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邵陵厉公下-《超硬核解读资治通鉴》

  八月,吴国军队回到建业,诸葛恪带着一堆士兵,前呼后拥地回到自己府上。一回去就把中书令孙嘿叫来,大声吼道:“你们怎么敢老是乱下诏书!”孙嘿吓得赶紧找借口出去了,回去就称病在家。

  诸葛恪出征回来后,把以前曹所奏请任命的那些县令、县长等官职人员,全部罢免重新选拔。他变得越发威严,动不动就责怪处罚人,那些要去见他的人,没一个不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他还把宫里的护卫人员换了,都用自己亲近的人。又下令军队进入戒备状态,打算进攻青州和徐州。

  孙峻看老百姓对诸葛恪怨声载道,大家都讨厌他,就趁机在吴主面前说诸葛恪的坏话,说他要造反。冬天十月,孙峻和吴主商量着摆酒席请诸葛恪来。诸葛恪要去赴宴的前一晚,心神不宁,一整晚都没睡着,家里还老是出现些奇怪的现象,他心里就有点怀疑。第二天,他的车停在宫门口,孙峻已经在帷幕后面埋伏好了士兵,他担心诸葛恪不马上进来,事情泄露,就亲自出来见诸葛恪,说:“您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改日再来,我会跟主上说清楚的。”想试探一下诸葛恪的想法。诸葛恪说:“我还是坚持进去吧。”这时候,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人偷偷写了封信给诸葛恪,说:“今天的布置很不寻常,怕是有别的事。”诸葛恪把信拿给滕胤看,滕胤劝他回去。诸葛恪却说:“那些小毛孩能搞出什么名堂!我就担心他们在酒食里动手脚。”说完就进宫了,还带着剑穿着鞋上了殿,进去谢过吴主后就坐下。酒摆上来了,诸葛恪心里怀疑,没敢喝。孙峻见状说:“您的病还没完全好,平常吃的药酒可以让人去取来。”诸葛恪这才放心,喝了自己带来的酒。喝了几轮后,吴主起身回内殿了。孙峻借口上厕所,把长袍脱了,换上短衣服,出来大喊:“有诏书,要抓诸葛恪!”诸葛恪惊慌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拔剑,孙峻的刀就砍过来了。张约在旁边赶紧砍孙峻,只砍伤了他的左手,孙峻反手一挥,砍断了张约的右臂。这时候,殿上的卫兵都冲了上来,孙峻喊道:“我们要抓的是诸葛恪,现在他已经死了!”然后让卫兵们把刀收起来,让人打扫了一下,又继续喝酒。诸葛恪的两个儿子诸葛竦、诸葛建听说父亲出事了,带着母亲想逃跑,孙峻派人追上去把他们都杀了。诸葛恪的尸体就用芦苇席一裹,拿竹篾捆住腰,扔到了石子冈。孙峻又派无难督施宽到将军施绩、孙壹的军中,在公安把诸葛恪的弟弟奋威将军诸葛融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杀了。诸葛恪的外甥都乡侯张震、常侍朱恩,也都被灭了三族。

  临淮的臧均上表请求收葬诸葛恪,说:“打雷闪电再厉害,也不会持续一整天;大风刮得再猛,很少有能刮一整天的;但之后总会跟着下雨,滋润万物。天地的威严,不会持续很久;帝王的愤怒,也不该没完没了。我这人又傻又大胆,也不管什么忌讳了,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希望能得到您的怜悯。想想以前的太傅诸葛恪,确实是罪大恶极,自己把自己搞死了,父子三人的头被挂在集市上好多天,几万人围观,骂声一片。国家这么严厉的刑罚,把大家都震慑住了,不管老人小孩都看到了。人就是这样,看到什么事到了极致,就会往相反的方向想。之前看诸葛恪那么显贵,没人能比得上,当了这么多年的高官,现在却落得和禽兽一样被诛杀的下场,大家看了之后,心里难免会有感触!而且人都已经死了,就和泥土一样,再怎么挖他刺他也没什么意义了。希望朝廷能像天地一样宽容,愤怒别超过十天,让他家乡的人或者以前的下属,用普通士兵的衣服把他收敛了,给口三寸厚的棺材。以前项羽死后能得到埋葬,韩信也有人收尸,这让汉高祖得到了好名声。希望陛下能有三皇那样的仁爱之心,可怜可怜他,让国家的恩泽也能给到这被诛杀的尸体上,让他再次感受到陛下的恩情,这样也能在远方传扬陛下的美名,劝诫天下人,这不是好事吗!以前栾布没请示皇帝就擅自给彭越收尸,我一直觉得他做得不对,他没被处死,真是够幸运的。现在我不敢公开上奏这表章,只能偷偷写下来,冒昧地向陛下陈述,希望陛下可怜可怜,明察我的心意。”于是,吴主和孙峻就同意让诸葛恪以前的下属去收葬他。

  当初,诸葛恪年轻的时候就名气很大,吴大帝非常看重他,可他父亲诸葛瑾却常常为此发愁,说:“这孩子不是能保住家族的人啊。”他父亲的朋友奋威将军张承也觉得诸葛恪肯定会把诸葛家搞垮。陆逊曾经对诸葛恪说:“比我年纪大的,我一定恭敬地和他一起进步;比我年纪小的,我也会扶持帮助他。但看你现在,对上气势凌人,对下又看不起别人,这可不是能安身立命的基础啊。”蜀汉的侍中诸葛瞻,是诸葛亮的儿子。诸葛恪两次攻打淮南的时候,越巂太守张嶷给诸葛瞻写信说:“吴国主上刚去世,新皇帝还小,太傅诸葛恪身负重任,这谈何容易!周公那样有才能的人,还遭遇了管叔、蔡叔散布谣言的变故;霍光接受重任,也遇到燕王、盖主、上官桀谋反的事,全靠汉昭帝、汉宣帝的英明才躲过这些灾难。以前每次听说吴国主上的生杀赏罚,都不交给在让人担心。而且吴楚之地的人性格急躁,这是自古以来就知道的,现在太傅离开年幼的君主,去敌人的地盘,恐怕不是什么好的长远之计。虽说吴国现在看起来上下和睦,纪律严明,但万一出点差错,就不是明智之人该有的考虑了。以古看今,古今同理,如果不是你向太傅进忠言,还有谁会毫无保留地说呢!赶紧撤军,发展农业,多做些对百姓有好处的事,几年之后,东西两边一起行动,也不算晚,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结果诸葛恪果然因为这个失败了。

  吴国的大臣们一起商量后上奏,推举孙峻做太尉,滕胤做司徒。有讨好孙峻的人说:“国家大事还是应该掌握在皇族手里,如果滕胤做了仅次于太尉的司徒,他的名声一直很好,大家都很拥护他,以后的影响力可不好说啊。”于是就上表请封孙峻为丞相、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而且还不设置御史大夫。这样一来,很多有识之士都很失望。滕胤的女儿是诸葛恪儿子诸葛竦的妻子,滕胤因此想辞去官职。孙峻说:“鲧有罪,禹却不受牵连,滕侯你这是何必呢!”孙峻和滕胤虽然私下里关系不咋地,但表面上还是互相包容。孙峻给滕胤晋爵为高密侯,还像以前一样一起共事。

  齐王孙奋听说诸葛恪被杀了,就从驻地下来,到了芜湖,还想跑到建业去看看情况。他的傅相谢慈等人劝他别去,孙奋直接把他们杀了,结果他因此被废为平民,流放到章安。

  南阳王孙和的妃子张氏,是诸葛恪的外甥女。之前诸葛恪有迁都的想法,还让人修缮武昌宫,民间就有人传言说诸葛恪想迎接孙和回来立为皇帝。等诸葛恪被杀后,丞相孙峻就借此机会夺走了孙和的印玺绶带,把他流放到新都,还派使者去赐他自尽。当初,孙和的妾何氏生了儿子孙皓,其他姬妾生了儿子孙德、孙谦、孙俊。孙和快死的时候,和张妃诀别,张妃说:“不管是吉是凶,我都跟你一起,绝不会一个人活下去。”说完就自杀了。何姬却说:“要是大家都跟着死了,谁来抚养这些孤儿!”于是就抚养孙皓和他的三个弟弟,他们几个都因此活了下来。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如同一场浓缩的权力悲剧,将三国时期东吴政坛的诡谲与残酷展现得淋漓尽致,其中的人性博弈与政治逻辑,即便放在今天仍有强烈的警示意义。

  诸葛恪的覆灭,是典型的“权力异化”样本。他从辅政大臣走向孤家寡人,关键在于北伐失利后,用错了巩固权力的方式——不是修复民心,而是强化威权。怒斥中书令、罢黜旧吏、更换宿卫,每一步都在制造对立:对同僚用“厉声问责”代替沟通,对下属用“频繁治罪”代替信任,对朝堂用“亲信掌控”代替制衡。这种将“权力”等同于“威慑”的逻辑,看似牢牢抓权,实则早已将自己推向众叛亲离的悬崖。尤其在政变前夕,他明知“张设非常”却仍坚持入宫,一句“儿辈何能为”暴露的不仅是自负,更是对权力风险的麻木——当一个执政者失去对危机的感知力,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孙峻的政变则撕开了古代权力斗争的温情面纱。从“伏兵帷中”的布局,到“如厕换衣”的暗号,再到“除地更饮”的冷酷,整套操作精准得像一场预演。他利用的不仅是诸葛恪的民怨,更是专制体制下“君权”与“相权”的天然矛盾——以“清君侧”为名,行“夺大权”之实,这种套路在历史上反复上演。而诛杀后的“夷三族”“投尸石子冈”,则用最极端的暴力宣告:权力的更迭从来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值得注意的是,他对滕胤的“外示包容”与对诸葛恪的“斩草除根”形成对比,这并非仁慈,而是政治算计——暂时稳住潜在对手,才能巩固新到手的权力。

  臧均的上表在血腥中留下了一丝人性的微光。他没有为诸葛恪翻案,却以“天地之威不终朝”为喻,恳请为死者保留最后的尊严。这种“罪罚有限度”的主张,是对权力暴力的委婉约束。他举项羽、韩信的例子,实则在提醒统治者:对失败者的宽容,是塑造自身合法性的捷径。最终“听故吏敛葬”的结果,也说明即便是最赤裸的权力斗争,也需要“仁政”的包装——这正是传统政治中“刚柔相济”的生存智慧。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历史的“预警系统”。诸葛瑾早说儿子“非保家之主”,陆逊警告他“气陵其上,意蔑乎下”,张嶷直言辅政当“旋军广农,务行德惠”。这些劝告并非高深莫测,只是点破了权力的基本法则:敬畏人心、克制野心、平衡各方,才是长久之道。但诸葛恪听不进去——当一个人被权力冲昏头脑,便会把忠言当杂音,把预警当怯懦,最终在自我膨胀中走向毁灭。

  这段历史最深刻的启示,或许是对“权力本质”的追问:权力的合法性,从来不是来自职位的高低,而是来自对人心的凝聚、对规则的尊重、对责任的担当。诸葛恪的悲剧证明,靠威权压制的“服从”,终将被更猛烈的反抗推翻;靠暴力维系的“稳定”,不过是暴风雨前的虚假平静。千百年过去,这种关于权力的教训,依然值得每个身处高位者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