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十里红妆-《掌上锦姝》

  吉日良辰,天公作美。

  晨曦方才撕破云层,将金辉洒向帝都的飞檐斗拱,永宁侯府内外已是人声鼎沸,喧闹非凡。朱漆大门洞开,披红挂彩,连门口那两尊石狮子颈上都系了硕大的红绸花,一派蒸腾喜气。

  府内,瀞芷院。

  沈清弦端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全福夫人与侍女们为她做最后的妆点。大红的嫁衣似燃烧的火焰,以金线满绣着鸾凤和鸣、牡丹团花的繁复图案,裙摆逶迤在地,华贵不可方物。赤金点翠的凤冠沉重地压在发髻之上,流苏垂下,在她光洁的额前轻轻晃动,映得她眉眼愈发精致如画。

  全福夫人是镇国公府特意请来的老封君,儿女双全,福泽深厚。她手持玉梳,一边为沈清弦梳理着长发,一边唱着吉祥的祝词:“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声音悠长而喜庆,落入沈清弦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她看着镜中那个凤冠霞帔、面若桃李的女子,有一瞬间的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坐在镜前,穿着同样鲜艳的嫁衣,等待着被送往那个名为“婚姻”的囚笼。那时的心境,是冰冷的绝望,是认命般的死寂,镜中的容颜再美,也掩不住眼底的一片灰败。

  而今日……

  她微微抬眸,对上镜中自己那双清亮明澈的眸子。那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不甘,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平静,以及一丝对未来的真切期盼。脸颊上自然的红晕,比任何胭脂都更要动人心魄。

  “小姐……不,世子夫人,您今日真美。”春桃在一旁,眼圈微红,声音带着哽咽,却是笑着的。她是陪着沈清弦从地狱里走过来的,最懂得这一刻的来之不易。

  沈清弦弯起唇角,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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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迎亲的队伍,已从国公府出发。

  陆璟一身大红色金线绣麒麟纹吉服,头戴玉冠,身姿挺拔如松,骑在一匹神骏非凡的白色高头大马上。他平日里的清冷沉稳,此刻尽数化为了意气风发的俊朗,唇角噙着一抹压不住的笑意,眼底流转着璀璨的光华。

  他的身后,是绵延不绝的迎亲仪仗。开道的锣鼓唢呐喧天震响,紧随其后的是一队队手持“肃静”、“回避”牌匾以及各式吉祥物事的国公府亲卫,盔甲鲜明,气势威严。再后面,是抬着各式聘礼和增添喜庆的箱笼队伍,一抬接着一抬,仿佛没有尽头。

  那聘礼之丰厚,令人咋舌。除了常规的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绸缎皮草之外,更有许多别出心裁之物:有装满孤本典籍、商事杂记的红木书箱;有搜罗自天南地北的珍稀香料原料;甚至还有几抬,装的竟是“玉颜斋”未来几年发展所需的关键原料和几份地契房契。

  这已不仅仅是聘礼,更是陆璟对沈清弦事业的理解、支持与毫无保留的馈赠。

  队伍浩浩荡荡,穿行在帝都最繁华的街道上。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发出阵阵惊叹。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啊!”

  “镇国公世子好生气派!新娘子真是好福气!”

  “听说新娘子是永宁侯府的嫡小姐,才貌双全,和世子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前阵子不是还传说要嫁去相府吗?幸好没成,你看那赵公子哪能跟陆世子比……”

  议论声、赞叹声、羡慕声交织在一起,将这场婚礼的气氛推向了高潮。阳光洒在那些朱漆描金的箱笼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整条长街仿佛都流淌着金色与红色的河流。

  端坐马上的陆璟,听着这些议论,看着这盛大场面,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唯有满满的踏实与喜悦。他终于,要将那个聪慧、坚韧、让他心生怜惜与敬佩的女子,名正言顺地迎娶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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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宁侯府,正厅。

  沈清弦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莲步轻移,来到正厅拜别父母。

  永宁侯沈弘与夫人端坐其上,看着眼前盛装华服、光彩照人的女儿,心情复杂难言。经历了抗婚风波,他们曾对这个女儿恼怒失望,但此刻,看着她即将踏入比预想中更为显赫、且是她自己选择的姻缘,那点芥蒂早已被这满堂的喜庆和未来的利益所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与隐隐的骄傲。

  “弦儿,”沈弘清了清嗓子,说着例行的训诫之词,“今日出嫁,即为陆家妇。往后需恪守妇道,孝顺翁姑,辅佐夫君,不可再如在家中般任性。”

  永宁侯夫人也红着眼圈,上前替沈清弦理了理本就不存在褶皱的衣领,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到了夫家,要好生照顾自己……与世子,和睦相处。”

  沈清弦依礼跪下,深深叩首。对于父母,她心中有怨,亦有释然。这一拜,拜的是生养之恩,亦是与过去那个不得不依附家族、命运由人摆布的沈清弦做最后的告别。

  “女儿拜别父亲、母亲。”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透过盖头传出,“愿父亲母亲身体安康。”

  没有过多的不舍与泪水,礼仪周全,却透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礼毕,喜娘高喊:“吉时到!新娘升轿!”

  沈清弦在众人的簇拥下,由兄长背着,一步步走向侯府大门。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欢呼声,眼前是一片晃动的红色。她能感觉到兄长稳健的步伐,能听到春桃紧跟在一旁细微的啜泣。

  当她被小心翼翼地放入那乘八抬龙凤大轿时,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轿帘落下的那一刻,外界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形成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安静而忐忑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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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娘子出来啦!”

  “起轿——!”

  随着司仪一声长喝,锣鼓唢呐之声再次达到顶峰。迎亲队伍调转方向,开始向着镇国公府进发。

  陆璟策马行在花轿旁侧,隔着轿帘,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却能想象到她此刻定然是极美的。他放缓了马速,几乎与花轿并行,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透过轿帘传入:

  “清弦,莫怕。”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带着神奇的魔力,瞬间抚平了沈清弦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与恍惚。她端坐在轿内,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轻轻触碰到了袖中藏着的一物——那是一小盒她亲手调制的“雪中春信”香丸。清冷的梅香隐隐传来,混合着轿中熏染的暖甜气息,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冰雪消融,春信已至。

  队伍蜿蜒前行,真正的“十里红妆”此刻才完全展现其震撼力。沈清弦的嫁妆队伍紧随在迎亲仪仗之后,一眼望不到头。

  永宁侯府为嫡长女准备的嫁妆本就丰厚无比,田产、铺面、金银、头面、家具、摆设……足足一百二十八抬,抬抬扎实,彰显着侯府的底蕴与脸面。而在这之后,竟还有长长的一列!

  那是沈清弦自己的嫁妆——属于“颜先生”的产业。

  有装着“玉颜斋”核心配方、账册、地契以及未来三年发展规划的紫檀木匣;有她这些年来利用盈利暗中购置的几处优质田庄和房产的契书;更有她凭借超越时代的眼光,投资的一些有潜力的南北货贸的干股凭证……这些,被她巧妙地安排在心腹下人的陪嫁队伍中,并不显山露水,但其潜在的价值,甚至超过了侯府明面上的嫁妆。

  这是她的底气,是她独立于家族、独立于夫家的根本。是她沈清弦,而非永宁侯府嫡女,安身立命的资本。

  围观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侯府的嫁妆已令人惊叹,那后续看似不起眼却更显神秘的队伍,更是引来了无数的猜测与议论。

  “了不得!永宁侯府这位嫡小姐,真是带了一座金山出嫁啊!”

  “听说那位小姐自己就是个能人,在外面开着极大的铺子呢!”

  “难怪陆世子如此看重,这般才貌双全又自带身家的媳妇,谁家不抢着要?”

  花轿内的沈清弦,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哗,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而自信的弧度。

  队伍绕着内城主要街道行了小半圈,终于抵达了镇国公府。

  国公府门前更是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宾客如云。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红色的鞭炮碎屑铺了厚厚一地,如同红色的地毯。

  陆璟率先下马,走到花轿前。依照礼节,他需要轻踢轿门,以示威严。但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在轿门上叩了三下,力道轻柔得如同抚摸。

  喜娘笑着高喊:“新郎叩轿,福禄双全!新娘下轿——”

  轿帘掀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指尖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落在陆璟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温暖而干燥的掌心。

  那一瞬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通过相触的皮肤传遍全身。

  陆璟稳稳地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将她从轿中牵引而出。隔着繁复的盖头,他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手心的微凉与轻轻的颤抖。他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掌,将自己的力量与温度传递过去。

  跨马鞍,迈火盆……一系列的仪式在喧闹与祝福中进行。

  沈清弦在陆璟的牵引下,一步步走入镇国公府那气势恢宏的大门。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踏实。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能听到他就在身旁的平稳呼吸。

  前世,她是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入相府侧门,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物件。

  今生,她是被心爱之人亲手牵着,在万众瞩目与真心祝福下,风风光光地从正门踏入。

  天壤之别。

  当她的双脚真正踏在镇国公府内的青石板上时,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也彻底散去。崭新的生活,就在眼前。

  婚礼的喧闹还在继续,赞礼官高亢的声音在前厅响起,预示着最重要的仪式即将开始。

  而这对新人,手握着手,心连着心,正准备携手走向属于他们的,锦绣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