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河祭秘辛-《三魂狩灵人》

  晒谷场的铁屑流已完全汇入槐河,原地只留下深褐色的沟壑,沟壁结着层暗红色的硬壳,指甲抠开硬壳,里面是银白色的细铁屑,沾在皮肤上甩不掉,会慢慢钻进毛孔,留下针扎似的痒意。

  镇民们闭门不出,门缝里透出的烛光照在雾中,呈现出诡异的橙红色。王婆带着几个老人在镇口烧纸,纸灰被风吹向铁牛雕像,在牛脚边聚成个扭曲的圈。“今天是河神归位的日子,”她声音发颤,手里的纸钱撒得七零八落,“三十年前的今天,就是这样的雾……那天之后,河就涨水了。”烧纸的火堆突然爆出火星,火星落在地上,竟烧成细小的铁粒,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陈三斤坐在晒谷场的木桩上,左手铁链重新捆紧,但锁扣处已被噬生爪挣得变形,链节间卡着银白色的铁屑。爪背上的尸斑蔓延到肘部,像幅暗红色的纹身,用朱砂掩盖的痕迹被汗水冲开,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血管——血管里仿佛有铁屑在流动,随着脉搏微微震颤。他盯着槐河的方向,昨夜母亲的影子在银锁中残留的画面反复闪现:三十年前的雾里,一群人抬着铁器走向河边,铁牛雕像的眼睛在雾中发亮,像两盏红灯笼。

  张老汉在癫狂中突然抓住陈三斤的裤脚,指甲缝里嵌着铁屑,在布料上划出细痕。“三十年前……大旱,河干了……”他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像有铁砂在滚动,“田裂开三寸宽的缝,玉米杆都成了柴火。铁牛爷显灵,托梦说要‘铁食’才能降雨……我们把家里的铁器都扔下去了,铁锅、犁耙、菜刀……能扔的都扔了……”

  他突然死死抓住陈三斤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指节泛白:“但不够!它要‘活物’!最后扔下去的是……是个穿军装的日本人!那年头河对岸还有没走干净的败兵,被我们绑了……”

  这话让陈三斤瞳孔骤缩,左手的铁链“咔”地绷紧——三十年前的日军水壶、未来的钢盔伏笔,此刻终于串联起来。

  陈三斤掏出那块刻着“河”字的铁牌,张老汉看到后突然瘫软在地,像被抽走了骨头。“这是‘河伯帖’……”他嘴唇哆嗦着,“当年扔铁器的人都有一块,能保三十年平安……现在三十年到了,它要‘补债’了!我们欠的,总得还……”

  铁牌在晨雾中发烫,背面的日期“1995.7.15”旁边,竟浮现出个极小的铁牛图案,牛角、四蹄清晰可辨,与镇口雕像一模一样。图案边缘还在慢慢加深,像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上面烙画。

  钟九歌用仅剩的视力摸索着靠近,左眼蒙着白布,渗出淡红色的血渍,右眼视物模糊,只能勉强辨清轮廓。他指尖触到铁牌,立刻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有只小虫子在里面爬。“这不是普通的祭祀,是‘契约’。”他声音发哑,指尖的震动让他指尖发麻,“用三十年的平安换铁器和生魂,现在契约到期,铁牛要‘收利息’了。利息比本金还重……”

  他望向河边,昨夜纸船的残骸在雾中聚成个小堆,残骸上的铁锈正慢慢剥离,像活物般飘向铁牛雕像的方向,在空中连成细不可见的线。

  那把异化的锄头此刻躺在晒谷场中央,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木柄的类脑纹路已完全覆盖铁头,纹路里的暗红色液体流速加快,像血脉贲张。铁头边缘向上卷曲,形成类似“嘴唇”的形状,边缘还在微微开合,像在呼吸。锄刃的缺口处渗出银白色的“涎水”,是粘稠的液态铁,滴在地上腐蚀出小孔,孔里冒出细小的白烟。

  更恐怖的是,铁头的反光中,张老汉的记忆与另一幅影像重叠——穿军装的日本人被绑在锄头上,挣扎着嘶吼,嘴里涌出的血滴在铁头上,立刻被吸收。随后他被扔进河中央的漩涡,漩涡里伸出无数铁制的“手”,指甲是锋利的铁片,将他拖入水底,水面只留下串气泡,气泡破裂时溅出的都是铁锈色的水珠。

  钟九歌倒吸冷气,右眼的瞳孔骤然收缩:“它在‘模仿’吞噬生魂的过程,这是觉醒期的最后阶段,再往前一步就是‘暴食期’,会开始吞噬其他金属……”他放在口袋里的纸蟋蟀突然蹦出来,爬到锄头旁,刚靠近“嘴唇”,就被猛地咬住,瞬间化为一缕青烟,只留下点黑色的纸灰。

  河面的铁锈色泡沫下传来“咔嚓”声,像有东西在用牙齿啃咬河床的石头。声音越来越密,连成片,听得人牙酸。一只异化的铁制鱼漂从水里浮起,是那种老式的葫芦形,此刻葫芦表面爬满蛛网状的锈纹,漂向岸边时还在微微颤动,像有心跳。

  鱼漂上缠着根人类的手指骨,骨头上覆盖着银灰色的薄膜,用树枝挑开薄膜,里面露出细小的铁刺,像鱼的脊椎骨。陈三斤用噬生爪挑起鱼漂,爪心的银锁突然炸裂出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闭眼的瞬间,他看清了河底的景象:无数铁器堆积成山,铁锅倒扣着,菜刀插在犁耙的缝隙里,日军的水壶挂在根铁叉上,像串诡异的风铃。山底有个巨大的阴影在蠕动,轮廓与铁牛雕像完全吻合,牛嘴的位置不断开合,每次开合都有铁器被吸进去,发出“咔嚓”的咀嚼声。

  “它在河底‘筑巢’,”陈三斤低声说,强光散去后,眼底还残留着河底的影像,“铁尸鱼群是它的‘幼崽’,靠吃这些铁器的锈长大。”

  一个穿黑衣的少年突然出现在晒谷场边缘,身形单薄,头发用布带束在脑后。他放下个布包就走,脚步轻快,踩在铁屑上没发出一点声音。陈三斤认出这是白阿绣的男装伪装,上次见她还是在镇西的棺材铺门口,她正往门板上贴黄符。

  布包里是块雷击枣木片,表面焦黑,刻着模糊的纹路。木片接触到铁屑,发出“滋滋”的声响,铁屑瞬间变黑。陈三斤认出这与第二章白阿绣给的护身符材质相同,只是更大些。

  夜幕降临时,铁屑流突然重新从河底涌出,顺着原路爬回晒谷场,在地面聚成个巨大的“漩涡”。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中心的铁屑被卷得飞起,在空中连成银白色的漏斗,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张老汉被铁屑缠住脚踝,拖向漩涡中心。他绝望地嘶吼,抓着旁边的木桩,指甲抠进木头里,留下五道血痕。“是我当年把日本人推下去的!要找就找我!”他的鞋子被铁屑磨破,露出的脚后跟很快被铁屑覆盖,像长了层银白色的茧,“放过栓柱……他是无辜的……”

  陈三斤试图用噬生爪切断铁屑,爪尖刚碰到漩涡边缘,就被一股巨力反噬,整个人被弹飞出去,撞在木桩上,喉头涌上腥甜。爪心的银锁裂开细纹,母亲的地魂投影再次出现,对着他拼命摇头,嘴唇动着,像是在说“别管”。

  钟九歌撕毁贴身的符纸,那是张用他自己的血绘制的“本命符”,平时从不离身。他将血混入朱砂,手指颤抖着在黄纸上画了只“镇河纸兽”,形似水牛,身上贴满克制天魂的符,每道符都用指甲按了血印。

  “这是我最后的本命纸,”他左眼的白布被血浸透,“能暂时挡住漩涡的吸力,但撑不了多久。”

  纸兽被扔进漩涡,刚接触到铁屑就爆发出刺眼的光,将漩涡逼退了半尺。但很快,铁屑重新涌上来,覆盖住纸兽的身体,将其变成只“铁兽”。铁兽的眼睛是两团红光,反过头来冲向钟九歌,蹄子踏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巨响。

  钟九歌为了躲避,右眼的白布被铁兽撕碎,露出的眼珠布满血丝,像团凝固的血,完全失去神采——他彻底失明了。

  就在张老汉被漩涡吞噬的瞬间,镇口的铁牛雕像发出震耳的嗡鸣,整个镇子都在颤抖。原本空洞的眼窝中,竟亮起两团暗红色的光,光线下,铁牛表面的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类似鳞片的金属纹路,像某种活物的皮肤在呼吸。

  槐河掀起巨浪,浪头足有丈高,拍向晒谷场,浪中漂浮的铁器在月光下聚成个巨大的“牛首”,牛角是用犁耙的铁齿拼成的,眼睛是两盏生锈的马灯,与铁牛雕像遥遥相对,仿佛在完成某种“呼应仪式”。

  漩涡消失后,晒谷场只剩下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口边缘结着层暗红色的硬壳,像凝固的血浆。洞里渗出铁锈色的水,顺着沟壑流回槐河,水流过的地方,青草瞬间枯死,变成银白色的粉末。

  张老汉消失了,只留下只沾满铁屑的布鞋,鞋底的纹路里嵌着细小的铁粒,像长了层锈。异化的锄头倒在黑洞旁,铁头的“嘴唇”紧闭,纹路里的暗红色液体不再流动,像是在“消化”刚吞下去的祭品。

  钟九歌被陈三斤扶起,失明的右眼流出血泪,滴在地上凝成暗红色的珠子。“它没满足……”他声音嘶哑,“契约里的‘活物’不够,当年扔下去的日本人,加上张老汉,还差一个……下一个该轮到……”

  话没说完就被陈三斤打断——他看见钟九歌的影子边缘开始泛出铁锈色,像被水浸湿的墨画。

  陈三斤捡起白阿绣留下的雷击枣木片,木片在接触到黑洞渗出的水后,表面浮现出一行字:“铁牛食魂,三魂为引——始于铁锅,终于人柱。”这行字与父亲笔记里提到的“人柱”概念首次呼应,笔记里说“人柱者,承万魂之重,铸铁河之基”。

  血色晨雾再次笼罩镇子时,镇民们发现自家的铁器上,指纹状锈斑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带着浓烈的铁腥味,接触到皮肤就会留下灼烧般的伤痕,伤痕里很快长出细小的铁刺,像生锈的铁丝钻进肉里——天魂胎光的异化正式进入“锈血蔓延”阶段。

  陈三斤望着铁牛雕像那亮着红光的眼窝,噬生爪的尸斑已蔓延至肩膀,像件暗红色的披风。银锁的裂缝中,隐约能看见母亲模糊的脸,她的嘴唇动着,似乎在说“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