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闭嘴的不是人,是历史-《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地宫空气闷得像堵墙。

  苏晏站在阴影里,声音砸下来,没半点拖泥带水:“启动‘记忆反写’。”

  这不是翻案。

  是跟朝廷造的“真事儿”,硬刚到底。

  他眼皮没动,心里却翻江倒海。

  从这一刻起,退路全断了。

  每一步,都得踩在人心缝里,踩在历史的骨头上。

  第一步,找物证。

  静火僧佝偻着背,推开了百年地窖的门。

  “吱呀”一声,尘土簌簌往下掉。

  地窖里堆着山似的灰烬,是影塾历年该烧的机密档案——全是这帝国埋起来的秘密。

  “要天启七年的。”苏晏盯着灰烬,“哪怕是碎渣。”

  静火僧枯瘦的手在灰里扒拉,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他一辈子跟灰烬打交道,指甲缝里嵌满黑垢,磨得发亮。

  半天,他捏出几片碳化纸屑,薄得像蝉翼,一碰就碎。

  “就这些了。”老人咳嗽两声,声音沙哑。

  纸屑送到铜镜姑面前。

  她那面古铜镜摆在石台上,镜面蒙着层薄灰,却透着股寒气。

  “看好了。”她指尖在镜面上一抹,灰簌簌落下。

  镜面忽明忽暗,碎光在上面跳。

  那些烧没了的光子,像被喊回来似的,重新凑在一起。

  灰烬的影子慢慢变,最后化成了一行行字——《靖国公处置决议书》。

  影塾祭酒的朱印,在镜里红得刺眼。

  关键那句,像刀子扎过来:“林啸天刚烈难驯,宜树典型。对外称通敌,实则殉国,功不录史,名不入册。”

  苏晏抬手,将光影拓印的复本递过去。

  接的人是封唇吏。

  老吏头发花白,背驼得厉害,一辈子抄的都是影塾见不得光的命令。

  他的手,曾是帝国谎言的一部分,稳了几十年。

  可此刻,指尖刚碰到纸,就剧烈地抖起来。

  纸页晃得厉害,差点掉在地上。

  他浑浊的眼盯着“实则殉国不录”,先是发愣,跟着眼里冒光,最后沉下去,全是悲哀。

  嘴唇动了又动,没出声。

  良久,他猛地抓过毛笔,笔杆都快捏断了。

  在纸的空白处,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当年,就是抄这份文件的人。”

  不是公文,不是命令。

  是一个老人,迟了几十年的忏悔。

  地宫里忙着拼历史,归寂婢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揣着一卷名录,边缘卷得发毛,褪了色。

  瓜洲渡口,烟雨蒙蒙。

  雨丝打在她脸上,混着汗,往下淌。

  她把名录塞给苏晏,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历届字眠师的记录,谁被洗了记忆,谁没服软。”

  苏晏展开名录,纸页哗哗响。

  密密麻麻的名字,背后都是断了的人生。

  指尖划过一行行,突然顿住。

  冯十三姨。

  备注就几个字,却像冰锥扎心:“自愿三次记忆剥离。一忘袍泽,二忘血战,三哭喊‘不知忠臣怎么当’,神智崩毁,准离塾。”

  苏晏闭了眼。

  难怪那老妇人疯疯癫癫,只记得一碗阳春面。

  她不是忘了,是被一刀刀剜掉了记忆,连“忠诚”都记不住了。

  耳边像响起她的哭喊,撕心裂肺。

  他把名录和誓骨残片摆在一起,放在临时搭的祭坛上。

  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眼里满是迷茫,又带着点盼头。

  “从今天起,”苏晏声音洪亮,字字砸在地上,“被抹掉的名字,被改的功绩,我们替你们记着!”

  “你们的祖辈,该刻在石碑上,不是埋在谎言里!”

  人群瞬间炸了。

  一个白发老者“扑通”跪倒,磕了个响头,嚎啕大哭:“我阿爷是林家军的!他们说他是叛徒,我们家三代抬不起头啊!”

  更多人涌上来,有的喊着亲人的名字,有的哭着喊“还我清白”。

  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气,像洪水破了堤,冲得天地都在晃。

  紫禁城深处,谢无眠捏着密报,指节发白。

  儒雅的脸拧成一团,眼里满是狰狞。

  背叛!

  全是背叛!

  他没料到苏晏这么快,更没料到归寂婢会反水。

  “啪”的一声,他一掌拍在桌案上,茶杯震得跳起来,茶水泼了满桌。

  “启动‘终焉钟’!”他吼道,声音都变了调。

  终焉钟,影塾的最后保险。

  深埋在地宫最底层的青铜巨钟,一敲响,声波就会跟阵法共鸣。

  抹掉所有秘密,封死所有出入口,把一切埋在地下。

  同归于尽的招。

  机关转动,铁链“哗啦”响。

  巨大的钟槌被吊起,黑影在石壁上晃,越来越高。

  就在要落下的瞬间,停住了。

  紧接着,地宫里响起了呐喊。

  不是一个人,是九百七十三道嗓子,撞在一起,震得地宫嗡嗡响:“林字旗,倒而不降!”

  这是苏晏的后手。

  老陈躲在暗处,嘴角抿紧。

  他照着父亲留下的工匠密文,在终焉钟核心装了反制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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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晏又用共感网络,把誓骨里林氏家将的执念,跟百姓喊“还名”的声音叠在一起,化成了精神声波。

  毁灭的能量,全变成了呐喊。

  钟槌“咔嚓”一声裂了,轰然坠地,碎成几块。

  谢无眠的最后一张牌,废了。

  “动手!”苏晏喊。

  骨语婆带着一群匠人,扛着刻刀冲进地宫。

  不再是偷偷摸摸,是光明正大地接收。

  那些曾用来洗脑的教室,石壁冰冷。

  骨语婆举起刻刀,一笔一划地刻名字——从归寂婢的名录上抄来的,被抹除的名字。

  她的手也在抖,刻刀划破了手指,血滴在石壁上,红得扎眼。

  她把玉耳贴在石头上,老泪纵横:“孩子们,有人来叫你们名字了……”

  “你们都在听,对不对?”

  更怪的事发生了。

  名字刻上去,石壁上竟慢慢显出字迹,像墨汁浸过石头。

  是历届祭酒、教习的讲义,笔力渗进了石头里。

  铜镜姑立刻施法,捕捉那些痕迹。

  “治国不在安君,而在安民。”

  “权力若不能被看见,便不配存在。”

  这些字,像尖刀,戳破了帝国的谎言。

  纸页翻飞,人们抢着拓印、传抄。

  “地下圣谕”的名声,像野火一样,烧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当夜,谢无眠独坐在残灯前。

  灯芯一跳一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落寞。

  手里攥着枚“永续火种”,影塾最高权力的象征,此刻冰得像块铁。

  归寂婢推门进来,脚步声很轻。

  “第七位祭酒临终前说,”

  她看着谢无眠的背影,声音平静,“真正的传承,不是守秘密,是造个不用藏秘密的世界。”

  话音刚落,窗外刮起狂风。

  风里卷着黄纸,一张接一张,铺天盖地。

  是百姓写的——冤屈、证词、不平。

  百万张纸,像蝴蝶一样,朝着紫禁城飞去。

  金銮殿里,皇帝正拿着朱笔,要批奏折。

  抬头一看,窗外漫天飞纸,像下了场雪,遮了月光。

  第一张纸,被风卷着,落在屋檐上。

  皇帝手一抖,朱笔“啪”地断了,笔尖滚落在案上。

  百里之外的江畔。

  苏晏迎风站着,头发被吹得乱飞。

  脚下江水滚滚,拍打着江岸,溅起水花。

  他对着空气,轻声说:“父亲,您要的不是平反。”

  顿了顿,声音沉得像铁:“是有人站出来说——这盘棋,我不下了。”

  怀里的金丝匣突然震颤,烫得硌手。

  一行金色小字浮现,亮得刺眼:【共感织网终极进化,可定向释放群体认知冲击波】。

  就在这时,钟鼓楼传来钟声。

  “咚——咚——”

  一连十三下,雄浑又悠远,穿透了京城的暮霭。

  像晨钟,破雾而来。

  苏晏收回望向紫禁城的目光,摊开手掌,又慢慢握紧。

  心里冒出个念头,比推翻皇权还疯狂。

  这天下,这帝国,到底建在什么上面?

  军队?法度?皇帝的威严?

  都不是。

  是共识。

  比如,人人信玉玺代表天命。

  比如,人人信一枚铜钱,值它该值的价。

  他看着奔流的江水,看着江上的商船,嘴角勾了勾,眼里闪着光。

  棋盘都能不玩了,那棋盘本身,为什么不能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