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生辰前日,伴读察举-《延平宫史》

  豫王府内,行启端坐镜前,任由内侍为他整理衣冠。

  月白色苏绣云锦圆领袍,袖口暗纹云鹤几不可见,唯领口与袖缘饰有金线滚边。外罩一件厚实的石青灰鼠皮氅,腰间墨玉带束紧,那枚温润的双鱼玉佩垂落一侧。

  他身形本就清瘦,这层层裹覆,更显出几分文秀中的单薄。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伴读上官星睿的声音在侧后响起,他一身深蓝劲装,如一道沉默的影子,时刻护卫着亲王的安全与周全。

  行启微微颔首。

  入宫请安,是明日生辰前必不可少的一环。他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端方,却也因体弱而略显轻缓。

  暖轿早已备好,轿帘厚重,隔绝了外间的朔风。

  上官星睿走在暖轿一侧,护卫前行。寒风凛冽,吹得人脸生疼。他却始终保持着警惕,视线扫过四周,留意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

  行启在轿中闭目养神。轿身轻晃,耳边隐约能听到风过枯枝的轻响。他心中盘算着进宫后的种种事宜,面上却不动声色。

  车轮碾过积雪未尽的宫道,暖轿在启祥宫东侧殿琼花楼前稳稳停下。

  行启在伴读的虚扶下步出轿辇,寒气扑面,他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却还是迈步向前。

  楼内暖意扑面而来,织金地毯上的如意团纹在脚下延展,绕过那架雕嵌寿纹的红漆屏风,便见母嫔乔亦竹端坐在主位。

  “启儿来了,快过来让母嫔瞧瞧。”

  她今日一身松绿银狐滚边斗篷还未脱下,额间碎发下的眉眼带着一丝急切,待看到儿子,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

  “儿臣给母嫔请安,母嫔万福金安。”

  行启俯身行礼,动作不急不缓,不见病弱之人的虚浮,却也绝不张扬。

  “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当心身子。”

  乔亦竹忙不迭起身,一把扶住行启的手臂,声音中带着关切。

  “母嫔有话同你说,明日就是你生辰了,可要仔细身子。”

  她说着,又叫芙鸯。

  “快去把本嫔新得的那几盒安神药拿来,搁在乳参鹅里煨着,一会儿给王爷带回去。”

  “母嫔莫要如此。”

  行启无奈地笑笑,轻声道。

  “儿臣身子的症结母嫔最是清楚,太医院也开了方子,母嫔不必再费心。”

  “母嫔知道,可这药也是一份心意。”

  乔亦竹拉着行启坐下,细细打量着儿子的面色,心中酸楚难言。她明白自己强求不得,索性将这份期望寄托在药上,仿佛给行启日日进补补药,便能以药石之力,弥补那命中注定的缺陷。

  “药吃下去,总能添一分两分的元气。母嫔也是盼着你好的。”

  行启心知母嫔的心意,垂眸沉默片刻,还是应下了。

  “儿臣知道母嫔的好意。”

  乔亦竹叹了口气,握住行启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儿啊,你也不必太忧心身子骨。明日生辰,母嫔给你办个暖寿宴,你且好好乐一乐,松快松快。”

  但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眉头一皱。

  “启儿,你那伴读星睿,他那个察举的事,听说在尚书台卡住了?上官大人可是九卿重臣,管着宫门安危,忠心耿耿!你身为皇子,又是星睿的主君,有机会在皇上面前,或是跟尚书台那边……总该为他说句话才是!星睿这孩子跟着你也尽心,咱们不能让人寒了心不是?”

  行启心头一紧。

  母嫔的建议来得如此直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并非不知朝堂关联,只是天性不善此道,下意识地看向星睿,对方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谈论的不是他自身的仕途。

  行启收回目光,对着母亲,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为难。

  “母嫔所言,儿臣记下了。只是……朝堂人事,自有父皇与有司明察公断。儿臣身为藩王,贸然干预,恐有僭越之嫌,反而不美。星睿这些年学业有成、忠勤体国,既已得州牧推荐,父皇圣明烛照,定会妥善处置的。”

  “唉,你这孩子……母嫔也是为你好!”

  乔亦竹听着行启这番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在她看来,儿子分明是太过谨小慎微,甚至有些畏缩。身为皇子,又是亲王,替一个伴读说话又怎么了?

  星睿跟在他身边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再者,尚书台卡着上官家的察举,焉知不是针对豫王府?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开口呵斥行启几句,但一想到儿子体弱多病,又硬生生忍住了,只得按捺住,耐着性子劝。

  “启儿,你是堂堂豫王,说话行事,自有体统和规矩在。尚书台那班臣子,难道敢违逆你的意思?星睿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难道不该替他打算打算?”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声音又拔高了些。

  “星睿那孩子,我瞧着也是好的。况且上官大人也是忠臣良将,咱们王府不趁早拉拢人心,还等什么?”

  行启耐着性子听着母亲的话,眉头越皱越紧。

  他明白母嫔是为自己着想,但她的想法太过简单粗暴,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身为皇子,尤其是如今储君已定,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却是万万不能做的。

  他深知母嫔素来强势惯了,便放缓了语气,试图说服她。

  “母嫔,您不了解朝堂之事。星睿的察举虽然现在被卡住了,但尚书台也不会一直压着不办。若是儿臣贸然插手,反倒可能适得其反,让父皇和大臣们觉得儿臣不知轻重、僭越无礼。况且星睿一直恪尽职守,父皇明察秋毫,定会赏罚分明。儿臣相信,不日他便能得偿所愿。”

  乔亦竹显然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儿子沉静温和却隐隐透着坚持的眉眼,以及那略显苍白的面色,她终究把话咽了回去,只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总是这般……规矩重!行吧,你心里有数就好。明日……明日你早些过来,母嫔给你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行启听着这话,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

  “谢母嫔费心,儿臣记下了,儿臣明日定早早前来,陪母嫔用早膳。”

  他与母嫔相处向来如此,母嫔的强势和掌控欲让他有些疲惫,但也习惯了顺从。

  乔亦竹看着行启温顺的模样,心头一软,到底没再坚持。

  罢了罢了,启儿一向懂事,他既这般说,定是有他的考量。明日他生辰,母嫔只要他高兴便好。

  行启又陪着乔亦竹说了会儿话,母子俩其乐融融,仿佛方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他起身告辞,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便带着随从与上官星睿离开了。

  乔亦竹站在原地看着行启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儿子生得极好,性子温厚,待人也宽和,只是这身子骨……唉!

  她重重叹了口气,吩咐芙鸯。

  “传膳吧,今儿个得好好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