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旧痕新疑-《清宫记事:她从历史之外来》

  那封无头信和胤禛的密笺,让楚宁接下来的两日都心神不宁。她将那本夹着信笺的《金刚经》单独放在自己枕边最稳妥处,其余的信札礼单则按时间顺序重新整理好,放回木匣。至于那封无头信,她思虑再三,决定暂时不主动向佟贵妃提起。信的内容敏感,来历不明,贸然呈报,若引出什么不该深究的往事,反而可能置佟贵妃于尴尬甚至危险之中。她选择等待,看贵妃是否会问及,或者,是否有其他线索浮现。

  承乾宫的日常依旧按部就班,但楚宁能明显感觉到,宫中的紧张气氛并未因太子的“静思”而缓解,反而像绷紧的弓弦,隐隐发出危险的嗡鸣。前来请平安脉的太医换回了之前那位温和的老太医,但诊脉时间似乎比往常长了些,开的方子也添了几味益气安神的药材。瑞姑姑私下里忧心更甚:“太医说娘娘脉象浮滑,思虑伤神,心血耗损非一日之功,需得长期静养,最忌忧烦惊扰。”

  这话的潜台词,楚宁明白。佟贵妃的病,根子在外界的风雨飘摇,药石只能暂缓其表。

  这日,楚宁被佟贵妃唤至暖阁。贵妃的气色比前两日略好,正倚在榻上翻看一本旧诗集,见她进来,便放下书,温言问道:“后殿那些旧信札,整理得如何了?”

  楚宁心中一紧,恭声答道:“回娘娘,已大致按年份、人物分类整理妥当,多是历年问安贺礼的往来。尚未发现虫蛀破损严重之处,只是纸张略有泛黄。”

  佟贵妃点了点头,目光似乎有些悠远:“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人老了,就爱翻翻旧东西。你可曾……看到些什么特别的?” 她语气随意,但楚宁却觉得那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特别的?是指那封无头信吗?楚宁心跳微微加快,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奴婢愚钝,只觉得早年诸位阿哥写给娘娘的信,字里行间孺慕之情甚笃,礼单也朴素真诚。近年的则更为周全贵重。” 她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表面的观察。

  佟贵妃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信札内容,转而道:“你能看出这些,也算用心了。旧物虽旧,有时却能照见人心变迁。本宫让你整理这些,也是想让你知道,这宫里的人情世故,看似繁复,其实也简单——无非是‘真心’与‘时势’二字罢了。真心难得,时势易移。”

  这话似感慨,又似教诲。楚宁垂首应道:“娘娘教诲,奴婢铭记。”

  “记住就好。”佟贵妃揉了揉额角,显出一丝倦意,“东西既已理好,便放回原处吧。今日起,你暂时不必再做这些了。秋芸那里忙不过来,你去帮着她打点娘娘的贴身衣物和常用器物,务必周全细致。”

  “是。”楚宁应下,心中却有些疑惑。贵妃特意叫她来问信札整理情况,却似乎并不真正关心发现了什么,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她是否看到了什么,或者,确认她是否足够谨慎,没有多嘴?

  从整理故纸转向打理贵妃贴身之物,意味着楚宁在承乾宫的地位和信任度又进了一步。秋芸对她越发亲近,两人配合倒也默契。楚宁心思细,记性好,很快便将贵妃日常用度的喜好、忌讳、乃至不同场合衣饰搭配的惯例都摸得清清楚楚,连瑞姑姑都暗自点头。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楚宁始终没有放松警惕。她留意到,承乾宫与外界的联系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减少。瑞姑姑外出的次数少了,即便出去,也很快回来。各宫妃嫔遣人来问候或送礼的频率也明显下降,仿佛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

  这天下午,楚宁去浆洗房取回熨烫好的衣物,路过连接承乾宫与御花园的一处偏僻角门时,忽然听到门外墙根下有极其压抑的争执声。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侧身隐在门廊柱后。

  “……你不要命了!这种时候还敢传这种话!” 一个苍老而惊怒的太监声音,压得极低。

  另一个年轻些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师父……我也不想啊!可那边逼得紧,说要是传不到,就……就让我全家在直隶待不下去!我实在没法子了!”

  “糊涂!蠢材!” 老太监又气又怕,“那边是能招惹的吗?如今是什么光景?乾清宫的眼睛盯着呢!你这不是传话,是送死,还要连累咱家!”

  “那……那怎么办?话已经递到我这儿了……”

  “怎么办?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听过!赶紧回去,别再跟那边的人有任何牵扯!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就说你老娘病重,心神恍惚,听错了差事!快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那年轻太监被推搡着离去。老太监独自在墙根下喘了几口粗气,低声咒骂了一句“作孽”,也匆匆走开了。

  楚宁屏住呼吸,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悄然离开。她心中波澜起伏。“那边逼得紧”、“乾清宫的眼睛盯着”、“传话”、“送死”……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危险的图景:有宫外势力正在通过宫中眼线传递消息,而康熙的监控网络已经察觉并施加了巨大压力。那个年轻太监,成了夹在中间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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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印证了胤禛所说的“暗查宫内私传消息之网”。风波并未平息,反而从明处的太子失仪,转向了更加隐秘和危险的暗线清洗。

  又过了两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宫中隐秘传开——坤宁宫一位负责皇后汤药的二等宫女,昨夜“突发急病”,被连夜挪出宫去,据说还没到宫外的疗养院落,人就不行了。死因讳莫如深,只说是“急症暴毙”。

  消息传到承乾宫时,瑞姑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佟贵妃都惊得坐直了身子,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榻上。

  “是……是哪个?”佟贵妃声音有些发颤。

  “听说是姓柳,叫柳穗,入宫八年了,一直还算本分。”瑞姑姑的声音也有些不稳,“怎么就……”

  楚宁侍立在旁,心中却是冰寒一片。坤宁宫,皇后汤药,宫女暴毙……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再加上之前听到的“私传消息”的清洗,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这个宫女,或许就是那张隐秘消息网络中的一环,甚至可能涉及皇后病情的某些敏感信息传递!她的“暴毙”,究竟是灭口,还是康熙清洗行动的开始?

  宫中顿时风声鹤唳。各宫都紧闭门户,宫人们噤若寒蝉,连眼神交流都透着惊惧。承乾宫也不例外,瑞姑姑下了严令,所有宫人不得私自打听、议论,做好自己本分。

  然而,就在这人人自危的当口,承乾宫却迎来了一位谁都意想不到的客人——太子胤礽身边的何公公。

  他是午后突然到访的,依旧带着那种掩饰不住优越感的倨傲,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躁。他声称是奉太子之命,来给佟贵妃送几样“安神静心”的珍奇药材。

  瑞姑姑强压着心中的惊疑和厌恶,在前厅接待了他。楚宁奉命在一旁伺候茶水。

  何公公将礼盒放下,说了几句场面上的问候话,忽然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瑞姑姑,太子爷还有几句体己话,让咱家务必当面转达贵妃娘娘,不知娘娘是否方便?”

  瑞姑姑眉头微蹙:“何公公有话,不妨先告诉老奴,娘娘近日精神不济,恐不便久谈。”

  何公公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掩饰过去,语气更加恳切:“兹事体大,关乎……关乎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也关乎太子爷一片孝心。太子爷说,唯有贵妃娘娘德高望重,明理宽和,或能代为转圜一二,劝慰圣心。” 他特意强调了“皇后娘娘凤体”和“劝慰圣心”,几乎是将“太子处境艰难,希望佟贵妃帮忙在康熙面前说情”的意思挑明了。

  瑞姑姑脸色微变。太子这是病急乱投医吗?还是觉得佟贵妃好说话?在这种敏感时刻,让佟贵妃卷入他与康熙的父子矛盾中去“转圜劝慰”,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何公公,”瑞姑姑语气冷了下来,“太子爷的孝心,娘娘自然知晓。然皇上圣明烛照,自有决断。娘娘久病,自顾不暇,实不敢妄议天家父子之事。太子爷的厚礼和心意,老奴定当转达,至于其他……请恕老奴不敢擅专。”

  何公公脸色一沉,还想说什么,瑞姑姑已起身端茶:“何公公若没有其他吩咐,老奴还要去伺候娘娘用药,恕不远送。”

  何公公子脸色阵青阵白,终是没敢在承乾宫放肆,强笑着告辞离去。

  送走何公公,瑞姑姑气得浑身发抖:“他……他们这是想把咱们娘娘往死路上逼吗?!” 太子此举,无异于将承乾宫直接拉到了康熙的对立面,至少是嫌疑面上。

  楚宁心中也是骇然。太子在压力下的行动,已然失了章法,甚至开始不顾后果。他找上佟贵妃,恐怕不只是因为觉得她“仁厚”,更深层的原因,或许与佟贵妃和胤禛的关系,以及胤禛近来相对沉稳的表现有关?太子是否在试图分化或拉拢?

  暖阁内,佟贵妃听完瑞姑姑的禀报,久久沉默,脸色比纸还白。最终,她只轻轻说了一句:“知道了。东西入库,不必再提。对外……就说本宫今日谁都不见,病情加重了。”

  这是要以“病重”为盾,彻底隔绝外界的纷扰了。楚宁明白,这是无奈之下最安全的自保之策。

  夜幕降临,承乾宫早早熄了灯火,陷入一片死寂。楚宁躺在铺上,却觉得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坤宁宫宫女的暴毙,太子近乎绝望的求助,康熙无形的铁腕……一切都预示着,风暴不仅没有过去,反而升级到了更加残酷和血腥的阶段。

  她忽然想起那封无头信上的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 写信的人,是否早已预见到了今日这般险恶的处境?这封信,会是写给贵妃,提醒她要“敛华守拙”,以免被卷入如太子这般的“覆车”之祸吗?

  如果是,那写信人是谁?为何对宫廷倾轧有如此深刻的预见?他与佟贵妃,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联?

  楚宁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那本《金刚经》。书脊的夹层已空,但秘密却仿佛更重了。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越来越危险的十字路口,四周迷雾重重,而脚下,已然能感受到大地传来的、不祥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