐飞速没入雪幕。
当斛律光的白袍消失在雪幕中，侯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月姝绣的平安符此刻正贴在他心口，被体温烘得微微发烫。
“报——！”
又一名斥候狂奔而来，这次带来的消息更令人心惊：
“东北方山谷发现大量车辙，深达半尺！看痕迹当是运送重器！”
侯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车辙？吐谷浑这些蛮子也有战车么？他脑海中闪过慕容世伏被俘前癫狂的嘶吼：
“尔等孤军深入，必葬身雪海！”
“全军戒备！”
侯景厉喝一声。身后两千铁骑瞬间展开战斗队形，长槊如林指向西方。连日征战，这些精锐早已人困马乏，但军令既下，无人敢有半分懈怠。
铁甲碰撞声如潮水般漫过雪原。
“都督！”司马子如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是否要先派一支精锐截断谷口？万一……”
话音未落，西北方突然炸开一支鸣镝！
侯景的血液瞬间沸腾。他反手拔出佩刀，刀身映着雪光，在冻土上投下一道颤动的阴影。
“重骑随我出击！”刀锋直指鸣镝方向：
“余者固守隘口！”
“铁象”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杀意，不待鞭策便人立而起。侯景正要出发，却见雪幕中突然窜出几骑——是斛律光的亲兵！当先一人怀中紧紧抱着个鼓胀的皮囊。
“都督！”
那人滚鞍下马，冻僵的手指费力解开皮囊：
“您看这个！”
一块残缺的铜符滚落雪地，侯景俯身拾起，等看到那个东西，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这是……”
铜符上的纹饰无比熟悉，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突然涌上心头——这分明是高王的符信！
而且是当年六镇起义时，高王出场之战带领他们大破柔然可汗后，阿那瓌为表诚意，特意赠予高王用来联络草原部落的半符！
记忆呼啸而来，那年怀荒城外的风雪夜，高王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军主。
他们趁着暴风雪奇袭柔然王帐，火光中，年轻的侯景亲眼看见高王一箭射落阿那瓌的先锋。
溃败的柔然人丢盔弃甲，阿那瓌不得不被迫交出了大批财货……
当时他还说柔然可汗空负盛名来着……
但等看到皮囊里面另一件物什，侯景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是阿史那部！
那就说的通了！
侯景胸口剧烈起伏，阿史那部以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锻奴部落，用高王的话说，算是柔然的“被剥削”部落。
但这些年来，阿史那部和晋阳通商颇为密切，晋阳军械监每月都有十几辆盖着油布的牛车往来。
侯景以前还纳闷高王为何对个草原部落如此大方，现在才明白高王的深意！
阿史那部落这些年表面与柔然虚与委蛇，暗地里却早成了高王插在草原上的利刃了。
高王在下一盘大棋！高王当真深不可测啊！
“都督！那些不是敌骑！”
就在侯景浮想联翩的时候，斛律光兴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哈哈哈！”侯景仰天大笑，一把扯住斛律光的臂甲：
“今次咱们造化了！”
他举起那枚铜符：
“有了这个，我们不仅能拿下吐谷浑，还能……还能……”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但眼中的狂热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远处的雪坡上，隐约传来一阵奇特的号角。侯景猛地转头望去：
“是盟军！”侯景大吼一声：
“高王的草原盟军来了！”
仿佛回应他的呼喊，西北方雪幕突然被无数火把撕开。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中军纛旗上，金色狼头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侯景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就像当年在怀朔城头，看着贺六浑单骑冲入敌阵时那种战栗。
“阿史那土别，受晋阳高王之托！”
雷鸣般的吼声从军阵中炸响：
“特来助侯都督踏破吐谷浑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