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针线藏尽旧年事-《锦绣良缘》

  铜镇纸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瑜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窗边。窗外又是一阵窸窣声,她猛地推开窗户,镇纸高举——

  "是我!"萧瑾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沈瑜的手僵在半空,借着月光看清了窗外的人影。萧瑾站在一丛竹子旁,月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出一丝尴尬。

  "萧公子?"沈瑜放下镇纸,"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瑾轻咳一声:"我...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在沈府周围转悠,就跟了过来。"

  沈瑜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截断裂的绳子,像是从什么人手中夺下的。

  "人呢?"

  "跑了。"萧瑾皱眉,"身手不错,不像是普通探子。"

  沈瑜让开窗口:"进来说话吧。"

  萧瑾利落地翻窗而入,落地时衣袖被窗棂勾了一下,露出结实的小臂。沈瑜正要说话,目光却被他手臂上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个精致的刺绣图案,绣的是一枝青竹,针法独特,与她随身荷包上的如出一辙!

  "这是..."沈瑜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手腕,拉近细看。

  萧瑾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抽回手。月光下,沈瑜清楚地看到那确实是一块刺绣,虽然年代久远有些褪色,但针脚走势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母亲的独门技法。

  "沈小姐认得这个?"萧瑾的声音有些异样。

  沈瑜松开手,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荷包递给他:"你看。"

  荷包上绣着一模一样的青竹图案,只是颜色更新鲜。萧瑾接过荷包,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细密的针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是我母亲绣的。"沈瑜低声道,"萧公子手臂上这个..."

  "是一位江南绣娘给我绣的。"萧瑾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柔和,"那年我七岁,随父亲下江南,在苏州城外出事..."

  沈瑜的心猛地一跳。苏州城外?母亲生前确实去过苏州几次。

  "当时马车翻下山坡,我受了伤,被一位路过的绣娘所救。"萧瑾的目光变得悠远,"她照顾了我三天,临走时在我衣服上绣了这个图案,说是能保平安。"

  沈瑜的手微微发抖:"那位绣娘...长什么样子?"

  萧瑾思索片刻:"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右眉梢有一颗小痣..."他忽然顿住,看向沈瑜,"就像沈小姐这颗。"

  沈瑜如遭雷击,后退一步靠在书案上。母亲右眉梢确实有一颗小痣,这是巧合吗?

  "她...有没有说她是谁?"

  萧瑾摇头:"她只说自己是江南绣娘,路过救人而已。"他顿了顿,"后来我派人去找过,却再没找到她。"

  沈瑜的视线模糊了。母亲十五年前去世,时间对得上。她颤抖着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画轴,展开——那是一幅沈夫人的肖像,画中女子温婉秀丽,右眉梢一颗小痣清晰可见。

  萧瑾盯着画像,瞳孔骤然收缩:"是她!"他抬头看向沈瑜,眼中满是震惊,"那位绣娘是...沈小姐的母亲?"

  沈瑜点点头,喉咙发紧:"母亲十五年前病逝了。"

  两人沉默下来,月光静静地洒在地上。沈瑜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与自己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手臂上带着母亲的刺绣,而自己身上流着母亲的血...

  "我一直留着这个。"萧瑾轻抚手臂上的刺绣,"没想到..."

  "母亲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沈瑜喃喃道,"父亲也不知道..."

  萧瑾若有所思:"或许沈夫人只是随手行善,没放在心上。"他看向书案上那封沈瑜刚发现的信,"这是..."

  沈瑜这才想起那封信,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他:"刚在父亲书房找到的,母亲写给我的。"

  萧瑾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凤穿牡丹不仅是绣法,更是...'"他念着残缺的部分,"沈小姐觉得后面是什么?"

  "不知道。"沈瑜摇头,"但母亲似乎预感到会有危险。"

  萧瑾将信还给她:"看来沈家的'凤穿牡丹'技法确实不简单。"他沉吟片刻,"沈小姐,明日可否带我去看看沈夫人的绣品?或许能找到线索。"

  沈瑜点头应允。萧瑾告辞时,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经微妙地改变了——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第二天清晨,沈瑜带着萧瑾来到沈府后院的绣楼。这里存放着母亲生前的绣品和一些私人物品,平时很少有人来。

  推开尘封已久的门,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窗棂,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绣品,每一件都罩着素纱防尘。

  "这些都是母亲的作品。"沈瑜轻轻揭开一块素纱,露出一幅精美的花鸟图。

  萧瑾走近细看,眼中流露出赞叹:"针法细腻,栩栩如生。"他指向一处细节,"这里用的就是'凤穿牡丹'的变种针法吧?"

  沈瑜惊讶于他的眼力:"萧公子对刺绣如此了解?"

  "略懂一二。"萧瑾谦虚道,目光却一直没离开那些绣品,"沈夫人确实技艺超群。"

  沈瑜带着他一一查看母亲的遗作,不时讲解其中的技法。萧瑾听得认真,偶尔提问,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示出对刺绣非同一般的理解。

  "这幅..."萧瑾突然停在一幅被单独存放的绣品前,声音有些异样。

  沈瑜走过去,看到那是一幅未完成的"凤穿牡丹",只有半只凤凰的轮廓,牡丹也仅绣了花蕊部分。与其他精美作品相比,这幅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母亲最后一件作品。"沈瑜轻声道,"没来得及完成就..."

  萧瑾凝视着那只半成品的凤凰,眉头紧锁:"沈小姐,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沈瑜一怔:"病逝的。那年江南瘟疫,母亲去苏州探望外祖母,回来后就一病不起..."

  "确定是瘟疫吗?"萧瑾突然问。

  沈瑜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萧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检查那幅未完成的绣品,甚至凑近闻了闻:"沈小姐,这幅绣品有没有被什么人动过?"

  "没有啊,一直放在这里..."沈瑜忽然想起什么,"等等,父亲曾经说过,母亲临终前紧紧抓着这幅绣品,后来是周婶收起来的。"

  萧瑾眼中精光一闪:"沈小姐,我需要取一小块这绣品的线头回去查验,可以吗?"

  沈瑜虽然疑惑,还是点头同意了。萧瑾小心翼翼地用匕首从背面不起眼处挑出几根丝线,用手帕包好放入怀中。

  两人正准备离开,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竹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要见老爷!"

  沈瑜和萧瑾对视一眼,匆匆下楼。前厅里,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正在喝茶,身后站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

  "沈小姐。"那官员见沈瑜进来,起身拱手,"下官是内务府采办赵德明,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来定制一批绣品。"

  沈瑜心中疑惑——宫中采办向来是通过江南织造局统一采购,怎会直接上门?但她面上不显,恭敬地行礼:"赵大人远道而来,沈家不胜荣幸。只是家父病重,目前由小女子暂管家业。"

  赵德明打量了沈瑜几眼,目光在她身后的萧瑾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位是..."

  "在下萧瑾,沈家生意伙伴。"萧瑾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拱手。

  赵德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恢复如常:"原来如此。"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贵妃娘娘喜爱江南刺绣,尤其听闻沈家'凤穿牡丹'技法精妙,特命定制十二幅屏风,需全部采用此技法。"

  沈瑜接过单子,心头一震——"凤穿牡丹"是沈家秘技,宫中怎会如此了解?而且指名要这种技法...

  "赵大人,'凤穿牡丹'技法复杂,耗时耗力..."

  "贵妃娘娘说了,不惜工本。"赵德明打断她,"限期三个月,酬金是平常的十倍。"他意味深长地补充,"娘娘还说,这关系到沈家的前程。"

  沈瑜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沈家自当尽力而为。只是不知娘娘为何独爱'凤穿牡丹'?"

  赵德明笑了笑:"娘娘年轻时曾见过一幅'凤穿牡丹'的绣品,念念不忘至今。"他起身告辞,"三日后下官派人来取样品,希望沈小姐不要让娘娘失望。"

  送走赵德明,沈瑜立刻转向萧瑾:"这事有古怪。"

  萧瑾面色凝重:"确实。宫中采办从不直接找商户,更不会指名要某种秘传技法。"他沉吟片刻,"沈小姐,贵妃娘娘姓什么?"

  "好像是...姓赵?"沈瑜回忆道,"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赵贵妃。"

  萧瑾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赵德明...赵贵妃...有意思。"

  "什么意思?"

  "没什么。"萧瑾摇摇头,"沈小姐先准备样品吧,我去查查这个赵德明的底细。"

  沈瑜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但也不便多问。接下来的两天,她亲自挑选绣娘,准备"凤穿牡丹"的样品。萧瑾则每日来沈府,一边帮忙照顾沈老爷,一边教沈瑜一些简单的防身之术。

  这天傍晚,两人在花园练习时,萧瑾突然问:"沈小姐知道'凤穿牡丹'技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沈瑜擦了擦额头的汗:"特别?就是针法复杂些,效果更立体生动..."

  "仅此而已?"萧瑾似乎有些失望。

  沈瑜想了想:"母亲曾经说过,'凤穿牡丹'不仅是绣法,更是一种...语言。但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意思。"

  "语言..."萧瑾若有所思,"沈小姐能否用'凤穿牡丹'的针法绣一段文字?"

  沈瑜一愣:"从没试过,但理论上应该可以。"她好奇地看着他,"萧公子为何这么问?"

  萧瑾正要回答,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小姐,周叔说有急事找您!"

  周叔是沈家的老管事,一向稳重。见他神色慌张,沈瑜立刻跟着去了账房。萧瑾本想回避,却被沈瑜留下:"萧公子不是外人,一起听听吧。"

  周叔看了看萧瑾,欲言又止。

  "说吧,周叔。"沈瑜安抚道,"萧公子是可信之人。"

  "小姐,老奴刚才清点库房,发现..."周叔压低声音,"发现夫人的几件绣品不见了!"

  "什么?"沈瑜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不确定。老奴每隔半月清点一次,上次还好好的。"周叔忧心忡忡,"奇怪的是,只少了那些用'凤穿牡丹'技法绣的作品。"

  沈瑜与萧瑾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绝非巧合!

  "周叔,这件事不要声张。"沈瑜嘱咐道,"继续暗中查探,看府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

  周叔领命而去。沈瑜转向萧瑾:"你怎么看?"

  萧瑾眉头紧锁:"有人在收集'凤穿牡丹'的绣品..."他忽然想起什么,"沈小姐,那幅未完成的绣品还在绣楼吗?"

  两人匆忙赶到绣楼,发现那幅半成品安然无恙。萧瑾松了口气:"还好没被拿走。"

  沈瑜不解:"为什么有人要偷母亲的绣品?"

  "或许..."萧瑾犹豫了一下,"或许他们也在找什么东西。"

  正说话间,青竹气喘吁吁地跑来:"小姐!老爷醒了,说要见您和萧公子!"

  沈老爷靠在床头,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见沈瑜和萧瑾进来,他示意丫鬟们都退下。

  "爹,您感觉怎么样?"沈瑜关切地问。

  "好多了。"沈老爷虚弱地笑笑,目光却落在萧瑾身上,"萧公子,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萧瑾恭敬地行礼:"沈伯父言重了。"

  沈老爷示意两人坐下,然后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瑜儿,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本来想等你出嫁时再给你,但现在..."他咳嗽了几声,"现在我觉得该交给你了。"

  沈瑜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的凤凰,工艺精湛,玉质温润。

  "这是..."

  "你母亲的家传之物。"沈老爷轻声道,"她临终前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你。"他看向萧瑾,"萧公子,你可见过这种玉?"

  萧瑾接过玉佩仔细查看,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这...这是..."

  "京城萧家的信物。"沈老爷缓缓道出,目光如炬地盯着萧瑾,"萧公子,或者说,萧世子,你还要隐瞒身份到几时?"

  沈瑜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萧瑾。世子?什么世子?

  萧瑾面色大变,随即苦笑一声:"沈伯父好眼力。"他站起身,郑重行礼,"镇北王世子萧瑾,见过沈伯父。"

  镇北王世子?!沈瑜脑中一片空白。那个在码头相遇、帮她查案、教她防身之术的"商人萧瑾",竟然是堂堂镇北王世子?

  "瑜儿别怪萧世子隐瞒身份。"沈老爷虚弱地说,"他有他的苦衷。"

  沈瑜站起身,声音发颤:"你们...早就认识?"

  萧瑾摇头:"不,沈伯父是凭玉佩认出我的。"他指着玉佩上的凤凰,"这是萧家嫡系的信物,外人极少知晓。"

  沈老爷点点头:"当年萧老王爷救过我一命,我见过这玉佩。"他看向沈瑜,"瑜儿,萧世子来江南,恐怕不只是为了查走私案吧?"

  萧瑾沉默片刻,终于坦白:"奉皇命调查废太子余党。"他看向沈瑜,眼中满是歉意,"我并非有意欺瞒沈小姐。"

  沈瑜脑中乱作一团。废太子?那不就是十五年前被废,后来死于非命的前太子吗?这与沈家有什么关系?与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急切地问。

  沈老爷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面色灰白。沈瑜慌忙上前照料,萧瑾则快步出门叫大夫。

  等大夫看过,说沈老爷只是情绪激动需要休息后,沈瑜才得空拦住准备离开的萧瑾:"萧世子不该解释一下吗?"

  月光下,萧瑾——不,萧世子——的轮廓显得格外冷峻。他叹了口气:"沈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详谈吧。"

  沈瑜带他来到后花园的凉亭。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心中的燥热。

  "我确实是镇北王世子,也是奉皇命南下查案。"萧瑾直视她的眼睛,"但遇见沈小姐纯属偶然,之后的交往也...超出了任务范围。"

  沈瑜别过脸:"世子殿下何必戏弄我一介商贾之女?"

  "我没有戏弄你。"萧瑾声音低沉,"起初隐瞒身份是必要,后来..."他苦笑一声,"后来是不知如何开口。"

  沈瑜沉默片刻,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废太子与沈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说调查废太子余党会牵扯到沈家?"

  萧瑾深吸一口气:"十五年前,废太子被控谋反,满门抄斩。但在那之前,有人告密说废太子将一份重要名单绣在了一幅'凤穿牡丹'的绣品中。"

  沈瑜心头一震:"所以你对'凤穿牡丹'如此执着..."

  "是的。我查到当年负责绣制那幅绣品的,正是江南一位绣娘。"萧瑾目光复杂,"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沈夫人。"

  沈瑜如坠冰窟。母亲为废太子绣制藏有谋反名单的绣品?这怎么可能!

  "我不信!母亲绝不会参与谋反!"

  "我也不信。"萧瑾轻声道,"所以我一直在查真相。那份名单很可能是栽赃,而沈夫人..."

  "而母亲可能因此被害。"沈瑜接上他的话,声音颤抖。

  两人沉默下来,夜风呜咽,仿佛在诉说一个尘封已久的冤屈。

  "沈小姐,"萧瑾最终打破沉默,"无论如何,我都会查清真相。但现在,沈家可能处于危险中。赵贵妃的订单、沈伯父的中毒、失窃的绣品...都不是巧合。"

  沈瑜抬头看他:"你是说..."

  "赵贵妃是当今丞相赵嵩的妹妹。"萧瑾声音冰冷,"而赵嵩,正是十五年前力主废太子谋反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