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断舌之人,最懂怎么咬人-《谋定乾坤,我为执棋人》

  瑶光公主的密信到了,苏晏捏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信上字迹清秀,却透着狠劲。

  户部尚书那个老狐狸,居然深夜偷偷烧“清浊费”的副账。

  更怪的是,他被“信标香”熏出幻觉,自己打自己耳光,嘴里不停念“千魂索债”。

  苏晏看到最后一句:“火种已醒,只待风起。”

  他知道,自己就是那阵风。

  他把信纸凑近香炉,火焰很快吞没了字迹。

  火光最亮时,他眼前忽然浮现一行金色的字:伪义之极,必自噬其心。

  苏晏眼神没动。

  这话只是印证了他早就知道的事——崔十七的“义”,早就变了味。

  清晨,漕渠边的破庙里又冷又潮。

  铁秤妈坐在草堆上,手脚的绳子已经解了。面前摆着一碗热粥,米香飘在空气里。

  她没动,只是呆呆看着。

  苏晏蹲到她面前,声音压得很低:“你儿子的事,昨夜办妥了。调离戍卫艇,去京郊屯田营,这辈子不用再碰漕运。”

  女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猛地抬起,里面有了点光——是希望,也是怀疑。

  苏晏没多解释,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去。是那片缺角的陶埙,还带着旧土。

  “你说这道闸守了二十年。”苏晏声音平稳。

  “可真正的守法,不是提心吊胆记黑账,等青天来救。是让那些想贪的手,从此不敢伸。”

  铁秤妈的目光从儿子的事,移到陶埙上。她手指发抖,接过了那片破埙。

  二十年憋着的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要我……作证?”她声音沙哑得像磨砂。

  苏晏点头。

  “我愿意。”她说得很清楚,每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巳时,京城西郊的废钟楼。

  第七哨所有人都被叫来了。

  崔十七拄着木拐站在人群前,腰间的银铃铛随着他走路叮当响。

  他皱紧眉头——没看见官兵,只有黑压压的漕工和百姓。

  高台上,苏晏一个人站着,背靠断碑。手里捧着那只灰陶瓮。

  崔十七瞳孔一缩,他认得那瓮。

  苏晏没废话,直接揭开瓮盖,从里面拿出油布包的账册。他展开一卷,迎着风,从水囊倒水浇在纸上。

  奇迹发生了。空白纸页背面,被水一浸,浮出一个个血红色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跟着籍贯和日期。

  “是我爹!王二狗!”人群里一个壮汉看清名字,腿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三年前说他掉渠里了,原来……”

  这一声哭像点着了火。更多人在名字里找到了失踪的亲人。哭声、骂声、吼声混成一片。

  崔十七的脸在众人目光下变得铁青。他拄着拐杖,昂头瞪着苏晏:“你要杀我?”

  苏晏摇头。

  他走下高台,穿过愤怒的人群,走到崔十七面前。

  四周的喧闹仿佛隔开了,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当年在林府灵前发的誓,还记得吗?”

  崔十七眼睛猛地收缩,嘴唇动了几下,没出声。

  “你说,‘以命护火,不负故主’。”苏晏声音更低了,像锥子扎进他心里。

  “新政是火,林家的清白是火。可你现在护的,到底是火,还是自己掌权的感觉?”

  话音落下,只有苏晏能看见——崔十七周围荡开大片猩红涟漪,像浓得化不开的血雾。

  崔十七后退一步,拐杖掉了。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我没有错!新政能有今天,靠的是我!没有我,火早灭了!我没有错!”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狠狠刺向自己双眼!

  “那就让这双看过背叛、做过背叛的眼睛,永远闭上!”

  血溅出来,染红石阶。崔十七惨叫跪地,血从眼眶不停流下。

  全场死寂。

  苏晏弯腰,面无表情地捡起那串人牙铃铛。他把它放进装满罪证的陶瓮里,像完成一个仪式。

  然后他转身对众人说:“今天,不杀一人,不撤一职。但从今往后,‘清浊费’三个字,不准出现在任何文书上。再有人犯,不用衙门审——民心自判!”

  说完他转身离开,把这片民怨和血腥留在身后。

  他身后,一个颤抖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是铁秤妈,她站在人群最前,挺直了腰:“我叫张氏,住漕南十八里,我愿为证!”

  一声之后,百声应和。

  “我叫李四……”

  “我愿为证!”

  京城陋巷里,“漏斗嘴”赵三凑到一个耳背的老太婆耳边,灌进新黑话。这话天亮前会传遍所有地下角落。

  “瞎了眼的狗,不会再咬人了。”

  苏晏往回走,天快黑了。白天的喧闹和血腥好像还在耳边,民众的怒吼是他亲手掀起的风暴。

  但这胜利的滋味,像杯温吞的酒,暖一下,剩下全是冷。

  崔十七倒了,可长出他的土壤还在。那“信标香”的源头,还藏在京城最深的阴影里。瑶光公主的密信,户部尚书的疯,崔十七的自毁……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隐秘的对手。

  风起了,火也点了。可这火要是失控,烧掉的不仅是腐肉,可能是整个王朝的骨头。

  苏晏脚步没停,心却飘向那缕若有若无、甜腻又致命的香气。

  那才是真正的引信,一个更可怕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