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夜路疑踪-《清宫记事:她从历史之外来》

  马车在石板路上咯噔一声刹住。车夫惊恐的吸气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楚宁的手已经按在了袖中的铜簪上,眼睛紧盯着街角的柳儿。

  柳儿没有动。她站在阴影里,按着刀柄的手没有抬起,只是那么站着,像一尊雕像。街灯昏黄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看不清表情。

  “先生……”方承志的声音在发抖。

  “待在车里。”楚宁低声吩咐,推开车门。

  她下了车,站定。与柳儿隔着十步距离,中间是空荡荡的街道。夜风卷起落叶,在地上打着旋。

  “柳姑娘,”楚宁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很平静,“又见面了。”

  柳儿终于动了。她走出阴影,来到街灯的光晕下。她的脸上没有杀气,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宁姑娘,”她说,“四爷让我带句话。”

  楚宁没有放松警惕:“什么话?”

  “箱子的事,四爷知道了。”柳儿的目光扫过马车,又落回楚宁脸上,“孙堂主做得好。但火不能烧。”

  楚宁心头一紧:“为什么?”

  “因为那批火器,是饵。”柳儿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四爷早就知道神机营有内鬼,一直在查。这批火器流出来,是故意的——为了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楚宁瞬间明白了。所以那些印记,那些明显的破绽,都是故意留下的。就是为了让人发现,让人惊慌,让人……采取行动。

  “曹安呢?”她问,“曹安也是饵?”

  柳儿沉默了一瞬:“曹先生……有他的任务。”

  这话说得很模糊,但楚宁听出了弦外之音——曹安可能不知道全部计划,或者,他也是被测试的对象。

  “四爷要我做什……”

  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街道尽头,几匹快马疾驰而来,马蹄铁在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马上的人穿着漕帮的服饰,为首的正是孙堂主的手下。

  “宁姑娘!”那人勒住马,脸色焦急,“堂主让您立刻回去!出事了!”

  “什么事?”

  “仓库……仓库起火了!”

  楚宁和柳儿对视一眼。她们刚从仓库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火就烧起来了。这不是巧合。

  “谁放的?”楚宁问。

  “不知道!”手下喘着粗气,“我们刚准备好柴火油料,还没动手,仓库里面就烧起来了!火势很大,根本进不去!”

  柳儿的眼神骤然锐利:“有人抢在我们前面了。”

  楚宁的心沉了下去。如果火是别人放的,那就意味着,还有第三股势力在盯着这批火器。而且,他们知道孙堂主要烧仓库,所以抢先动手——为了毁灭证据,还是为了别的?

  “回去。”她对柳儿说。

  柳儿点头,转身吹了声口哨。一匹马从暗巷里跑出来,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楚宁回到车上,马车掉头,朝着仓库方向疾驰。柳儿骑马跟在车旁,那个报信的手下在前面引路。

  车厢里,方承志脸色发白:“先生,是不是……”

  “别怕。”楚宁握住他的手,少年的手冰凉,“有我在。”

  马车在夜色中飞驰。楚宁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淮安城的夜晚并不宁静,沿河的酒馆还亮着灯,隐约传来丝竹声和划拳声。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正驶向一场大火,驶向一个更深的谜团。

  仓库所在的巷子已经被火光映红。浓烟滚滚升起,在夜空中形成狰狞的黑色烟柱。火势很大,整座仓库都在燃烧,木结构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孙堂主站在巷口,脸色铁青地看着大火。他身边围着几十个漕帮兄弟,有些人提着水桶试图灭火,但杯水车薪。

  楚宁下车时,热浪扑面而来,烤得脸生疼。

  “什么时候起的火?”她问。

  “半刻钟前。”孙堂主的声音嘶哑,“我们的人就在外面守着,突然里面就烧起来了。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等我们撞开门,火已经大到进不去了。”

  “里面有人吗?”

  “应该没有。”孙堂主摇头,“但……”

  “但什么?”

  孙堂主看向仓库侧面的一扇小窗——那是通风窗,此刻正往外喷吐着火舌。“那扇窗……原来是用木板钉死的。但现在,木板被拆了。”

  有人从里面拆了窗板,放火,然后从窗口逃走。可窗口外面是条死胡同,高墙三丈,没有梯子根本爬不上去。

  除非,那人会轻功。

  楚宁想起了柳儿。柳儿的身手她是见过的,翻墙越户如履平地。但柳儿一直和她在一起,没有时间。

  “堂主!”一个浑身烟灰的帮众跑过来,“后院……后院发现这个!”

  他手里拿着一块布片,深青色,质地细密,像是上好的绸缎。布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但还能看出上面的纹样——云雷纹,这是宫里常用的纹饰。

  楚宁接过布片,对着火光细看。布料的织法很特别,经纬细密,是江宁织造局的工艺。而且,这种深青色,只有宫里有身份的太监或女官才能用。

  宫里的人。在淮安。放火烧仓库。

  “还有别的吗?”她问。

  帮众摇头:“火太大了,进不去。但我们在后墙根发现了脚印——很浅,像是女人或者少年的脚印。”

  女人。楚宁的心跳加快了。宫里来的女人,会是谁?八阿哥的人?还是……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观月。观月在慈宁宫当值,如果她奉命南下……

  不,不可能。观月是她的朋友,不会做这种事。

  柳儿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布片,眼神微动:“这种料子,我见过。”

  “在哪儿?”

  “四爷府上。”柳儿低声说,“去年四爷生辰,宫里赏了一批衣料,其中就有这种深青云雷纹的缎子。四爷赏给了……赏给了年侧福晋。”

  年侧福晋。年羹尧的妹妹,胤禛的侧福晋。楚宁在宫里时听说过这个人,但没见过。她怎么会牵涉进来?

  “年侧福晋在淮安?”楚宁问。

  柳儿摇头:“不可能。年侧福晋一直在京城,从未离京。”

  那这块布片怎么解释?是栽赃?还是……年家有别人在江南?

  火势渐弱,仓库的屋顶塌了一半,露出里面焦黑的梁柱。孙堂主下令停止救火:“等火灭了再进去搜。现在进去也是送死。”

  楚宁看着那熊熊烈火。六箱火器,三十支燧发枪,就这么烧了。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是饵,那放火的人就是咬钩的鱼。可这条鱼是谁?为什么要毁掉饵?

  “宁姑娘,”孙堂主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曹安找到了。”

  “在哪儿?”

  “在运河码头,正准备上船。”孙堂主的脸色很难看,“我们的人去拦,他……他拿出了四爷的手谕。”

  胤禛的手谕。楚宁看向柳儿,柳儿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她不知道这件事。

  “手谕上写什么?”楚宁问。

  “放行。”孙堂主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的抄本,“就两个字:‘放行’,盖着四爷的私印。”

  楚宁接过抄本。字迹是胤禛的,印也是真的。所以曹安的行动,胤禛是知道的,甚至是允许的。

  “曹安带的箱子呢?”她问。

  “在船上。”孙堂主说,“我们不敢拦,只能看着船开走。船是往北去的,应该是去山东方向。”

  山东。楚宁脑中迅速闪过地图。从淮安沿运河北上,经过山东,然后……可以出渤海,去辽东。或者,去朝鲜。

  火器出海?卖给外国人?还是……

  “船号记下了吗?”柳儿问。

  “记下了。”孙堂主报了个船号,“是艘商船,挂着‘济南福记’的旗。”

  柳儿点点头,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楚宁叫住她。

  “回禀四爷。”柳儿翻身上马,“这件事,必须立刻让四爷知道。”

  “如果四爷早就知道呢?”楚宁问。

  柳儿的动作顿住了。她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楚宁,眼神复杂:“那……我就更得回去了。”

  她说完,一抖缰绳,马匹冲进夜色中,很快消失不见。

  楚宁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深青布片。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出一片明暗不定。

  “先生,”方承志小声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楚宁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渐渐熄灭的大火,看着忙碌的漕帮帮众,看着孙堂主焦躁的侧脸。忽然,她问:

  “孙堂主,你能弄到船吗?”

  孙堂主一愣:“船?要船做什么?”

  “追曹安。”楚宁转过身,“我要知道,那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他要运去哪儿,交给谁。”

  “可是四爷的手谕……”

  “手谕是真的,但不代表四爷知道全部。”楚宁盯着他,“孙堂主,你想想——如果四爷真的完全信任曹安,为什么还要让你监视他?为什么还要派柳儿来传话?”

  孙堂主沉默了。良久,他点点头:“好。我安排船。但姑娘,这很危险。曹安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至少带了十个好手。而且……如果他真是奉四爷的命,我们追上去,就是抗命。”

  “我知道。”楚宁看向北方,“所以这件事,与你无关。是我要追,你只是‘被迫’提供了船。”

  孙堂主看着她,忽然笑了:“姑娘真是……胆子够大。”他转身对一个手下吩咐,“去准备快船,要最快的,配最好的水手。再挑十个兄弟,要机灵能打的。”

  手下领命而去。孙堂主又对楚宁说:“姑娘先回庄子休息,船准备好了我叫你。最快……也要一个时辰。”

  楚宁点头。她和方承志重新坐上马车,回漕帮庄子。

  马车里,方承志终于忍不住问:“先生,我们真的要追吗?万一……万一是四爷的安排呢?”

  “如果是四爷的安排,我就更该追。”楚宁看着窗外流逝的夜色,“因为四爷的安排里,从来没有让我置身事外。”

  “待江南”——这是胤禛给她的指令。不是逃避,是等待,是观察,是……参与。现在火器出现了,仓库烧了,曹安带着箱子北上了,她怎么能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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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回到庄子。楚宁让方承志去休息,自己则坐在灯下,仔细研究那块深青布片。

  布片的烧焦边缘很不规则,像是被火舌舔过。但奇怪的是,布料的另一面却很干净,没有烟熏的痕迹。这说明什么?说明布片不是在火场里烧到的,是有人故意放在火里,然后又拿出来的。

  故意留下线索?还是……故意误导?

  楚宁把布片对着灯光,仔细看上面的织纹。云雷纹很精致,每一道云纹、每一道雷纹都丝丝分明。但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一个异常——在布片的一角,云雷纹的走向断了。

  不是烧断的,是织的时候就没接上。这不符合江宁织造局的工艺标准。御用之物,不可能有这样的瑕疵。

  所以,这不是真正的御用缎子。是仿造的。

  谁仿造的?为什么要仿造?还特意留下,让人以为是宫里的人?

  楚宁站起身,在屋里踱步。她的脑子很乱,各种线索交织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曹安、火器、布片、大火……还有柳儿匆匆离去的背影。

  柳儿说回去禀报四爷,但她的眼神里有犹豫。她在犹豫什么?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四爷,还是……她知道些什么,但不能说?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敲门声响起,是孙堂主派来的丫鬟:“姑娘,船准备好了。堂主说,随时可以出发。”

  楚宁深吸一口气:“告诉堂主,我这就来。”

  她换上深色衣裳,把要紧东西都带在身上:玉佩、铜簪、怀表、还有那包没用的迷药。然后她走到方承志房门外,轻轻推开门。

  少年没睡,正坐在床边发呆。

  “承志,”楚宁走进去,“我要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不要出门,等我回来。”

  “先生要去追曹安?”方承志站起来,“学生跟您一起去!”

  “不行。”楚宁按住他的肩,“太危险。你留在这里,孙堂主会保护你。”

  “可是……”

  “听话。”楚宁的声音很柔和,但不容置疑,“如果我三天没回来,你就拿着这枚玉佩,去淮安府衙找一个姓赵的师爷。他会安排你回徽州。”

  她把胤禛的玉佩塞进方承志手里。少年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楚宁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先生……”他声音哽咽,“一定要回来。”

  “会的。”楚宁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走出房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站在灯下,手里攥着玉佩,眼睛红红的。

  楚宁狠下心,关上了门。

  淮安码头,夜已深。大部分船只都熄了灯,只有几艘还在装卸货物的船上亮着灯火。孙堂主准备的快船停在一处僻静的栈桥边,船身细长,帆是新的,一看就是快船。

  孙堂主已经在船上了,身边站着十个精壮汉子,个个腰间佩刀,眼神锐利。

  “姑娘,”孙堂主迎上来,“船准备好了。曹安的船走了两个时辰,但他们是商船,速度不快。我们这艘是漕帮最快的船,天亮前应该能追上。”

  楚宁点头,上了船。船立刻解缆启航,帆张满,顺流而下。

  夜风很大,吹得船帆猎猎作响。楚宁站在船头,看着黑暗中滚滚北去的运河水。河面上偶尔有夜航的船只擦肩而过,船灯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道光痕。

  孙堂主走到她身边:“姑娘,有件事得告诉你——曹安的船上,不止一个箱子。”

  楚宁转头看他:“不止一个?”

  “我们的人在码头打听过了。”孙堂主压低声音,“曹安上船时,带了三个箱子。都是用油布裹着的,大小差不多。而且……抬箱子的人,不是漕帮的,也不是他带来的人。”

  “是什么人?”

  “不知道。”孙堂主摇头,“穿得很普通,但动作整齐划一,像是行伍出身。”

  行伍出身。神机营就是军队。楚宁的心跳加快了。三个箱子,如果都是火器,那就是九十支燧发枪。足够武装一支精锐小队。

  曹安要这么多火器做什么?卖给谁?还是……另有用处?

  船在夜色中疾驰。运河在前方蜿蜒,两岸是沉睡的村庄,偶尔有一两点灯火,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楚宁忽然想起一件事:“孙堂主,淮安往北,下一个大码头是哪儿?”

  “是宿迁。”孙堂主想了想,“但曹安的船不会停宿迁,那里有漕运衙门的关卡。他应该会在前面一个小码头停靠——骆马湖码头。那里水道复杂,容易躲藏。”

  骆马湖。楚宁知道这个地方,是运河和骆马湖的交汇处,港汊众多,易于藏身。

  “我们能赶在他们到骆马湖之前追上吗?”

  “有点难。”孙堂主看了看天色,“但可以试试。如果我们全速前进,绕近道,也许能在骆马湖口堵住他们。”

  “那就绕近道。”

  孙堂主点头,转身去舵室指挥。

  楚宁继续站在船头。夜风很冷,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披风,忽然感觉腰间有什么东西硌着——是那枚柳儿给的铜钱。

  铜钱,红线,信号。柳儿说,有事可以系在窗外。但现在她在船上,窗外只有河水。

  她拿出铜钱,红线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她想了想,把铜钱系在了船头的缆绳桩上。虽然知道可能没用,但……万一呢?

  万一柳儿看见了,万一胤禛知道了,万一……

  船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楚宁抓住栏杆,稳住身体。前方河道变窄,水流湍急,两岸是黑黝黝的山影。

  “姑娘小心!”一个水手喊道,“前面是鬼见愁,险滩!”

  话音刚落,船身猛地倾斜。楚宁看见前方河道中央,一块巨大的礁石露出水面,像一只蹲伏的怪兽。

  舵手拼命转舵,船帆哗啦作响。船擦着礁石掠过,船底传来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这一瞬间,楚宁看见礁石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深青色衣服的人,背对着船,面朝北方。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楚宁看清了那衣服上的纹样——

  云雷纹。

  船冲过险滩,驶入平缓水域。楚宁回头看去,礁石上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幻觉。

  但缆绳桩上的铜钱,在风中轻轻晃动,红线在夜色中划出诡异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