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的心沉了下去。吉田的人没第一时间追到这荒滩来，反而被这些闻着味儿来的“水耗子”吸引了注意力，这确实是万幸。但这也说明，这片区域已经不再安全。吉田的人，或者别的什么势力，很快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拢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苏砚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鱼腥和铁锈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他低头看了看怀里赛金花用命换来的“家底”——几根沉甸甸压手的大黄鱼，还有那几张能把他们变成另外两个人的精致证件。离开上海，似乎成了唯一看似明智的选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又落回摊开在膝盖上的父亲笔记。那个画在页边角落的、复杂精密的奇异几何图案，像有魔力一样吸着他的眼睛。这到底是什么？“门”的基础？父亲到底想打开什么？或者…关上什么？
“走？往哪儿走？”铁匠张一屁股瘫坐在湿漉漉的船板上，扯到腿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码头车站肯定全是鬼子和便衣狗！这荒郊野地的，俺这腿…能蹦跶多远？”他拍了拍自己那条伤腿，一脸苦大仇深，“再说了，苏先生，林小姐，你们这细皮嫩肉的，能钻山沟啃树皮啊？”
林默咬着发白的嘴唇，没说话，只是把苏砚的胳膊抓得更紧了。恐惧和对未知的抗拒，明明白白写在她眼睛里。
苏砚沉默着。铁匠张的话糙理不糙。仓促逃亡，目标太大，几乎是自投罗网。吉田现在肯定红了眼，布下的天罗地网恐怕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更何况…他内心深处，那团复仇的火焰和探究真相的执念，从未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就这么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逃了？对不起那些用血给他们铺路的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上那个几何图案，眉头越皱越紧。这图案的结构…那种精妙的数学美感…他似乎…在哪儿见过另一种风格类似，但更简单点的…
突然！
他脑子里像是划过一道闪电！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默：“默儿！你爹…林先生！他以前是不是有个习惯？喜欢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画点小图案？比如…书的扉页？或者…算盘的边框上？”
林默被问得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回忆着：“…好像…是有…爹他有时候想事情入神了，是会拿笔随手画些…别人看不懂的线团和格子…”
“算盘！”苏砚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看向一直被林默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颗深紫色紫檀木小算珠！“默儿！珠子！给我看看！”
林默虽然不明白，还是顺从地把那颗温润的算珠递了过去。
苏砚接过算珠，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他把它凑到眼前，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几乎是屏住呼吸，仔细审视着算珠表面那无比光滑、似乎毫无异常的深紫色木质纹理。
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猜错了？
他不甘心，手指更加仔细地摩挲着…突然！他的指尖在算珠侧面靠近穿孔的地方，感觉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凸感！
不是磨损！是刻痕！极其微小、极其精密的刻痕！
他立刻把算珠对准光线最好的方向，眯起眼睛，几乎把眼珠子贴上去看！
果然！在算珠侧面那片深沉的紫色里，竟然用比头发丝还细的刻线，阴刻着一个微缩版的、同样复杂精密的几何图案！线条之细，之精准，简直匪夷所思！而且，这个图案的风格，和他父亲笔记页边的那个，如出一辙！但结构上…更像是一个…基础单元？或者说…一个“坐标”的原点？
“真的有…”苏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把算珠递给林默，又指着父亲笔记上的那个大图案，“默儿，你看！像不像？你爹刻在算珠上的这个，像是…像是这个大图案的一小块！”
林默凑近了仔细看，苍白的脸上也渐渐露出震惊的神色：“…真的…爹他…他到底…”
“我明白了！”苏砚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船板上，震得朽木屑簌簌往下掉，吓得铁匠张一哆嗦。“这不是随便画的！林先生可能…可能早就察觉到了我父亲研究的真正方向，甚至…他们可能在用这种方式，秘密地交流或者记录一些…绝不能落在纸面上的核心信息！”
他激动地指着两个图案：“这个算珠上的小图案，可能是一个定位点，一个密钥！而我父亲笔记上的这个大图案，可能是…一张地图！一张用数学和几何语言绘制的、隐藏着真正秘密的‘地图’！”
“地…地图？”铁匠张听得云里雾里，挠着光头，“画得跟鬼画符似的，能看出个啥地方？俺看连北都找不着！”
“不是普通地图！”苏砚的眼神亮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被这个发现驱散了，“这是一种非常高深的数学结构！它指示的可能不是一个具体的地理位置，而是一个…逻辑位置？一个…入口？或者一个…接口？”他自己也越说越觉得匪夷所思，但直觉告诉他，方向对了！
“那…那这东西…有啥用？”铁匠张还是没明白，“能当饭吃？能带咱们飞出上海？”
“它的用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都大！”苏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如果这真是我父亲和林先生留下的最后线索，那么它指向的地方，很可能藏着能彻底扭转局面的东西！也许是‘声波锁’的原始设计缺陷？也许是吉田也不知道的、更强大的应用方式？甚至…可能是能彻底毁掉吉田野心的关键！”
他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他看向远处那座在晨曦中完全显露出来的、巨大的、如同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声音低沉而决绝：
“我们不能走。至少，不能现在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吉田以为他赢了，夺走了‘果实’，毁掉了‘树木’。” “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根’，还深埋在地下。” “而我们现在，手里握着的…” 苏砚摊开手掌，那颗深紫色的紫檀算珠在他掌心静静躺着，散发着幽微的光泽。
“…可能就是挖出这条‘根’唯一的锄头！”
林默看着苏砚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他沉浸于数学世界、即将解开难题时的专注和狂热——她苍白的小脸上，恐惧渐渐被一种坚定的信任取代。她轻轻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
铁匠张看看苏砚，又看看林默，虽然还是不太明白那些“鬼画符”有啥用，但他看得懂这俩读书人眼中的火苗。他一拍大腿，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站起来：“得！俺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你们说咋干就咋干！是挖根还是砍树，俺这身力气，跟着你们豁出去了！总比跑出去被鬼子当兔子撵强！”
“但是…”苏砚的兴奋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他皱紧眉头，“就算这图案真是一张‘地图’，我们怎么解读它？它指向哪里？上海这么大…”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两个图案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从那些精妙的线条和角度里找出规律。数学…一切都是数学…父亲和林文轩，一定留下了某种只有他们才懂的…解码方式…
就在这时！
“咕噜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悠长、如同闷雷般的腹鸣声，猛地从铁匠张那宽阔如平原的腹部爆发出来！声音之大，甚至压过了江水的流动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和…尴尬。
苏砚和林默的思绪瞬间被打断，齐刷刷地看向铁匠张。
铁匠张的老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他赶紧用手捂住肚子，试图压制那丢人的声响，结果反而又引发了一连串更响亮的“咕噜”声。他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瓮声瓮气地嘟囔：“…看…看啥看…从昨儿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光灌了一肚子黄浦江的浑水…还不兴俺肚子叫两声啊…”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浓生活气息的插曲，像根针一样，瞬间刺破了刚才凝重紧张到极致的气氛。
苏砚愣了一下，看着铁匠张那副窘迫又委屈的憨样，再看看林默那忍不住微微弯起的嘴角，一种荒谬又心酸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会痛，会怕，也会饿。复仇、真相、秘密…这些沉重的字眼背后，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也忍不住扯出一丝疲惫的苦笑。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几根沉甸甸的金条。赛金花留下的“家底”，此刻显得如此实在。
“张大哥说得对…”苏砚晃了晃手里的金条，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皇帝不差饿兵。就算要挖根，也得先填饱肚子。”
他抽出一根最小的“黄鱼”，掂量了一下，递给铁匠张：“张大哥，你熟悉码头这边的门道。想办法，找个绝对稳妥的人，去弄点吃的喝的，再搞点治伤的药和最普通的干净衣服来。剩下的钱，让他闭嘴。”
铁匠张看着那根在晨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金疙瘩，眼睛都直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接过来，像捧着个烫手山芋：“…苏先生…这…这也太扎眼了…俺怕…”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苏砚眼神锐利，“找那种只认钱、嘴巴严、而且有家有口不敢乱来的地头蛇。告诉他，办好了，还有赏。办砸了…”苏砚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寒意让铁匠张打了个哆嗦。
“懂了！”铁匠张把金条紧紧攥在手心，用力点头，“俺知道找谁！码头扛大包的刘瘸子，贪是贪了点，但胆子小，他老婆孩子就在棚户区，他不敢耍花样！”说着，他就要挣扎着爬起来。
“等等！”苏砚叫住他，目光再次落回父亲笔记和那颗算珠上，眼神闪烁，“…顺便…让他打听个地方。”
“啥地方？”铁匠张一愣。
苏砚的手指，点在父亲笔记那个巨大的、复杂的几何图案中心，一个由数个螺旋线交汇形成的、类似“锚点”的特殊结构上。他又拿起林默那颗算珠，指着上面微缩图案中心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但更小的“锚点”。
“问问刘瘸子，或者他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最后的希望，“…在上海滩，有没有哪个地方…是特别‘怪’的。比如，老房子、废弃的仓库、甚至某个公园的角落…那里面的地面或者墙壁上，刻着…或者铺着…类似这种…‘漩涡圈’一样的石头图案或者铁疙瘩？”
他把笔记和算珠上的图案指给铁匠张看。铁匠张瞪着他那双牛眼，看得眼花缭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苏先生…你这…这比洋道士的符还难认…俺…俺尽量说吧…就怕刘瘸子那猪脑子也记不住…”
“尽量问。”苏砚也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像大海捞针，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重点是‘漩涡圈’！重复的、刻在地上的奇怪圈子！”
“成！漩涡圈是吧！俺记下了！”铁匠张重重一点头，把金条小心翼翼塞进贴肉的最里层口袋，又紧了紧裤腰带，忍着腿疼，像个笨拙的熊瞎子一样，慢慢爬出破船，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芦苇丛和晨雾里。
破船里，只剩下苏砚和林默。冰冷的江风毫无遮挡地灌进来，吹得人透心凉。远处江面上，那两条捞东西的舢板似乎还在不死心地徘徊。
苏砚把笔记和证件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紧。他搂住林默冰冷发抖的肩膀，试图给她一点温暖。
“砚哥…”林默把头靠在他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声音微弱，“…我们…真的能找到吗？爹和你爹…留下的…‘门’？”
苏砚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浑浊的江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一切，落在了某个未知的远方。他轻轻摩挲着林默的头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知道。但只要有一线希望…” “就算把上海滩所有的‘漩涡圈’都翻个底朝天…” “我们也得把它找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苏砚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鱼腥和铁锈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他低头看了看怀里赛金花用命换来的“家底”——几根沉甸甸压手的大黄鱼，还有那几张能把他们变成另外两个人的精致证件。离开上海，似乎成了唯一看似明智的选择。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又落回摊开在膝盖上的父亲笔记。那个画在页边角落的、复杂精密的奇异几何图案，像有魔力一样吸着他的眼睛。这到底是什么？“门”的基础？父亲到底想打开什么？或者…关上什么？
“走？往哪儿走？”铁匠张一屁股瘫坐在湿漉漉的船板上，扯到腿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码头车站肯定全是鬼子和便衣狗！这荒郊野地的，俺这腿…能蹦跶多远？”他拍了拍自己那条伤腿，一脸苦大仇深，“再说了，苏先生，林小姐，你们这细皮嫩肉的，能钻山沟啃树皮啊？”
林默咬着发白的嘴唇，没说话，只是把苏砚的胳膊抓得更紧了。恐惧和对未知的抗拒，明明白白写在她眼睛里。
苏砚沉默着。铁匠张的话糙理不糙。仓促逃亡，目标太大，几乎是自投罗网。吉田现在肯定红了眼，布下的天罗地网恐怕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更何况…他内心深处，那团复仇的火焰和探究真相的执念，从未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就这么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逃了？对不起那些用血给他们铺路的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上那个几何图案，眉头越皱越紧。这图案的结构…那种精妙的数学美感…他似乎…在哪儿见过另一种风格类似，但更简单点的…
突然！
他脑子里像是划过一道闪电！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默：“默儿！你爹…林先生！他以前是不是有个习惯？喜欢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画点小图案？比如…书的扉页？或者…算盘的边框上？”
林默被问得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努力回忆着：“…好像…是有…爹他有时候想事情入神了，是会拿笔随手画些…别人看不懂的线团和格子…”
“算盘！”苏砚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看向一直被林默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颗深紫色紫檀木小算珠！“默儿！珠子！给我看看！”
林默虽然不明白，还是顺从地把那颗温润的算珠递了过去。
苏砚接过算珠，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他把它凑到眼前，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几乎是屏住呼吸，仔细审视着算珠表面那无比光滑、似乎毫无异常的深紫色木质纹理。
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猜错了？
他不甘心，手指更加仔细地摩挲着…突然！他的指尖在算珠侧面靠近穿孔的地方，感觉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凹凸感！
不是磨损！是刻痕！极其微小、极其精密的刻痕！
他立刻把算珠对准光线最好的方向，眯起眼睛，几乎把眼珠子贴上去看！
果然！在算珠侧面那片深沉的紫色里，竟然用比头发丝还细的刻线，阴刻着一个微缩版的、同样复杂精密的几何图案！线条之细，之精准，简直匪夷所思！而且，这个图案的风格，和他父亲笔记页边的那个，如出一辙！但结构上…更像是一个…基础单元？或者说…一个“坐标”的原点？
“真的有…”苏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把算珠递给林默，又指着父亲笔记上的那个大图案，“默儿，你看！像不像？你爹刻在算珠上的这个，像是…像是这个大图案的一小块！”
林默凑近了仔细看，苍白的脸上也渐渐露出震惊的神色：“…真的…爹他…他到底…”
“我明白了！”苏砚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船板上，震得朽木屑簌簌往下掉，吓得铁匠张一哆嗦。“这不是随便画的！林先生可能…可能早就察觉到了我父亲研究的真正方向，甚至…他们可能在用这种方式，秘密地交流或者记录一些…绝不能落在纸面上的核心信息！”
他激动地指着两个图案：“这个算珠上的小图案，可能是一个定位点，一个密钥！而我父亲笔记上的这个大图案，可能是…一张地图！一张用数学和几何语言绘制的、隐藏着真正秘密的‘地图’！”
“地…地图？”铁匠张听得云里雾里，挠着光头，“画得跟鬼画符似的，能看出个啥地方？俺看连北都找不着！”
“不是普通地图！”苏砚的眼神亮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被这个发现驱散了，“这是一种非常高深的数学结构！它指示的可能不是一个具体的地理位置，而是一个…逻辑位置？一个…入口？或者一个…接口？”他自己也越说越觉得匪夷所思，但直觉告诉他，方向对了！
“那…那这东西…有啥用？”铁匠张还是没明白，“能当饭吃？能带咱们飞出上海？”
“它的用处，可能比我们想象的都大！”苏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如果这真是我父亲和林先生留下的最后线索，那么它指向的地方，很可能藏着能彻底扭转局面的东西！也许是‘声波锁’的原始设计缺陷？也许是吉田也不知道的、更强大的应用方式？甚至…可能是能彻底毁掉吉田野心的关键！”
他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他看向远处那座在晨曦中完全显露出来的、巨大的、如同钢铁森林般的城市，声音低沉而决绝：
“我们不能走。至少，不能现在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吉田以为他赢了，夺走了‘果实’，毁掉了‘树木’。” “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根’，还深埋在地下。” “而我们现在，手里握着的…” 苏砚摊开手掌，那颗深紫色的紫檀算珠在他掌心静静躺着，散发着幽微的光泽。
“…可能就是挖出这条‘根’唯一的锄头！”
林默看着苏砚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他沉浸于数学世界、即将解开难题时的专注和狂热——她苍白的小脸上，恐惧渐渐被一种坚定的信任取代。她轻轻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
铁匠张看看苏砚，又看看林默，虽然还是不太明白那些“鬼画符”有啥用，但他看得懂这俩读书人眼中的火苗。他一拍大腿，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站起来：“得！俺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你们说咋干就咋干！是挖根还是砍树，俺这身力气，跟着你们豁出去了！总比跑出去被鬼子当兔子撵强！”
“但是…”苏砚的兴奋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他皱紧眉头，“就算这图案真是一张‘地图’，我们怎么解读它？它指向哪里？上海这么大…”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两个图案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从那些精妙的线条和角度里找出规律。数学…一切都是数学…父亲和林文轩，一定留下了某种只有他们才懂的…解码方式…
就在这时！
“咕噜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悠长、如同闷雷般的腹鸣声，猛地从铁匠张那宽阔如平原的腹部爆发出来！声音之大，甚至压过了江水的流动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和…尴尬。
苏砚和林默的思绪瞬间被打断，齐刷刷地看向铁匠张。
铁匠张的老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他赶紧用手捂住肚子，试图压制那丢人的声响，结果反而又引发了一连串更响亮的“咕噜”声。他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瓮声瓮气地嘟囔：“…看…看啥看…从昨儿中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光灌了一肚子黄浦江的浑水…还不兴俺肚子叫两声啊…”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浓浓生活气息的插曲，像根针一样，瞬间刺破了刚才凝重紧张到极致的气氛。
苏砚愣了一下，看着铁匠张那副窘迫又委屈的憨样，再看看林默那忍不住微微弯起的嘴角，一种荒谬又心酸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会痛，会怕，也会饿。复仇、真相、秘密…这些沉重的字眼背后，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也忍不住扯出一丝疲惫的苦笑。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几根沉甸甸的金条。赛金花留下的“家底”，此刻显得如此实在。
“张大哥说得对…”苏砚晃了晃手里的金条，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皇帝不差饿兵。就算要挖根，也得先填饱肚子。”
他抽出一根最小的“黄鱼”，掂量了一下，递给铁匠张：“张大哥，你熟悉码头这边的门道。想办法，找个绝对稳妥的人，去弄点吃的喝的，再搞点治伤的药和最普通的干净衣服来。剩下的钱，让他闭嘴。”
铁匠张看着那根在晨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金疙瘩，眼睛都直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接过来，像捧着个烫手山芋：“…苏先生…这…这也太扎眼了…俺怕…”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苏砚眼神锐利，“找那种只认钱、嘴巴严、而且有家有口不敢乱来的地头蛇。告诉他，办好了，还有赏。办砸了…”苏砚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寒意让铁匠张打了个哆嗦。
“懂了！”铁匠张把金条紧紧攥在手心，用力点头，“俺知道找谁！码头扛大包的刘瘸子，贪是贪了点，但胆子小，他老婆孩子就在棚户区，他不敢耍花样！”说着，他就要挣扎着爬起来。
“等等！”苏砚叫住他，目光再次落回父亲笔记和那颗算珠上，眼神闪烁，“…顺便…让他打听个地方。”
“啥地方？”铁匠张一愣。
苏砚的手指，点在父亲笔记那个巨大的、复杂的几何图案中心，一个由数个螺旋线交汇形成的、类似“锚点”的特殊结构上。他又拿起林默那颗算珠，指着上面微缩图案中心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但更小的“锚点”。
“问问刘瘸子，或者他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最后的希望，“…在上海滩，有没有哪个地方…是特别‘怪’的。比如，老房子、废弃的仓库、甚至某个公园的角落…那里面的地面或者墙壁上，刻着…或者铺着…类似这种…‘漩涡圈’一样的石头图案或者铁疙瘩？”
他把笔记和算珠上的图案指给铁匠张看。铁匠张瞪着他那双牛眼，看得眼花缭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苏先生…你这…这比洋道士的符还难认…俺…俺尽量说吧…就怕刘瘸子那猪脑子也记不住…”
“尽量问。”苏砚也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像大海捞针，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重点是‘漩涡圈’！重复的、刻在地上的奇怪圈子！”
“成！漩涡圈是吧！俺记下了！”铁匠张重重一点头，把金条小心翼翼塞进贴肉的最里层口袋，又紧了紧裤腰带，忍着腿疼，像个笨拙的熊瞎子一样，慢慢爬出破船，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芦苇丛和晨雾里。
破船里，只剩下苏砚和林默。冰冷的江风毫无遮挡地灌进来，吹得人透心凉。远处江面上，那两条捞东西的舢板似乎还在不死心地徘徊。
苏砚把笔记和证件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紧。他搂住林默冰冷发抖的肩膀，试图给她一点温暖。
“砚哥…”林默把头靠在他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肩膀上，声音微弱，“…我们…真的能找到吗？爹和你爹…留下的…‘门’？”
苏砚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浑浊的江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一切，落在了某个未知的远方。他轻轻摩挲着林默的头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知道。但只要有一线希望…” “就算把上海滩所有的‘漩涡圈’都翻个底朝天…” “我们也得把它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