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进账的不是钱,是名单-《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静室里,烛火跳得厉害。

  三道影子钉在墙上,忽长忽短,晃得人心慌。

  苏晏指尖擦过金丝匣,匣面刻满细密的矿物源流数据,像爬满了黑蚁。

  他抬眼,目光扫过老陈和铜镜姑。

  “影塾的陶罐残片,”他声音不高,却像铁块砸在石板上,“那高岭土,跟皇庄贡瓷的‘御用墨胎’,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老陈的手,指节粗大,爬满老茧,捏着数据纸没抖一下。

  他反手铺开一张京畿舆图,图卷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缩了缩。

  没拿朱砂,他攥了根粗砺的炭笔。

  笔尖在图上划,沙沙响,像地底的虫在爬。

  一条暗线被硬生生从街巷、官道里剥出来——

  始于紫禁城西北角的冷灶房,那地方的排污渠,前朝废妃多在那儿上吊。

  水道弯弯曲曲,钻出皇城,一头扎进京郊的奉先别院。

  “这别院,”

  炭笔在图上重重一顿,留下个黑印,“明着是致仕阁老的清修地,暗里是个大粮仓。”

  老陈嗓子压得低,“炭车从这儿分七路,直奔京畿七大地宫——就是那七大书院。”

  铜镜姑指尖蹭过镜面,冰得硌手。

  “这么大动静,”她声音轻,带着点疑惑,“没账目?”

  “有。”苏晏眼仁沉得像寒潭。

  “户部近十年暗账,每月初七,都划走一笔‘祭祀余烬处理费’。”

  他顿了顿,“一笔不多,攒着就够七座书院嚼用,分毫不差。”

  运输的暗线,资金的暗流,在图上撞了个正着。

  可终点,还裹在雾里。

  突然,内室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水梦儿跌出来,裙摆勾住门槛,差点摔个踉跄。她脸白得像没沾墨的纸,嘴唇抖得不成样子,手里死死攥着张草图。

  “我梦见了……”她气息发颤,“地下河,淌着黑油似的东西,两岸堆着钱袋。”

  “每个袋子上都用血写字——是人名!”

  “袋口冒青烟,聚成人脸,都在哭……”

  苏晏伸手接过图纸,指节猛地攥紧,泛了白。

  哪儿是梦?

  纸上是奉先别院的地库格局,画得清清楚楚。

  正中央,标着个密室,门楣上四个字——北斗归仓。

  工部档案里,从没提过这地方。

  他心里咯噔一下。

  梦和现实凑到了一块儿,像有股邪门的力道在暗地里较劲儿。

  “婆婆!”苏晏转头喊霜婆婆,声音干脆,“调三个老漕工来,要算盘打得精,能从珠子缝里抠出油的。”

  “让他们去奉先别院,应聘账房副手。”

  他递过去一盒毛笔,笔杆造型古怪:“漂尸匠做的墨胆笔,写着跟普通笔一样,墨迹能透纸背,留层药印。”

  “夜里用铜镜照,就能看见字。外围弟兄,子时接应。”

  计划铺得又快又密,像张无声的网。

  五天后,子时。

  铜镜亮起,药迹情报映在上面。

  苏晏眼皮一沉,瞳孔缩成了针。

  账目上,额外加了两千两白银,用途写着“应急记忆清洗”。

  角落里,一行蝇头小楷扎眼:“浙南山院字眠师告急,需‘忘忧散’三十斤。”

  记忆清洗?忘忧散?

  苏晏太阳穴突突跳,这字眼像毒刺,扎得他心口发紧。

  影塾不只是捞钱,是在给人洗脑子。

  或者说,处理那些不听话的“学生”。

  他们慌了,在毁证据。

  “公子,”老陈往前半步,嗓子像闷雷,“要不要动手,抄了别院?”

  “不。”苏晏一口回绝。

  “打草只会让蛇藏得更深。”他指尖敲着桌沿,“我要把整片草丛,连根拔起。”

  果然,第二天清晨。

  户部一个姓王的郎中,骑着马,鞭子抽得急,脸绷得像块铁板,直奔西山——影塾的外围联络点。

  苏晏的人早布好了网,却没动。

  要的不是这个传声筒,是筒后面那张网。

  夜里,铜镜姑再施光影术。

  镜面亮起来,王郎中的书房原样映了出来。

  烛火摇曳,他手哆嗦着,笔杆都快握不住,在宣纸上写名字。

  写一个,脸白一分,额头上的汗往下淌,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

  四十七个人名,密密麻麻列着——

  六部主事、三省给事中,还有两位皇子的得力幕僚。

  他们都有个共同身份:影塾旁听生。

  最后一个名字,苏晏吸了口凉气,指尖顿在半空。

  礼部尚书,裴砚之。

  备注写得更细:一期肄业,保留决策旁听权。

  苏晏长长吐了口气,胸口的棋盘瞬间翻了天。

  他小心翼翼誊抄名单,用火漆封好。

  又写了张短信,就一句话:“诸君可知,你们拼死拼活护着的朝廷,不过是人家课后练手的题目?”

  连夜,信和名单副本,被悄悄塞进四十七座府邸的门缝。

  京城的夜,静得吓人。

  一场风暴,在暗处攒着劲儿。

  三日后,朝堂之上。

  一个平时不起眼的给事中,突然站出来,拍着案子弹劾裴砚之贪墨。

  说着说着,无意间蹦出三个字:“北斗归仓。”

  满朝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像炸了窝的蜂。

  紧接着,两位皇子的幕僚,接连上书请辞,理由都是“身子扛不住,脑子也乱”。

  最让人震动的,是裴砚之。

  他闭门谢客三日,府邸大门紧闭,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第四日清晨,一辆没挂牌子的青布马车,从裴府侧门驶出来。

  没去衙门,径直停在苏晏宅邸门前。

  车夫递进一只锦盒。

  打开,里面没有金银,没有书信,只有一方空砚台。

  砚台底部,用利器刻着两个字,又深又急,边缘崩了木刺:

  还债。

  同一时刻,京郊奉先别院,地库深处。

  最后一笔“余烬费”的文书,被扔进火盆。

  火焰“腾”地窜起来,映着账房先生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发青。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账房里所有账簿,新的旧的,墨迹突然变了色。

  从黑转粉,再变红,越来越深,像血。

  红色顺着纸缝往下滴,密密麻麻的字迹,浸在血里,散发出一股腥气,冲得人想吐。

  一屋子账册,顷刻间像泡在血泊里。

  苏晏掌心的金丝匣,热得发烫,烫得手心发麻。

  一行新提示,浮在冰凉的金属表面:

  【大规模认知乱了,共感网络能灌进去引导记忆】

  他摩挲着匣子,感受着里面涌动的力量。

  “现在,”他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却让人后背发凉,“该让你们看看,钱是会咬人的。”

  苏晏抬眼,望向紫禁城。

  黑沉沉的宫墙,在夜色里像头巨兽。

  曾经,他以为揭穿真相就是赢。

  可现在,金丝匣给了他另一条路。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场认知崩塌之后,谁能给这江山,给这天下人心,写下一个全新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