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绪如丝理还乱-《锦绣良缘》

  "再加把劲,这批货明天必须完工!"

  沈瑜站在绣坊中央,指挥着数十名绣娘赶制一批紧急订单。这是三天前接到的京城大客商的单子,要求用特殊工艺织造二十匹云纹锦,交货期却紧得惊人。

  "小姐,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青竹端来一碗热茶,担忧地看着沈瑜眼下的青黑,"去歇会儿吧。"

  沈瑜摇摇头,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这批货关系着沈家声誉,不能有半点差池。"她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精神走向正在刺绣的周婶,"这边的云纹要再密一些,客人要求远看如真云般流动。"

  自从西湖灯会后,沈瑜一直试图理清自己对萧瑾的感觉。每当想起那晚的琴箫和鸣,她的心就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过,又痒又麻。可父亲突然接到的这笔紧急订单,让她暂时无暇多想。

  "小姐!"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染坊那边出问题了!"

  沈瑜心头一紧,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刚冲出绣坊大门,一阵天旋地转突然袭来。她眼前一黑,只听见青竹的尖叫声在远处回荡,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恍惚中,沈瑜感觉自己漂浮在云端,时而有清凉的帕子擦拭她的额头,时而有人轻轻扶起她喂药。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像被梦魇压住一般动弹不得。

  "小姐的烧退了!"青竹欣喜的声音终于将沈瑜拉回现实。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闺房的床上,窗外已是黄昏时分,金色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床前。

  "我...怎么了?"沈瑜的声音嘶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小姐晕过去三天了!"青竹红着眼眶说,"大夫说是劳累过度,加上染了风寒。"

  沈瑜试图撑起身子:"那批货..."

  "老爷已经安排周叔接手了,您别操心。"青竹按住她,"小姐先喝药吧。"

  药刚喝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老爷匆匆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萧瑾。

  "瑜儿,你总算醒了!"沈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把为父急坏了。"

  沈瑜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萧瑾身上。他今日穿着一身靛青色长袍,面容比上次见面时清减了几分,眼下也有淡淡的青色,似乎也没休息好。见沈瑜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却又很快垂下眼帘,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萧公子听说你病了,特地送来一些药材。"沈老爷指了指桌上几个精致的锦盒,"都是京城带来的珍品。"

  沈瑜心头一暖:"多谢萧公子。"

  萧瑾微微颔首:"沈小姐为家业操劳,令人敬佩。但身体要紧,还望多保重。"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一阵暖风吹进沈瑜心里。她忽然注意到萧瑾腰间挂着一个熟悉的荷包——那是她上个月在绣坊随手绣的小样,不知怎么到了他手里。

  沈老爷看了看两人,忽然道:"萧公子远道而来,不如留下用晚膳?我去吩咐厨房准备。"

  不等沈瑜反对,父亲已经快步离开,还顺手带走了青竹。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微妙地安静下来。

  "沈小姐感觉如何?"萧瑾率先打破沉默,向前走了两步,在床前适当的距离站定。

  "好多了。"沈瑜不自在地拉了拉被子,"听青竹说我昏睡了三天?"

  萧瑾点头:"大夫说你是积劳成疾。"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很...担心。"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沈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垂下眼睛,掩饰内心的波动:"那批云纹锦..."

  "已经安排妥当了。"萧瑾安慰道,"我看了样品,工艺精湛,客商很满意。"

  沈瑜惊讶地抬头:"你见过那批货?"

  "沈老爷邀请我去绣坊看过。"萧瑾唇角微扬,"沈小姐的绣工确实非凡。"

  阳光斜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沈瑜忽然发现,萧瑾笑起来时,左眼角有一颗极小的泪痣,给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平添了几分生动。

  "那个荷包..."沈瑜指了指他腰间,"是我绣的样品,怎么在萧公子这里?"

  萧瑾低头看了看那个绣着青竹的荷包,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青竹姑娘给我的。说是在绣坊捡到的,本想还给小姐,见我欣赏就送给我了。"

  沈瑜脸上发热。那个荷包是她随手绣的,针脚并不精细,没想到他会如此珍视地挂在身上。

  "绣得不好,萧公子还是..."

  "我很喜欢。"萧瑾打断她,声音坚定,"青竹挺拔有节,恰如沈小姐的品格。"

  沈瑜一时语塞,心跳如鼓。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萧公子对那批云纹锦很感兴趣?"沈瑜最终转移了话题。

  萧瑾神色微动:"确实。那种织法很特别,像是..."

  "像是'凤穿牡丹'的变种?"沈瑜敏锐地接上。

  萧瑾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沈小姐果然慧眼。我听说'凤穿牡丹'是沈家秘传技法?"

  沈瑜点点头:"是我母亲独创的。这批订单要求的云纹织法确实借鉴了其中一些针法,但并不完全相同。"她犹豫了一下,"萧公子为何对'凤穿牡丹'如此感兴趣?"

  萧瑾正要回答,门外传来脚步声。沈老爷带着丫鬟们送晚膳来了,两人的谈话只得中断。

  晚膳后,萧瑾告辞离去。沈瑜站在窗前,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神秘男子身上有太多谜团,他对"凤穿牡丹"的执着,他在码头展现的身手,还有他眼中时而闪过的复杂情绪...

  三日后,沈瑜康复如初。她决定亲自去萧瑾的别院道谢。青竹本想跟随,却被沈瑜婉拒——她有些问题,需要单独询问萧瑾。

  清风别院坐落在城东一处僻静之地,白墙黑瓦,掩映在翠竹之间。沈瑜叩响门环,开门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管家。

  "沈小姐!"老管家显然认得她,"公子在后园练剑,老奴带您过去。"

  穿过几重庭院,沈瑜被带到一处小巧的花园。园中央,萧瑾手持一柄长剑,身形如行云流水,剑光如练。他穿着一身素白短打,黑发用一根缎带随意束起,与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径庭,却别有一番英气。

  察觉到有人来,萧瑾收剑转身,看到沈瑜时明显一怔,随即露出欣喜之色:"沈小姐痊愈了?"

  沈瑜福了一礼:"多亏萧公子的药材。今日特来道谢。"

  萧瑾将剑交给一旁的侍从,接过汗巾擦了擦脸:"沈小姐客气了。园中简陋,不如去书房用茶?"

  书房布置简洁雅致,四壁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典籍。老管家送上茶点后识趣地退下,留下两人独处。

  "萧公子的剑法很精湛。"沈瑜接过茶盏,"不像普通商人会的技艺。"

  萧瑾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家学渊源罢了。家父认为商人行走四方,需有些自保之力。"

  沈瑜抿了一口茶,目光在书房内逡巡。突然,书案上一叠纸张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面赫然写着"沈家"二字。

  萧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但已经来不及了。沈瑜放下茶盏,径直走到书案前。

  "沈小姐,那只是..."萧瑾起身想阻拦。

  沈瑜已经拿起那叠纸,只看了一眼就浑身发冷——上面详细记录着沈家的产业分布、人员构成,甚至还有她母亲生前的活动轨迹!

  "这是什么?"沈瑜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萧公子在调查沈家?"

  萧瑾面色凝重:"沈小姐,请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沈瑜将纸张摔在案上,"你接近沈家,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些?"她眼中泛起泪光,"我还以为..."

  "以为我对你另有所图?"萧瑾苦笑,"确实如此,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瑜冷笑一声:"那是怎样?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萧瑾沉默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桌上。令牌通体乌黑,上面刻着一个"御"字。

  "我是朝廷派来调查江南丝绸走私案的。"萧瑾沉声道,"有人利用江南丝绸商的渠道走私禁品,甚至可能牵扯到朝中官员。"

  沈瑜盯着那块令牌,心中惊疑不定。令牌确实像是官家之物,但这就能解释他调查沈家的行为吗?

  "沈家与此事无关。"她咬牙道。

  "我知道。"萧瑾点头,"但走私者使用了沈家的名号和部分工艺,我必须查清缘由。"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沈小姐,我若对沈家或对你有恶意,又何必暴露身份?"

  沈瑜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他:"你完全可以继续伪装。"

  "因为我..."萧瑾突然哽住,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因为我不想再欺骗你。"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沈瑜心湖,激起阵阵涟漪。她望着萧瑾真挚的眼神,心中的坚冰稍稍融化。

  "我凭什么相信你?"

  萧瑾思索片刻,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卷案宗:"这是朝廷下发的密令,上面有刑部大印。还有这些..."他摊开几张地图,"这是走私船只的航行路线,每次都借用不同商号的名义,最近三次用的都是沈家。"

  沈瑜仔细查看这些文件,上面的印章和笔迹确实不像伪造。而且记录显示,那些冒用沈家名号的船只都是从邻县一个小码头出发的,与沈家毫无关联。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查案?"沈瑜低声问,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萧瑾深深看着她:"起初确实如此。"他声音轻柔下来,"但现在..."

  "小姐!小姐!"青竹惊慌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打断了萧瑾的话。

  沈瑜快步打开门,只见青竹满脸泪痕地站在廊下:"小姐,老爷突然晕倒了!大夫说...说像是中毒!"

  "什么?"沈瑜如遭雷击,顾不上再与萧瑾理论,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萧瑾迅速跟上:"我陪你去。"

  沈府一片混乱。沈老爷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嘴唇泛紫。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在把脉,眉头紧锁。

  "爹!"沈瑜扑到床前,握住父亲冰凉的手。

  "小姐别急。"老大夫安慰道,"老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确实有中毒迹象。"

  "中毒?怎么会..."沈瑜声音发颤。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像是某种慢性毒药,日积月累所致。幸好今日突然发作,否则再拖下去..."

  沈瑜如坠冰窟。谁会对父亲下毒?为什么?

  "需要什么药材?我立刻去准备。"萧瑾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大夫开了张方子:"这几味药江南难寻..."

  "我有。"萧瑾接过方子扫了一眼,"清风别院有京城带来的药材,我这就派人去取。"

  他匆匆离去,不多时便带着几个锦盒回来。老大夫检查后连连点头:"正是这些!有救了,有救了!"

  药煎好后,沈瑜亲自喂父亲服下。沈老爷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稳下来,但仍昏迷不醒。

  "老爷需要休息,明日应该能醒来。"老大夫嘱咐道,"切记不要再接触毒源。"

  送走大夫,沈瑜瘫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萧瑾默默递上一杯热茶,她接过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谢谢。"沈瑜低声道,"不仅为了药,还有...刚才的事。"

  萧瑾在她对面坐下:"沈小姐不必言谢。当务之急是找出下毒之人。"

  "谁会害我父亲?"沈瑜握紧茶杯,"他一向与人为善..."

  "下毒者未必是针对沈老爷个人。"萧瑾沉吟道,"可能与走私案有关。"

  沈瑜猛地抬头:"你是说..."

  "沈家是江南丝绸行的翘楚,若沈老爷出事,产业必然动荡。"萧瑾分析道,"届时谁最得利?"

  沈瑜思索片刻:"王家...或者是李家?但他们不至于..."

  "未必是明面上的竞争对手。"萧瑾轻声道,"沈小姐可记得那些冒用沈家名号的船只?幕后之人或许想彻底控制沈家的渠道。"

  沈瑜背后一凉。如果真如萧瑾所说,那父亲的病只是开始,更大的阴谋还在后面。

  "我该怎么办?"她喃喃道,突然感到无比脆弱。

  萧瑾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温暖而坚定:"我会帮你。"

  沈瑜抬头看他,那双总是沉稳如墨的眼眸此刻满是坚定与...柔情?她本该抽回手,却鬼使神差地任由他握着。

  "为什么?"她轻声问,"即使是为了查案,也不必做到这一步。"

  萧瑾的目光深邃如海:"因为..."他顿了顿,改口道,"因为我答应过要查清真相。"

  沈瑜隐约感觉他没说完的话更重要,但此刻她太疲惫,无力追问。

  "我需要证据。"她最终说,"证明你的身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萧瑾点头:"明天我会带来更多证据。现在,沈小姐该休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萧瑾几乎每日都来沈府。他带来各种药材为沈老爷调理,同时暗中调查下毒之事。沈瑜则寸步不离地照顾父亲,同时接手了所有家业决策。

  一天傍晚,沈瑜正在书房核对账目,萧瑾带着一盒点心来访。

  "沈小姐,歇会儿吧。"他将点心放在案几上,"我从醉仙楼带来的,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沈瑜惊讶地看着他:"萧公子怎么知道我喜欢..."

  "青竹姑娘告诉我的。"萧瑾微笑,"她说你最近食不甘味,瘦了许多。"

  沈瑜心头一暖。这段时间若非萧瑾相助,她真不知如何撑过来。父亲虽然醒了,但身体虚弱,家业重担全压在她肩上。而萧瑾不仅帮忙查案,还时常带些小玩意来让她开心。

  "萧公子今日可有发现?"沈瑜拿起一块桂花糕,香甜的味道让她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

  萧瑾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沈老爷日常饮食的记录。我发现他每日午饭后都会喝一碗参汤,而参汤的炖制是由..."

  "周婶负责。"沈瑜接口道,随即摇头,"不可能,周婶伺候我母亲多年,对父亲忠心耿耿。"

  "我不是怀疑周婶。"萧瑾解释,"但炖参汤的药材是由府中采办购入的。我查了最近三个月的采买记录,发现..."

  他指向单子上一个名字,沈瑜凑近去看,不经意间,一缕发丝垂落,擦过萧瑾的脸颊。两人同时一僵,沈瑜慌忙坐直身子,耳根发热。

  "采办是新来的李管事?"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萧瑾点头,耳尖也有些泛红:"此人三个月前由王裕推荐入府。"

  "王裕!"沈瑜握紧拳头,"我就知道..."

  "先别打草惊蛇。"萧瑾轻声道,"我已经派人暗中监视李管事。我们需要找到他与幕后主使的直接联系。"

  沈瑜叹了口气:"萧公子查案如此熟练,真的只是普通官员吗?"

  萧瑾笑而不答,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块丝绸样本:"沈小姐可否教我如何辨别这种云纹锦的真伪?"

  沈瑜看出他在转移话题,但也不戳破,接过丝绸详细讲解起来。萧瑾听得认真,不时提问,那专注的神情让沈瑜心头微动。

  "萧公子为何突然对丝绸鉴别感兴趣?"讲完后,沈瑜好奇地问。

  萧瑾收起样本:"多学一门技艺总是好的。不如我也教沈小姐一些防身之术?毕竟你现在处境危险。"

  沈瑜眼前一亮:"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萧瑾每日抽空教沈瑜一些简单的防身技巧。花园里,两人身影交错,时而传来沈瑜因掌握不好力道而跌倒的轻呼,和萧瑾忍俊不禁的低笑。

  "手腕要这样转。"萧瑾站在沈瑜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示范动作。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呼吸拂过她的耳际。

  沈瑜心跳如鼓,动作越发笨拙。萧瑾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姿势的暧昧,迅速退开一步,轻咳一声:"沈小姐自己试试。"

  正当沈瑜练习时,她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臂。萧瑾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臂内侧的一处胎记——形如一片小小的花瓣。

  "这个胎记..."

  沈瑜慌忙拉下袖子:"从小就有,怎么了?"

  萧瑾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没什么,只是...很特别。"

  当天晚上,沈瑜在整理父亲的书房时,无意中发现一封泛黄的信件。信封上写着"爱女瑜儿亲启",笔迹熟悉得让她心颤——是母亲的笔迹!

  她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纸,上面写着:"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危险已近。记住,凤穿牡丹不仅是绣法,更是..."

  信的后半部分被撕掉了,只留下一个残缺的印记,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染过。沈瑜捧着这封奇怪的信,心中涌起无数疑问。母亲去世已经十五年,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所谓的危险是什么?为什么父亲从未提起过?

  她正思索间,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沈瑜警觉地抬头,想起萧瑾教的防身技巧,悄悄拿起桌上的铜镇纸,走向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