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光在暮色中晕开一圈昏黄，照亮曹安清癯的脸。他站在路中央，那口樟木箱就放在脚边，油布半掀，露出黄铜包角。车夫勒住马，不安地看向楚宁。
楚宁掀开车帘，与曹安对视。他应该已在北上途中，此刻却出现在淮安城，而且显然是在等她。
“曹先生，”她开口，声音平稳，“别来无恙。”
“宁姑娘。”曹安微微躬身，礼数周到，“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宁看了眼他脚边的箱子，又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就在这儿说吧。”
“事关重大。”曹安压低声音，“关于……寅三。”
楚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曹安怎么知道寅三？是胤禛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查到的？
“曹先生想说什么？”她问。
曹安提起灯笼，照了照自己空着的左手——掌心朝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压住食指和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伸直。
楚宁瞳孔微缩。这是柳儿在镇江码头做过的暗号，当时吴老大看见就放行了。曹安也会这个暗号，说明他是胤禛的核心圈子的人。
“姑娘请。”曹安侧身让路，“不远，就在前面巷子里。”
楚宁沉吟片刻，下了车。她对车夫说：“你先回去，告诉孙堂主……我晚些回来。”
车夫犹豫，但见楚宁神色坚决，只好驾车离开。
曹安提起箱子，引着楚宁走进旁边一条窄巷。巷子很深，两侧是高墙，少有门户。走了约莫百步，曹安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叩门——三长两短。
门开了条缝，里面的人看见曹安，立刻开门。是个老仆，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
“老爷回来了。”
“嗯。”曹安点头，引楚宁进门。
院子里很朴素，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看起来就像寻常民居。但楚宁注意到，院墙很高，墙头插着碎瓷片——这是防贼的手法。
曹安把箱子放在正屋桌上，示意楚宁坐。老仆端上茶，退出去，关上了门。
“这是我在淮安的私宅。”曹安坐下，“除了我和老吴，没人知道。”
“曹先生带我来这儿，不只是为了喝茶吧？”楚宁没碰茶盏。
曹安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姑娘对我戒心很重。”
“应该的。”楚宁看着他，“曹先生行踪诡秘，今日在镇江，明日在淮安，现在又出现在这里。而且……”她看了眼箱子，“这箱子里的东西，应该不是账册吧？”
曹安的笑容淡去。他起身，打开箱子。
里面装的确实不是账册，也不是火器。是一叠叠的信件，用油纸包着，还有几本厚厚的册子，册子封面上写着“乙卯年至己卯年，寅三全录”。
楚宁呼吸一滞。寅三的全记录？从康熙十四年到三十九年，整整二十五年？
“姑娘在云龙山见到年玉瑶了？”曹安忽然问。
楚宁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曹先生怎么知道？”
“我的人看见了。”曹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年玉瑶每月十五必去云龙寺，这我知道。姑娘今日也去了，而且和她在半山腰说了很久的话——这我也知道。”
“曹先生在监视我？”
“不，是保护。”曹安纠正道，“四爷交代过，姑娘在江南期间，要确保安全。但有些事……四爷不方便做，我来做。”
“比如？”
“比如查寅三。”曹安看着楚宁，“四爷只知道寅三是个代号，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查了三年，才查到这些。”他指了指箱子，“二十五年的记录，牵扯到江南七省三十八位官员，十二个大族，还有……宫里的人。”
楚宁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感觉自己在接近真相，一个连胤禛都可能不知道的真相。
“曹先生为什么要查这个？”她问。
曹安沉默了很久。烛火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片明暗不定。
“因为……”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因为我父亲，就是寅三的第一任执掌人。”
楚宁愣住了。
“曹寅？”她脱口而出，“江宁织造曹寅？”
“不是。”曹安摇头，“我父亲叫曹顺，是曹寅的堂弟。康熙十四年，他在湖广巡抚衙门当差，负责清点战后军械。那些山洞里的兵器，就是他奉命‘遗失’的。”
奉命遗失。意思是，是上级的命令。
“谁的命令？”楚宁问。
“湖广巡抚年仲隆。”曹安缓缓道，“还有……江宁将军、漕运总督、浙江巡抚，一共五个人。他们达成协议，各出一份力，在江南留下一条退路。我父亲负责军械，其他人负责钱粮、人手、藏匿地点。”
“寅三这个代号……”
“是我父亲起的。”曹安苦笑，“他是寅年寅月寅时生，所以用了这个代号。每十年换一次执掌人，但代号不变，账册和记录一代代传下去。”
楚宁消化着这些信息。原来曹安不是双面间谍，他本就是寅三的后人，是这盘棋局里早就落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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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曹先生为四爷办事……”
“是为了赎罪。”曹安的眼神暗了暗，“寅三本是为自保，但这些年，有些人变了。他们不再满足于自保，开始用这股力量牟利，甚至……参与夺嫡。我父亲临终前说，寅三的路走歪了，需要有人把它扳回来。”
“所以曹先生投靠四爷，是想借四爷的手，清理寅三？”
“不全是。”曹安摇头，“我想让寅三回到最初的样子——一条纯粹的退路，不为任何人所用，只作为江南汉臣最后的保障。”
楚宁看着他。曹安的眼中没有虚伪，只有深重的疲惫和某种……信念。
“年家呢？”她问，“年玉瑶说，寅三是汉臣的活路，他们要用这股力量拥立四爷，换新朝的地位。”
“那是年家的算盘。”曹安的声音冷下来，“年仲隆死后，年家渐渐掌控了寅三。年羹尧入朝，年家女儿进雍王府，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想把寅三变成年家的私产，变成争权的筹码。”
“四爷知道吗？”
“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全部。”曹安顿了顿，“四爷知道年家有势力，但不知道这势力有多大，也不知道这势力的来历。我……我没全说。”
“为什么？”
“因为不能说。”曹安看着楚宁，“说了，四爷会怎么做？清理年家？清理寅三？那江南就会大乱，汉臣人人自危，反而可能逼出更大的乱子。”
楚宁明白了。曹安在走钢丝，既要利用胤禛压制年家的野心，又要防止胤禛彻底摧毁寅三。这需要极高的平衡技巧，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曹先生今天找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她直接问。
曹安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册子，翻开某一页，推到楚宁面前。
上面记录着“寅三款项”的流向：从康熙十四年开始，每年都有大笔银两进入几个固定的账户。其中确实有雍王府和慈宁宫，但还有另外三个账户，楚宁没见过。
“这三个是什么？”她指着问。
“苏州织造李煦、杭州织造孙文成、江宁织造曹寅。”曹安的声音很低，“江南三大织造，都是寅三的人。”
楚宁如遭雷击。曹寅是胤禛的人，李煦是康熙的亲信，孙文成……她不太了解，但织造衙门直接隶属内务府，是皇帝的眼线。
如果三大织造都是寅三的人，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康熙对江南的控制，可能早就被寅三渗透了。甚至……康熙可能知道，但默许了？
“皇上……”她艰难地问。
“皇上知道。”曹安的回答让她浑身冰凉，“康熙二十三年，皇上第一次南巡，就召见过我父亲和年仲隆。皇上说……说江南汉臣不易，留条后路也好，只要不越界。”
康熙知道，而且默许。所以寅三能存在二十五年，不是因为藏得好，是因为皇帝允许它存在。
“那现在……”楚宁感到一阵眩晕，“现在皇上还允许吗？”
“不知道。”曹安摇头，“皇上老了，皇子争位，局势变了。年家想用寅三押注，其他几家织造态度暧昧。而我……”他苦笑，“我想保住寅三，但不知道该怎么保。”
楚宁看着桌上那本厚厚的册子，看着那些记录，那些名字。这是一个横跨二十五年的秘密，牵涉到皇帝、皇子、重臣、江南大族。而她，一个本该远离这一切的宫女，现在深陷其中。
“曹先生，”她缓缓道，“你把这些告诉我，是想让我帮忙？”
“是。”曹安点头，“姑娘是四爷信任的人，也是年玉瑶‘认可’的人。你处在中间，有些事，只有你能做。”
“比如？”
“比如查清年家到底想做什么，查清李煦、孙文成的态度，查清……”曹安顿了顿，“查清四爷如果真的知道了寅三的全部，会怎么做。”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楚宁苦笑：“曹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不。”曹安看着她，“姑娘在宫里能查到太子的事，在江南能查到寅三的线索，这本身就说明姑娘不凡。而且……”他指了指楚宁的袖子，“姑娘袖中那串佛珠，是静安给的吧？”
楚宁一惊。曹安连这个都知道？
“静安是我叔叔。”曹安说，“他守着云龙山的秘密，我守着账册和记录。我们曹家两兄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守着寅三二十五年。”
原来如此。所以静安给她佛珠，让她有事找灵隐寺的慧明——慧明恐怕也是寅三的人。
“曹先生想让我怎么查？”楚宁问。
“先从年玉瑶入手。”曹安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年玉瑶在淮安的几个据点。姑娘既然‘成了自己人’，就有理由接近她。查她在做什么，查她和谁联系，查她背后的‘那位’到底是谁。”
楚宁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地址：一处绸缎庄，一处茶楼，还有……一处私宅。
“那位？”她抬头，“年玉瑶说过‘那位’，但没说名字。曹先生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曹安摇头，“但肯定是个大人物。能让年家如此效力，能让三大织造都卖面子的人，朝中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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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宁脑中闪过几个名字：三阿哥胤祉？九阿哥胤禟？还是……十四阿哥胤禵？
“另外，”曹安从箱底取出一个小布袋，“这里面是一些碎银子，还有几张空白路引。姑娘在江南活动，需要这些。”
楚宁接过，入手很沉。
“最后，”曹安看着她，眼神郑重，“姑娘服了年玉瑶的毒药，是不是？”
楚宁心中一紧，点了点头。
“这是解药。”曹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每月一粒，连服三个月，毒性可解。但姑娘要记住——在年玉瑶面前，要装作还需要她的解药。这是保命的关键。”
楚宁接过瓷瓶，握在手心。温热的瓷瓶，像握住了一线生机。
“曹先生为什么要帮我？”她最后问。
曹安沉默良久，才说：“因为姑娘和寅三一样，都是不该存在却存在的人。寅三是汉臣的退路，姑娘是……是四爷心里的一点念想。我不想看着这两样东西，都毁在权力争斗里。”
这话说得含蓄，但楚宁听懂了。曹安在救她，也在救寅三，甚至……在救胤禛心里那点柔软的东西。
“我明白了。”她起身，“我会查。但结果如何……”
“姑娘尽力就好。”曹安也起身，“记住，安全第一。有些真相，不知道也罢。”
又是这句话。楚宁苦笑，转身要走。
“对了，”曹安叫住她，“姑娘回庄子后，小心孙堂主。他……不全是漕帮的人。”
楚宁回头：“什么意思？”
“孙堂主的妻子，是年家的远亲。”曹安低声道，“我查过，他这些年为年家办过不少事。姑娘在庄子里说话做事，要留神。”
楚宁心中一凛。原来连孙堂主都不可信。这江南，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点点头，推门离开。
老仆引她出巷子，外面已是夜色深沉。淮安城的灯火星星点点，运河上传来夜船的号子声。
楚宁走在街上，怀里揣着解药，袖里藏着佛珠和地址，心里装着更沉重的秘密。
曹安的话在她脑中回响：三大织造都是寅三的人，康熙知道且默许，年家想用寅三拥立胤禛……
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现在，已经深陷网中央。
前面就是回庄子的路口。楚宁停下脚步，看向黑暗中的巷道。
她需要做出选择：是继续查下去，走进更深的迷雾，还是……
腹中那颗毒药隐隐作痛，提醒她已无退路。
楚宁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夜色中，她没注意到，街角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那人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灯笼的光映出他腰间的玉佩——红绳金丝，和年玉瑶那枚一模一样。
楚宁掀开车帘，与曹安对视。他应该已在北上途中，此刻却出现在淮安城，而且显然是在等她。
“曹先生，”她开口，声音平稳，“别来无恙。”
“宁姑娘。”曹安微微躬身，礼数周到，“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宁看了眼他脚边的箱子，又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就在这儿说吧。”
“事关重大。”曹安压低声音，“关于……寅三。”
楚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曹安怎么知道寅三？是胤禛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查到的？
“曹先生想说什么？”她问。
曹安提起灯笼，照了照自己空着的左手——掌心朝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压住食指和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伸直。
楚宁瞳孔微缩。这是柳儿在镇江码头做过的暗号，当时吴老大看见就放行了。曹安也会这个暗号，说明他是胤禛的核心圈子的人。
“姑娘请。”曹安侧身让路，“不远，就在前面巷子里。”
楚宁沉吟片刻，下了车。她对车夫说：“你先回去，告诉孙堂主……我晚些回来。”
车夫犹豫，但见楚宁神色坚决，只好驾车离开。
曹安提起箱子，引着楚宁走进旁边一条窄巷。巷子很深，两侧是高墙，少有门户。走了约莫百步，曹安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叩门——三长两短。
门开了条缝，里面的人看见曹安，立刻开门。是个老仆，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
“老爷回来了。”
“嗯。”曹安点头，引楚宁进门。
院子里很朴素，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看起来就像寻常民居。但楚宁注意到，院墙很高，墙头插着碎瓷片——这是防贼的手法。
曹安把箱子放在正屋桌上，示意楚宁坐。老仆端上茶，退出去，关上了门。
“这是我在淮安的私宅。”曹安坐下，“除了我和老吴，没人知道。”
“曹先生带我来这儿，不只是为了喝茶吧？”楚宁没碰茶盏。
曹安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姑娘对我戒心很重。”
“应该的。”楚宁看着他，“曹先生行踪诡秘，今日在镇江，明日在淮安，现在又出现在这里。而且……”她看了眼箱子，“这箱子里的东西，应该不是账册吧？”
曹安的笑容淡去。他起身，打开箱子。
里面装的确实不是账册，也不是火器。是一叠叠的信件，用油纸包着，还有几本厚厚的册子，册子封面上写着“乙卯年至己卯年，寅三全录”。
楚宁呼吸一滞。寅三的全记录？从康熙十四年到三十九年，整整二十五年？
“姑娘在云龙山见到年玉瑶了？”曹安忽然问。
楚宁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曹先生怎么知道？”
“我的人看见了。”曹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年玉瑶每月十五必去云龙寺，这我知道。姑娘今日也去了，而且和她在半山腰说了很久的话——这我也知道。”
“曹先生在监视我？”
“不，是保护。”曹安纠正道，“四爷交代过，姑娘在江南期间，要确保安全。但有些事……四爷不方便做，我来做。”
“比如？”
“比如查寅三。”曹安看着楚宁，“四爷只知道寅三是个代号，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查了三年，才查到这些。”他指了指箱子，“二十五年的记录，牵扯到江南七省三十八位官员，十二个大族，还有……宫里的人。”
楚宁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感觉自己在接近真相，一个连胤禛都可能不知道的真相。
“曹先生为什么要查这个？”她问。
曹安沉默了很久。烛火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片明暗不定。
“因为……”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因为我父亲，就是寅三的第一任执掌人。”
楚宁愣住了。
“曹寅？”她脱口而出，“江宁织造曹寅？”
“不是。”曹安摇头，“我父亲叫曹顺，是曹寅的堂弟。康熙十四年，他在湖广巡抚衙门当差，负责清点战后军械。那些山洞里的兵器，就是他奉命‘遗失’的。”
奉命遗失。意思是，是上级的命令。
“谁的命令？”楚宁问。
“湖广巡抚年仲隆。”曹安缓缓道，“还有……江宁将军、漕运总督、浙江巡抚，一共五个人。他们达成协议，各出一份力，在江南留下一条退路。我父亲负责军械，其他人负责钱粮、人手、藏匿地点。”
“寅三这个代号……”
“是我父亲起的。”曹安苦笑，“他是寅年寅月寅时生，所以用了这个代号。每十年换一次执掌人，但代号不变，账册和记录一代代传下去。”
楚宁消化着这些信息。原来曹安不是双面间谍，他本就是寅三的后人，是这盘棋局里早就落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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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为了赎罪。”曹安的眼神暗了暗，“寅三本是为自保，但这些年，有些人变了。他们不再满足于自保，开始用这股力量牟利，甚至……参与夺嫡。我父亲临终前说，寅三的路走歪了，需要有人把它扳回来。”
“所以曹先生投靠四爷，是想借四爷的手，清理寅三？”
“不全是。”曹安摇头，“我想让寅三回到最初的样子——一条纯粹的退路，不为任何人所用，只作为江南汉臣最后的保障。”
楚宁看着他。曹安的眼中没有虚伪，只有深重的疲惫和某种……信念。
“年家呢？”她问，“年玉瑶说，寅三是汉臣的活路，他们要用这股力量拥立四爷，换新朝的地位。”
“那是年家的算盘。”曹安的声音冷下来，“年仲隆死后，年家渐渐掌控了寅三。年羹尧入朝，年家女儿进雍王府，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想把寅三变成年家的私产，变成争权的筹码。”
“四爷知道吗？”
“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全部。”曹安顿了顿，“四爷知道年家有势力，但不知道这势力有多大，也不知道这势力的来历。我……我没全说。”
“为什么？”
“因为不能说。”曹安看着楚宁，“说了，四爷会怎么做？清理年家？清理寅三？那江南就会大乱，汉臣人人自危，反而可能逼出更大的乱子。”
楚宁明白了。曹安在走钢丝，既要利用胤禛压制年家的野心，又要防止胤禛彻底摧毁寅三。这需要极高的平衡技巧，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曹先生今天找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她直接问。
曹安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册子，翻开某一页，推到楚宁面前。
上面记录着“寅三款项”的流向：从康熙十四年开始，每年都有大笔银两进入几个固定的账户。其中确实有雍王府和慈宁宫，但还有另外三个账户，楚宁没见过。
“这三个是什么？”她指着问。
“苏州织造李煦、杭州织造孙文成、江宁织造曹寅。”曹安的声音很低，“江南三大织造，都是寅三的人。”
楚宁如遭雷击。曹寅是胤禛的人，李煦是康熙的亲信，孙文成……她不太了解，但织造衙门直接隶属内务府，是皇帝的眼线。
如果三大织造都是寅三的人，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康熙对江南的控制，可能早就被寅三渗透了。甚至……康熙可能知道，但默许了？
“皇上……”她艰难地问。
“皇上知道。”曹安的回答让她浑身冰凉，“康熙二十三年，皇上第一次南巡，就召见过我父亲和年仲隆。皇上说……说江南汉臣不易，留条后路也好，只要不越界。”
康熙知道，而且默许。所以寅三能存在二十五年，不是因为藏得好，是因为皇帝允许它存在。
“那现在……”楚宁感到一阵眩晕，“现在皇上还允许吗？”
“不知道。”曹安摇头，“皇上老了，皇子争位，局势变了。年家想用寅三押注，其他几家织造态度暧昧。而我……”他苦笑，“我想保住寅三，但不知道该怎么保。”
楚宁看着桌上那本厚厚的册子，看着那些记录，那些名字。这是一个横跨二十五年的秘密，牵涉到皇帝、皇子、重臣、江南大族。而她，一个本该远离这一切的宫女，现在深陷其中。
“曹先生，”她缓缓道，“你把这些告诉我，是想让我帮忙？”
“是。”曹安点头，“姑娘是四爷信任的人，也是年玉瑶‘认可’的人。你处在中间，有些事，只有你能做。”
“比如？”
“比如查清年家到底想做什么，查清李煦、孙文成的态度，查清……”曹安顿了顿，“查清四爷如果真的知道了寅三的全部，会怎么做。”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楚宁苦笑：“曹先生太看得起我了。”
“不。”曹安看着她，“姑娘在宫里能查到太子的事，在江南能查到寅三的线索，这本身就说明姑娘不凡。而且……”他指了指楚宁的袖子，“姑娘袖中那串佛珠，是静安给的吧？”
楚宁一惊。曹安连这个都知道？
“静安是我叔叔。”曹安说，“他守着云龙山的秘密，我守着账册和记录。我们曹家两兄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守着寅三二十五年。”
原来如此。所以静安给她佛珠，让她有事找灵隐寺的慧明——慧明恐怕也是寅三的人。
“曹先生想让我怎么查？”楚宁问。
“先从年玉瑶入手。”曹安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年玉瑶在淮安的几个据点。姑娘既然‘成了自己人’，就有理由接近她。查她在做什么，查她和谁联系，查她背后的‘那位’到底是谁。”
楚宁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地址：一处绸缎庄，一处茶楼，还有……一处私宅。
“那位？”她抬头，“年玉瑶说过‘那位’，但没说名字。曹先生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曹安摇头，“但肯定是个大人物。能让年家如此效力，能让三大织造都卖面子的人，朝中没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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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曹安从箱底取出一个小布袋，“这里面是一些碎银子，还有几张空白路引。姑娘在江南活动，需要这些。”
楚宁接过，入手很沉。
“最后，”曹安看着她，眼神郑重，“姑娘服了年玉瑶的毒药，是不是？”
楚宁心中一紧，点了点头。
“这是解药。”曹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每月一粒，连服三个月，毒性可解。但姑娘要记住——在年玉瑶面前，要装作还需要她的解药。这是保命的关键。”
楚宁接过瓷瓶，握在手心。温热的瓷瓶，像握住了一线生机。
“曹先生为什么要帮我？”她最后问。
曹安沉默良久，才说：“因为姑娘和寅三一样，都是不该存在却存在的人。寅三是汉臣的退路，姑娘是……是四爷心里的一点念想。我不想看着这两样东西，都毁在权力争斗里。”
这话说得含蓄，但楚宁听懂了。曹安在救她，也在救寅三，甚至……在救胤禛心里那点柔软的东西。
“我明白了。”她起身，“我会查。但结果如何……”
“姑娘尽力就好。”曹安也起身，“记住，安全第一。有些真相，不知道也罢。”
又是这句话。楚宁苦笑，转身要走。
“对了，”曹安叫住她，“姑娘回庄子后，小心孙堂主。他……不全是漕帮的人。”
楚宁回头：“什么意思？”
“孙堂主的妻子，是年家的远亲。”曹安低声道，“我查过，他这些年为年家办过不少事。姑娘在庄子里说话做事，要留神。”
楚宁心中一凛。原来连孙堂主都不可信。这江南，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点点头，推门离开。
老仆引她出巷子，外面已是夜色深沉。淮安城的灯火星星点点，运河上传来夜船的号子声。
楚宁走在街上，怀里揣着解药，袖里藏着佛珠和地址，心里装着更沉重的秘密。
曹安的话在她脑中回响：三大织造都是寅三的人，康熙知道且默许，年家想用寅三拥立胤禛……
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现在，已经深陷网中央。
前面就是回庄子的路口。楚宁停下脚步，看向黑暗中的巷道。
她需要做出选择：是继续查下去，走进更深的迷雾，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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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她没注意到，街角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那人手里也提着一盏灯笼，灯笼的光映出他腰间的玉佩——红绳金丝，和年玉瑶那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