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1942年4月6日，上午至中午
地点：栖霞山，隐秘洞穴内外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绝非天然岩石的粗粝，而是带着一种人为的、规整的棱角。
苏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身上的疼痛都暂时忘却。他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指更仔细地摸索着那片洞壁。
刻痕！绝对是刻痕！而且不止一道！
他强忍着激动，将整个手掌贴上去，感受着那凹陷的纹路。黑暗中，视觉无用，触觉变得异常敏锐。那似乎是一些长短不一的划痕，排列得……似乎有些规律？
一个荒谬而又令人振奋的念头涌入脑海——密码？！
他立刻集中精神，试图分辨这些划痕。长的……短的……间隔……这感觉……像是电报码？莫尔斯电码？！
苏砚虽然不是专业报务员，但作为数学天才，对这类代表逻辑和信息的符号系统有着天生的敏感。父亲苏明哲早年研究密码学时，也曾涉猎过这些基础通讯编码，耳濡目染之下，他懂得一些基本规则。
长的划痕代表“划”（—），短的划痕代表“点”（·）。他小心翼翼地从左到右，辨认着第一组符号。
“· — · ·” （P）
“—”（T）
停顿。然后是新的组合。
“·— ·” （R）
“·· ·” （S）
PT… RS？不对，这不构成单词。是缩写？还是……方位坐标的某种编码？
他忍着肋部和腿上的剧痛（从陡坡滚落时撞伤的），挪动身体，探索更大范围的洞壁。果然，在另一片相对平整的区域，他又摸到了更多的刻痕。
这些刻痕更深，也更复杂，除了点和划，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数字和奇怪的符号，像是……数学符号？角度标记？甚至还有模糊的、用手指勉强能分辨的、微缩的八卦方位图？！
苏砚的心跳得更快了。这绝不是普通的标记，更不可能是山民猎户留下的！这分明是有人刻意在此留下的、需要特定知识才能解读的隐秘信息！会是谁？是“珊瑚”的人？是父亲苏明哲的同行？还是……王铜锁本人？！
“紫金之巅，望北栖霞……红叶落于旧台城……” 他喃喃自语，脑海中飞速地将这句谜语与眼前的刻痕联系起来。望北栖霞……从这个洞穴的位置看出去，能望见北边的栖霞山主峰吗？他艰难地扭头看向洞口被藤蔓遮蔽的缝隙，光线微弱，无法判断。
但此刻，这些刻痕给了他巨大的希望。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地在黑暗中摸索，仿佛有前辈先贤在此留下了指引。
他必须记住这些符号！全部记住！
他闭上眼睛，全力调动他那属于数学家的、对图形和序列近乎过目（触）不忘的记忆力。指尖如同扫描仪，一遍又一遍地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将每一个点、每一条划痕、每一个符号的精确位置和形态，强行烙印在脑海之中。
这个过程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加上失温、伤痛和饥饿，他感觉头晕眼花，几次差点晕厥过去。但他咬着牙，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他终于将洞壁上所有能触摸到的刻痕都“录入”了脑中。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虚脱般地瘫软在地。
现在，他需要活下去，需要离开这里，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静下心来破解这些密码和符号的含义。
外面的枪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歇了，山林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但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不安。胡老板他们呢？陈二狗和日军呢？“珊瑚”的同志们是安全转移，还是……
他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胡老板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很可能会回头来找他。这个洞穴并不安全。
他挣扎着爬向洞口，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的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阳光有些刺眼，溪涧底部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鸟在跳跃鸣叫。看起来暂时安全。
他深吸几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觉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必须尽快离开栖霞山，回到南京城里去。只有隐藏在庞大的人流中，他才相对安全，也才有机会破解密码。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处擦伤和淤青，左肋部疼得厉害，可能骨裂了，右腿膝盖也肿了，但似乎还能勉强行走。最要命的是饥饿和干渴。
他爬出洞穴，在溪涧里找到一小洼前几日雨水积存的浑浊泥水，也顾不得许多，用手捧着喝了几口，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接下来是方向。他完全迷失了。来时的路肯定不能走，谁知道会不会撞上折返的胡老板？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大致分辨了一下东南西北。南京城在西南方向。他决定朝着这个方向，沿着山势往下走，总能找到出路或者人家。
每走一步，左肋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他折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咬着牙，一步一挪地在密林中穿行。
山林寂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枪战从未发生过。但这种寂静，总让苏砚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让他脊背发凉。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他实在撑不住了，靠在一棵大树下喘息。汗水浸湿了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细微的、踩断枯枝的声音！
有人！
苏砚浑身一僵，立刻屏住呼吸，蜷缩身体，借助树干和灌木隐藏自己。
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服、戴着破草帽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沿着一条兽径往前走，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
那背影……有点眼熟？
等那人稍微转过侧脸，苏砚差点叫出声来——陈二狗！竟然是陈二狗这个汉奸！他居然没死？而且看样子，他是落单了，正在仓皇逃窜！
真是冤家路窄！
苏砚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就是这家伙，带人追捕，导致了青衫客的牺牲！就是他，和胡老板勾结，想要抓捕“珊瑚”的同志！
此刻的陈二狗，显得十分狼狈，衣服被挂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有擦伤，手里虽然还提着驳壳枪，但眼神慌乱，像只受惊的老鼠。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报仇！至少，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苏砚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树枝拐杖，又看了看陈二狗手里的枪，实力悬殊。硬来是找死。
他快速观察着周围环境。陈二狗正走在下坡路上，前面不远是一个小小的陡坎。而陡坎下面，是一片长满青苔的湿滑石头。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
苏砚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悄无声息地借着树木的掩护，快速而迂回地绕到了那个陡坎的下方，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他计算着陈二狗的步伐和速度。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手刃仇敌（至少是给他制造麻烦）的激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二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的！胡扒皮！想让老子当替死鬼！幸亏老子跑得快……等老子回去，非在太君面前参你一本……”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了陡坎边缘，完全没有注意到下方石头后面藏着人。
就是现在！
苏砚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树枝拐杖，猛地朝着陈二狗脚下湿滑的青苔石面捅了过去！他不是攻击人，而是攻击那块石头！
陈二狗一脚踩在被动摇的、湿滑的石头上，脚下顿时一滑！
“哎哟我操！” 他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整个人“咕咚”一声，结结实实地从陡坎上摔了下来，手里的驳壳枪也脱手飞了出去，“啪”地掉在几米外的草丛里。
“啊！” 陈二狗摔得七荤八素，抱着腿惨叫起来，他的脚踝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扭伤了，甚至可能骨折了。
苏砚从石头后猛地窜出，目标不是陈二狗，而是那把掉落的驳壳枪！
他扑到草丛边，一把将冰冷的驳壳枪抓在手里！沉甸甸的触感传来，他从未摸过真枪，但此刻，这铁疙瘩给了他巨大的安全感。
他笨拙地调转枪口，指向在地上打滚哀嚎的陈二狗。
“别动！” 苏砚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变调。
陈二狗看到拿枪的居然是苏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忘了喊疼，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你小子？！你…你把枪放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砚用枪指着他，慢慢靠近，冷笑道：“知道，汉奸陈二狗嘛。”
陈二狗脸色煞白，试图威胁：“小子！你…你敢动我？皇军…还有胡老板，不会放过你的！”
“皇军？胡老板？” 苏砚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吧？刚才的枪声，听着可不妙啊。”
陈二狗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兄…兄弟，误会！都是误会！是胡扒皮逼我的！你放我一马，我…我身上的钱都给你！” 他说着就去掏口袋。
“别动！” 苏砚厉声喝道，枪口往前送了送。他不敢开枪，枪声会暴露位置，但他必须唬住对方。
陈二狗吓得不敢动弹。
苏砚快速思考着。杀了陈二狗？他有点下不去手，而且处理尸体也是麻烦。带走？更不可能。最好的办法是……
他目光扫视，看到旁边有几根坚韧的藤蔓。
“把你裤腰带解下来！快！” 苏砚命令道。
陈二狗不明所以，但在枪口的威胁下，只好乖乖照做。
苏砚让他用裤腰带和那些藤蔓，把自己的双脚捆结实，然后又命令他把自己的双手也反绑起来（苏砚在一旁监督，用枪指着，让他自己用嘴配合打结）。虽然捆得不算特别牢固，但陈二狗脚踝受伤，一时半会儿也挣脱不开。
“兄…兄弟，你这是干啥？饶了我吧…” 陈二狗哭丧着脸求饶。
苏砚没理他，走过去，捡起陈二狗刚才掏出来准备收买他的那个钱夹，里面果然有几张军票和少许零散法币。他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这是他急需的盘缠。
然后，他拿着枪，走到陈二狗面前，用枪柄狠狠砸在陈二狗的后颈上！
“呃！” 陈二狗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苏砚看着晕倒在地的陈二狗，松了口气。他没要他的命，但把他捆在这里，在这荒山野岭，脚还受了伤，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这已经算是苏砚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报复了。
他不敢久留，将驳壳枪笨拙地别在后腰，用破衣服盖好，拄着重新捡起的树枝，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西南方艰难前行。
有了从陈二狗那里抢来的（或者说缴获的）钱，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至少回到城里，能买点吃的，找个最便宜的、不需要查验证件的大车店窝一晚。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琢磨那些洞穴刻痕。
“· — · ·” （P）
“—”（T）
“·— ·” （R）
“·· ·” （S）
PT… RS… 如果按照莫尔斯码直接读，不通。如果是缩写……等等！
一个火花突然在苏砚疲惫的脑海中闪现！
如果……如果不是英文缩写呢？如果是……汉语拼音的某种变体？或者，是某个特定代码本的索引？
P…… T…… R…… S……
他尝试着将它们与数字对应。莫尔斯码有时候也会用于表示数字……
不对，感觉不对。他的数学直觉告诉他，方向错了。
他换了个思路，将这些点划组合，视为一种坐标的加密表示？比如，点和划的数量，代表经纬度的偏移量？或者，代表方位和距离？
他想起了洞壁上那些数学符号和八卦图……难道，需要结合某种数学算法和风水方位学，才能解读？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起来，这非常符合父亲苏明哲那种学贯中西、喜欢将传统智慧与现代科学结合的治学风格！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紫金之巅，望北栖霞”，这本身就是一个方位指示。而洞穴里的刻痕，可能就是精确的定位密码！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安静的地方，进行演算！
就在他沉浸于思考，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前方树林忽然一阵晃动！
苏砚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胡老板追来了，下意识地就去摸后腰的枪。
然而，从树林里钻出来的，并不是胡老板，而是两个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个是穿着打补丁僧袍、却难掩精悍之气的年轻和尚，手里提着一根沉重的熟铜棍。
另一个，则是一个穿着蓝布印花褂子、梳着大辫子、脸上沾着些许煤灰、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年轻村姑，她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似乎装着些草药。
那村姑看到狼狈不堪、手持树枝、一脸惊惶的苏砚，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她像是确认了什么，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快！跟我们走！鬼子搜山的队伍离这儿不到二里地了！”
苏砚懵了。和尚？村姑？鬼子搜山？
那年轻和尚则上下打量了苏砚一眼，目光在他不自然拄着树枝的姿势和虽然破烂但明显不是干粗活的人穿的裤子上停留了一瞬，沉声对村姑说：“阿秀，确认吗？他可是生面孔。”
被称为阿秀的村姑用力点头，语速极快：“错不了！‘算盘’同志描述过他的样子！就是他！苏砚！”
苏砚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僧一俗。
他们……认识我？！他们叫我……同志？！
地点：栖霞山，隐秘洞穴内外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绝非天然岩石的粗粝，而是带着一种人为的、规整的棱角。
苏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身上的疼痛都暂时忘却。他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指更仔细地摸索着那片洞壁。
刻痕！绝对是刻痕！而且不止一道！
他强忍着激动，将整个手掌贴上去，感受着那凹陷的纹路。黑暗中，视觉无用，触觉变得异常敏锐。那似乎是一些长短不一的划痕，排列得……似乎有些规律？
一个荒谬而又令人振奋的念头涌入脑海——密码？！
他立刻集中精神，试图分辨这些划痕。长的……短的……间隔……这感觉……像是电报码？莫尔斯电码？！
苏砚虽然不是专业报务员，但作为数学天才，对这类代表逻辑和信息的符号系统有着天生的敏感。父亲苏明哲早年研究密码学时，也曾涉猎过这些基础通讯编码，耳濡目染之下，他懂得一些基本规则。
长的划痕代表“划”（—），短的划痕代表“点”（·）。他小心翼翼地从左到右，辨认着第一组符号。
“· — · ·” （P）
“—”（T）
停顿。然后是新的组合。
“·— ·” （R）
“·· ·” （S）
PT… RS？不对，这不构成单词。是缩写？还是……方位坐标的某种编码？
他忍着肋部和腿上的剧痛（从陡坡滚落时撞伤的），挪动身体，探索更大范围的洞壁。果然，在另一片相对平整的区域，他又摸到了更多的刻痕。
这些刻痕更深，也更复杂，除了点和划，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数字和奇怪的符号，像是……数学符号？角度标记？甚至还有模糊的、用手指勉强能分辨的、微缩的八卦方位图？！
苏砚的心跳得更快了。这绝不是普通的标记，更不可能是山民猎户留下的！这分明是有人刻意在此留下的、需要特定知识才能解读的隐秘信息！会是谁？是“珊瑚”的人？是父亲苏明哲的同行？还是……王铜锁本人？！
“紫金之巅，望北栖霞……红叶落于旧台城……” 他喃喃自语，脑海中飞速地将这句谜语与眼前的刻痕联系起来。望北栖霞……从这个洞穴的位置看出去，能望见北边的栖霞山主峰吗？他艰难地扭头看向洞口被藤蔓遮蔽的缝隙，光线微弱，无法判断。
但此刻，这些刻痕给了他巨大的希望。他不再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地在黑暗中摸索，仿佛有前辈先贤在此留下了指引。
他必须记住这些符号！全部记住！
他闭上眼睛，全力调动他那属于数学家的、对图形和序列近乎过目（触）不忘的记忆力。指尖如同扫描仪，一遍又一遍地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将每一个点、每一条划痕、每一个符号的精确位置和形态，强行烙印在脑海之中。
这个过程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加上失温、伤痛和饥饿，他感觉头晕眼花，几次差点晕厥过去。但他咬着牙，用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他终于将洞壁上所有能触摸到的刻痕都“录入”了脑中。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虚脱般地瘫软在地。
现在，他需要活下去，需要离开这里，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静下心来破解这些密码和符号的含义。
外面的枪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歇了，山林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但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不安。胡老板他们呢？陈二狗和日军呢？“珊瑚”的同志们是安全转移，还是……
他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胡老板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很可能会回头来找他。这个洞穴并不安全。
他挣扎着爬向洞口，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的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阳光有些刺眼，溪涧底部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鸟在跳跃鸣叫。看起来暂时安全。
他深吸几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觉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必须尽快离开栖霞山，回到南京城里去。只有隐藏在庞大的人流中，他才相对安全，也才有机会破解密码。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处擦伤和淤青，左肋部疼得厉害，可能骨裂了，右腿膝盖也肿了，但似乎还能勉强行走。最要命的是饥饿和干渴。
他爬出洞穴，在溪涧里找到一小洼前几日雨水积存的浑浊泥水，也顾不得许多，用手捧着喝了几口，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接下来是方向。他完全迷失了。来时的路肯定不能走，谁知道会不会撞上折返的胡老板？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大致分辨了一下东南西北。南京城在西南方向。他决定朝着这个方向，沿着山势往下走，总能找到出路或者人家。
每走一步，左肋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他折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咬着牙，一步一挪地在密林中穿行。
山林寂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枪战从未发生过。但这种寂静，总让苏砚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让他脊背发凉。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他实在撑不住了，靠在一棵大树下喘息。汗水浸湿了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细微的、踩断枯枝的声音！
有人！
苏砚浑身一僵，立刻屏住呼吸，蜷缩身体，借助树干和灌木隐藏自己。
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服、戴着破草帽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沿着一条兽径往前走，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
那背影……有点眼熟？
等那人稍微转过侧脸，苏砚差点叫出声来——陈二狗！竟然是陈二狗这个汉奸！他居然没死？而且看样子，他是落单了，正在仓皇逃窜！
真是冤家路窄！
苏砚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就是这家伙，带人追捕，导致了青衫客的牺牲！就是他，和胡老板勾结，想要抓捕“珊瑚”的同志！
此刻的陈二狗，显得十分狼狈，衣服被挂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有擦伤，手里虽然还提着驳壳枪，但眼神慌乱，像只受惊的老鼠。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报仇！至少，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苏砚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树枝拐杖，又看了看陈二狗手里的枪，实力悬殊。硬来是找死。
他快速观察着周围环境。陈二狗正走在下坡路上，前面不远是一个小小的陡坎。而陡坎下面，是一片长满青苔的湿滑石头。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形成。
苏砚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悄无声息地借着树木的掩护，快速而迂回地绕到了那个陡坎的下方，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他计算着陈二狗的步伐和速度。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手刃仇敌（至少是给他制造麻烦）的激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二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的！胡扒皮！想让老子当替死鬼！幸亏老子跑得快……等老子回去，非在太君面前参你一本……”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了陡坎边缘，完全没有注意到下方石头后面藏着人。
就是现在！
苏砚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树枝拐杖，猛地朝着陈二狗脚下湿滑的青苔石面捅了过去！他不是攻击人，而是攻击那块石头！
陈二狗一脚踩在被动摇的、湿滑的石头上，脚下顿时一滑！
“哎哟我操！” 他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整个人“咕咚”一声，结结实实地从陡坎上摔了下来，手里的驳壳枪也脱手飞了出去，“啪”地掉在几米外的草丛里。
“啊！” 陈二狗摔得七荤八素，抱着腿惨叫起来，他的脚踝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扭伤了，甚至可能骨折了。
苏砚从石头后猛地窜出，目标不是陈二狗，而是那把掉落的驳壳枪！
他扑到草丛边，一把将冰冷的驳壳枪抓在手里！沉甸甸的触感传来，他从未摸过真枪，但此刻，这铁疙瘩给了他巨大的安全感。
他笨拙地调转枪口，指向在地上打滚哀嚎的陈二狗。
“别动！” 苏砚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变调。
陈二狗看到拿枪的居然是苏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忘了喊疼，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你小子？！你…你把枪放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砚用枪指着他，慢慢靠近，冷笑道：“知道，汉奸陈二狗嘛。”
陈二狗脸色煞白，试图威胁：“小子！你…你敢动我？皇军…还有胡老板，不会放过你的！”
“皇军？胡老板？” 苏砚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吧？刚才的枪声，听着可不妙啊。”
陈二狗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兄…兄弟，误会！都是误会！是胡扒皮逼我的！你放我一马，我…我身上的钱都给你！” 他说着就去掏口袋。
“别动！” 苏砚厉声喝道，枪口往前送了送。他不敢开枪，枪声会暴露位置，但他必须唬住对方。
陈二狗吓得不敢动弹。
苏砚快速思考着。杀了陈二狗？他有点下不去手，而且处理尸体也是麻烦。带走？更不可能。最好的办法是……
他目光扫视，看到旁边有几根坚韧的藤蔓。
“把你裤腰带解下来！快！” 苏砚命令道。
陈二狗不明所以，但在枪口的威胁下，只好乖乖照做。
苏砚让他用裤腰带和那些藤蔓，把自己的双脚捆结实，然后又命令他把自己的双手也反绑起来（苏砚在一旁监督，用枪指着，让他自己用嘴配合打结）。虽然捆得不算特别牢固，但陈二狗脚踝受伤，一时半会儿也挣脱不开。
“兄…兄弟，你这是干啥？饶了我吧…” 陈二狗哭丧着脸求饶。
苏砚没理他，走过去，捡起陈二狗刚才掏出来准备收买他的那个钱夹，里面果然有几张军票和少许零散法币。他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这是他急需的盘缠。
然后，他拿着枪，走到陈二狗面前，用枪柄狠狠砸在陈二狗的后颈上！
“呃！” 陈二狗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苏砚看着晕倒在地的陈二狗，松了口气。他没要他的命，但把他捆在这里，在这荒山野岭，脚还受了伤，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这已经算是苏砚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报复了。
他不敢久留，将驳壳枪笨拙地别在后腰，用破衣服盖好，拄着重新捡起的树枝，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西南方艰难前行。
有了从陈二狗那里抢来的（或者说缴获的）钱，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至少回到城里，能买点吃的，找个最便宜的、不需要查验证件的大车店窝一晚。
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琢磨那些洞穴刻痕。
“· — · ·” （P）
“—”（T）
“·— ·” （R）
“·· ·” （S）
PT… RS… 如果按照莫尔斯码直接读，不通。如果是缩写……等等！
一个火花突然在苏砚疲惫的脑海中闪现！
如果……如果不是英文缩写呢？如果是……汉语拼音的某种变体？或者，是某个特定代码本的索引？
P…… T…… R…… S……
他尝试着将它们与数字对应。莫尔斯码有时候也会用于表示数字……
不对，感觉不对。他的数学直觉告诉他，方向错了。
他换了个思路，将这些点划组合，视为一种坐标的加密表示？比如，点和划的数量，代表经纬度的偏移量？或者，代表方位和距离？
他想起了洞壁上那些数学符号和八卦图……难道，需要结合某种数学算法和风水方位学，才能解读？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起来，这非常符合父亲苏明哲那种学贯中西、喜欢将传统智慧与现代科学结合的治学风格！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紫金之巅，望北栖霞”，这本身就是一个方位指示。而洞穴里的刻痕，可能就是精确的定位密码！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安静的地方，进行演算！
就在他沉浸于思考，稍微放松警惕的时候，前方树林忽然一阵晃动！
苏砚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胡老板追来了，下意识地就去摸后腰的枪。
然而，从树林里钻出来的，并不是胡老板，而是两个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个是穿着打补丁僧袍、却难掩精悍之气的年轻和尚，手里提着一根沉重的熟铜棍。
另一个，则是一个穿着蓝布印花褂子、梳着大辫子、脸上沾着些许煤灰、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年轻村姑，她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似乎装着些草药。
那村姑看到狼狈不堪、手持树枝、一脸惊惶的苏砚，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她像是确认了什么，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快！跟我们走！鬼子搜山的队伍离这儿不到二里地了！”
苏砚懵了。和尚？村姑？鬼子搜山？
那年轻和尚则上下打量了苏砚一眼，目光在他不自然拄着树枝的姿势和虽然破烂但明显不是干粗活的人穿的裤子上停留了一瞬，沉声对村姑说：“阿秀，确认吗？他可是生面孔。”
被称为阿秀的村姑用力点头，语速极快：“错不了！‘算盘’同志描述过他的样子！就是他！苏砚！”
苏砚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僧一俗。
他们……认识我？！他们叫我……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