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僧俗奇援与密林转移-《谍海密码:孤岛迷踪》

  时间: 1942年4月6日,中午至傍晚

  地点:栖霞山密林至栖霞寺下院

  “苏砚?!”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把苏砚钉在了原地。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比刚才被胡老板用枪指着时还要惊骇。这两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算盘同志”?这又是什么代号?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爆炸——陷阱?胡老板或者日本人设下的更精巧的圈套?用这种方式骗取信任?还是……真的遇到了自己人?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右手悄悄摸向别在后腰的驳壳枪,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声音干涩:“你们……是谁?认错人了吧?”

  那年轻村姑阿秀见他这副模样,急得一跺脚,也顾不上掩饰了,语速又快又脆,像爆豆子:“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装!‘算盘’说了,你是个戴眼镜的、白白净净的文化人,看起来有点愣,但心里门儿清!是从上海过来的,带着‘老掌柜’的信儿!对不对?”她一边说,一边焦急地回头张望,仿佛鬼子下一秒就会从树林里钻出来。

  “老掌柜”……苏砚心头再次巨震!这是青衫客在牺牲前,提到可以信任的联络人之一!难道“算盘”也是“珊瑚”网络的一员?他们真的认识青衫客?

  那年轻和尚慧明(苏砚从他刚才与阿秀的对话中听到了名字)上前一步,他虽然年轻,但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扫过苏砚摸向后腰的手,沉声道:“苏先生,此地不宜久留。贫僧栖霞寺慧明,这位是山下栖霞镇的阿秀姑娘。我们是‘算盘’同志紧急联络,前来接应你的。鬼子确实在搜山,距离很近,枪声和刚才陈二狗的动静把他们引过来了。”

  他说话条理清晰,直接点破了苏砚的小动作和陈二狗,显得坦诚而急切。而且“栖霞寺”这个地点,也让苏砚心中一动,与“栖霞”关联上了。

  苏砚的大脑飞速权衡。信,还是不信?不信,他孤身一人,受伤疲惫,面对即将到来的日军搜山队,几乎是死路一条。信,万一这是陷阱……但对方说出了“算盘”、“老掌柜”这些只有内部人才可能知道的代号,甚至描述了他的特征和来历,是陷阱的可能性在降低。

  阿秀见他还在犹豫,气得差点拿篮子砸他,压低声音骂道:“你个榆木疙瘩!‘算盘’为了把你的消息传出来,冒险启动了紧急联络点!我们俩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上山找你!你再磨蹭,咱们仨都得交代在这儿给山神爷当肥料!”

  她的泼辣和直接,反而奇异地让苏砚多信了几分。这种市井的鲜活气,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

  远处,隐约传来了日军士兵的呜哩哇啦的吆喝声和军犬的吠叫!声音正在逼近!

  没时间犹豫了!

  苏砚一咬牙,放下了摸枪的手,对着慧明和阿秀重重点头:“我跟你们走!”

  “早该这样!”阿秀松了口气,一把抢过苏砚手里的树枝拐杖扔到一边,动作麻利地架起他的一条胳膊,“慧明师父,搭把手!他腿脚不利索!”

  慧明也不多话,将熟铜棍往背后一插,结实有力的手臂直接托住了苏砚的另一边腋下。两人架起苏砚,二话不说,钻进了旁边一条极其隐蔽、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径。

  这俩人的力气都出乎意料的大。阿秀看着瘦小,但常年劳作,手臂很有劲。慧明更是习武之人,下盘稳健,架着苏砚在山路上穿梭,速度竟然不慢。

  苏砚被两人夹着,脚几乎离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枝叶刮过衣服的唰唰声。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远处日军搜山的嘈杂声,甚至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军犬兴奋的狂吠,惊得他心脏乱跳。

  但慧明和阿秀对这片山林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他们专挑难走的兽径、陡坡、甚至淌过一条冰凉的小溪(以消除气味),七拐八绕,动作敏捷又悄无声息。

  阿秀一边跑,嘴里还不闲着,小声跟苏砚嘀咕:“你说你,挺大个人了,咋这么能惹祸?刚来就把胡扒皮和陈二狗那两个王八蛋招来了,还惊动了鬼子大队人马搜山!好家伙,‘算盘’收到信儿的时候,脸都绿了!”

  苏砚被她数落得有点尴尬,想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闷声道:“我…我也不想…”

  “不想?要不是‘算盘’神机妙算,猜到你可能被困在山里,让我们来接应,你早就被鬼子包了饺子了!”阿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跑在前面的慧明头也不回,低声提醒:“噤声!快到警戒区了。”

  三人立刻闭嘴,动作更加轻缓。又穿行了一小段距离,前方树林掩映间,露出了一角飞檐和斑驳的黄色墙壁。

  是一座寺庙?苏砚心想,难道就是栖霞寺?

  但慧明并没有带他们走向寺庙的正门,而是绕到寺庙后方一处更为僻静、看起来像是堆放柴火和杂物的院落。院墙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慧明有节奏地轻轻敲了几下。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条缝,一个同样穿着僧袍、但年纪更小、约莫十五六岁的小沙弥探出头,看到慧明和阿秀,以及他们架着的陌生狼狈的苏砚,愣了一下,赶紧把门完全打开。

  “快进来!”小沙弥压低声音,紧张地左右张望。

  三人迅速闪身进去,小沙弥立刻把门闩好。

  院子里堆着劈好的木柴,晾着些僧衣,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火和草木灰的味道。这里似乎是寺庙的后勤区域。

  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苏砚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这一放松,左肋和右腿的剧痛,以及长时间奔逃积累的疲惫和饥饿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阿秀和慧明赶紧扶住他。

  “哎哟,这就撑不住啦?”阿秀嘴上不饶人,但还是和慧明一起,小心地把他扶到旁边一个堆着干草的棚子下,让他靠着柴堆坐下。

  “慧明师兄,这位施主是?”小沙弥好奇地看着苏砚。

  “广净,去弄点清水和干净的布来,再看看斋堂还有没有剩下的米汤。”慧明吩咐道,没有直接回答小沙弥的问题。

  叫广净的小沙弥很机灵,不再多问,答应一声就跑开了。

  阿秀蹲下身,查看苏砚腿上的伤,眉头皱了起来:“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骨头没事吧?”她下手摸了摸,动作倒是意外地轻柔。

  苏砚疼得龇牙咧嘴:“应该…没断,就是扭伤了,肋骨可能…有点问题。”

  “死不了就行!”阿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慧明师父懂点草药,待会儿让他给你看看。你先歇着,我得上趟街,把情况跟‘算盘’汇报一下,顺便打听打听风声。”她说着,拎起那个装草药的篮子,又恢复了那副淳朴村姑的模样,对着慧明点了点头,便从另一个方向的小门灵活地闪了出去,消失在暮色中。

  慧明则走到苏砚身边,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他的肋骨和脚踝。他的手指很有力,按压时苏砚疼得直抽冷气。

  “肋骨未有移位,应是骨膜损伤,脚踝扭伤,需静养些时日。”慧明检查完,语气平和地说道,“苏先生暂且在此安歇,此地是栖霞寺下院,香火不旺,少有人来,相对安全。”

  这时,小沙弥广净端着一碗水和一碗稀薄的米汤,还有一块干净的白布跑了回来。

  苏砚也顾不得形象,接过水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又端起那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几口就喝光了。温热的液体下肚,他感觉终于活过来了一点。

  “多谢小师父,多谢慧明师父。”苏砚由衷地道谢。不管对方目的如何,至少眼下救了他。

  “阿弥陀佛,苏先生不必客气。”慧明双手合十,神色依旧平静。

  广净在一旁看着苏砚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觉得这个看起来像读书人的施主,吃相可真不咋地。

  苏砚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他看着慧明,心中仍有无数疑问:“慧明师父,你们……还有阿秀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算盘’是谁?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山上?青衫客……就是‘老掌柜’,他……”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慧明示意广净先去忙,然后在苏砚身边的干草上盘膝坐下,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苏先生,你问题很多。有些,贫僧可以回答,有些,需要等‘算盘’同志与你亲自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算盘’是我们‘珊瑚’小组在南京地区的负责人之一,负责情报分析和联络。他与牺牲的‘老掌柜’青衫客同志是单线联系。‘老掌柜’从天长城发出的最后一份密电,提到了你的特征和可能携带的重要信息,并请求‘算盘’不惜代价找到并保护你。”

  苏砚心中了然,原来青衫客在最后时刻,还为他铺了路。他鼻子有些发酸。

  “我们接到‘算盘’的命令,一直在暗中留意你的踪迹。胡扒皮和陈二狗在城门口的动静,以及他们突然出城前往栖霞山,引起了我们的警觉。‘算盘’判断你很可能被他们挟持或利用,于是启动了应急方案,派我和熟悉山路的阿秀前来接应。幸好,赶在鬼子合围之前找到了你。”慧明的叙述简洁清晰。

  苏砚这才明白前因后果,心中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算盘”生出了一丝敬佩和感激。好精密的算计,好快的反应!

  “那……栖霞寺……”苏砚看向周围的院墙。

  慧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佛祖慈悲,亦佑善士。有些事,苏先生慢慢便会知晓。”

  他没有明说,但苏砚已经猜到,这栖霞寺,恐怕也是“珊瑚”网络的一个重要据点或者说掩护。谁能想到,青灯古佛之下,竟藏着抗日的烽火?

  就在这时,后院那小门又被轻轻敲响,是阿秀回来了。

  她快步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看到苏砚和慧明,直接说道:“情况不太好。胡扒皮那个老狐狸跑掉了,陈二狗被鬼子找到了,没死,被拖回去了,估计得脱层皮。鬼子搜山没抓到人,正在扩大搜查范围,镇上和周边村子都加了岗哨。”

  她看向苏砚,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好奇:“‘算盘’让我带话,他暂时不方便过来。让你先在这里养伤,把你知道的、带来的东西,好好整理清楚。另外……”

  阿秀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戏谑:“‘算盘’问你,除了‘老掌柜’交代的,你身上是不是还带了别的‘硬货’?比如……铁疙瘩?”

  苏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又想去摸后腰的枪。

  阿秀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别藏啦!刚才架着你跑的时候我就摸到啦!好家伙,驳壳枪!哪儿来的?陈二狗的?”

  苏砚只好点头。

  阿秀一拍大腿,乐了:“行啊!书生!没看出来,还有点胆色!能从陈二狗那怂包手里抢枪!不过这东西太扎眼,你不能带在身上。”她伸出手,“拿来吧,我先替你保管,用得着的时候再给你。”

  苏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驳壳枪掏出来,递给了阿秀。阿秀接过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夹,然后利落地别在了自己后腰,用褂子盖好,动作一气呵成,看得苏砚一愣一愣的。这村姑,也太彪悍了。

  慧明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插手。

  阿秀收好枪,表情严肃起来:“好了,说正事。苏…苏同志,‘算盘’让你尽快把‘老掌柜’传递的信息,还有你这一路上的见闻,特别是关于那个‘钥匙’的,整理成文字。他需要评估价值,制定下一步计划。”

  钥匙!终于提到核心了!

  苏砚精神一振,立刻说道:“信息都在我脑子里。另外,我在山上一个隐蔽的洞穴里,发现了一些刻痕,可能和‘钥匙’有关!”

  “刻痕?”慧明和阿秀同时看向他,眼神都变得专注起来。

  苏砚便将发现刻痕的经过,以及刻痕可能是密码符号的猜测,简要地说了一遍,但他留了个心眼,没有透露具体符号内容和自己的初步分析。

  慧明和阿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重视。

  “这件事非常重要!”阿秀语气凝重,“我必须立刻再向‘算盘’汇报!苏同志,你先把那些符号尽可能准确地画下来!”

  她找来一块烧黑的木炭和几张粗糙的草纸,递给苏砚。

  苏砚接过木炭,靠着微弱的暮光,忍着手臂的酸痛,开始凭借记忆,在草纸上仔细地描绘那些点、划、数字和奇怪的符号。他画得极其专注,力求精准。

  慧明和阿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

  当苏砚将最后那个微缩的八卦方位图画完时,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小沙弥广净悄悄点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阿秀拿起那几张画满符号的草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怀里,对苏砚说:“你画的这些东西,我会原封不动交给‘算盘’。他或许能看出点什么。”她又转向慧明,“慧明师父,他就交给你了。我今晚可能不回寺里,你们多加小心。”

  慧明点头:“放心。”

  阿秀再次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院子里只剩下苏砚、慧明和偶尔过来看一眼的广净。

  油灯如豆,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苏砚靠在柴堆上,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却因为找到了组织、看到了破解谜题的希望而有些亢奋。

  慧明坐在他对面,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佛珠,似乎在默诵经文,又似乎在警戒。

  寂静中,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寺里做晚课的钟声,悠长而苍凉。

  苏砚看着慧明沉静的面容,看着这简陋却安全的柴房,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心中五味杂陈。从上海到南京,从孤岛到虎穴,他一路逃亡,九死一生,终于……似乎触摸到了“珊瑚”的边缘。

  但那个神秘的“算盘”到底是谁?他值得完全信任吗?洞穴里的刻痕,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它们真的能指引找到“钥匙”吗?而那个融入血脉的“钥匙”,又究竟是什么?

  无数的问题依旧萦绕在他心头。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疼痛的身体,目光落在自己因为使用木炭而变得乌黑的手指上。这些手指,触摸过冰冷的刻痕,握过冰冷的枪,如今,又画下了可能关乎无数人命运的密码。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