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困于公式之外-《闪亮星辰》

  研究所的实验室里,顾夜已经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模型枯坐了整整六个小时。窗外从黄昏步入深夜,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在远处的天际线连成一片璀璨的光带,而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与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相伴。密密麻麻的公式铺满了三个显示屏,每一个变量都经过精心推演,但结果始终偏离预期,就像一场永远差最后一步的舞蹈。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布满血丝,眼前的数字开始出现重影,在屏幕上扭曲变形。实验室的冷白色灯光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将他的疲惫映照得无所遁形,连嘴唇都因长时间专注而微微干裂。

  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天被困在这个技术难题里。所有的理论推演都仿佛走入死胡同,每次看似接近突破时,总会在最后一个环节功亏一篑,如同海市蜃楼般在指尖消散。实验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冷风不断从通风口涌出,让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的衬衫后背还是被汗水浸湿了一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紧绷的脊背线条。桌角放着的咖啡已经冷透,深褐色的液体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旁边散落着几张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纸角被无意识揉得皱巴巴的。

  他站起身,在实验室里踱步,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白板上的公式被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留下层层叠叠的痕迹,像是一幅抽象的画作,记录着连日来的挣扎与挫败。窗外,夜色深沉,只有远处实验楼的几盏灯还亮着,像是夜空中零落的星辰。他停在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个一向从容的优等生此刻却显得如此狼狈,眼下的阴影浓重得像是被人用墨笔描画过。

  晚餐时间,林溪在食堂老位置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不时望向门口,连食堂阿姨都注意到她的异常,特意过来问她是不是在等人。终于,她看见顾夜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来,他的身影在食堂门口顿了顿,似乎在适应室内明亮的光线。他甚至连实习制服都没换,白衬衫皱巴巴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像是随手扯开的。他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抱歉,来晚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连嘴唇都显得有些干裂。他放下餐盘的动作有些重,汤汁差点洒出来,在餐盘边缘溅出几滴油星。

  林溪注意到他餐盘里的食物少得可怜,只有小半碗米饭和一份青菜,连平时必点的汤都没有。“你不舒服吗?”她轻声问,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心里泛起一丝担忧。

  顾夜摇了摇头,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米饭,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无力,眼神却飘向远处,显然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就连林溪说起今天采访老匠人的趣事——那位老师傅如何手把手教她编制灯笼骨架,他的手指如何在竹篾间灵活穿梭,那些经过岁月打磨的指尖仿佛有着自己的记忆——他也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眼神依旧空洞,完全没有往日的专注,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在听她说话。

  食堂的灯光下,林溪能清楚地看见他眉宇间拧成的结,那是她从未在这个一向游刃有余的学神脸上见过的神情。他的手指在餐盘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杂乱无章,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像是在演奏一首焦虑的交响曲。就连他拿筷子的姿势都显得有些僵硬,指尖因为长时间按压键盘而微微发红。

  “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林溪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又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

  顾夜的动作顿了一下,筷子悬在半空,随后缓缓放下,在餐盘边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一个数据模型,总是差一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复杂的符号,那些线条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的思绪牢牢困住,“所有的理论都是对的,推导过程也检查过无数遍,但就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像...就像明明看见了出口,却始终找不到通往那里的路。”

  他的语气平静,但林溪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挫败感,那是一种深沉的无力,仿佛所有的努力都在某个看不见的屏障前化为乌有。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那是一种混合着疲惫、焦躁与不甘的情绪,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鸟儿,明明看得见天空,却找不到出口。这个一向游刃有余的学神,此刻却像是被困在迷宫里的困兽,每一次尝试都只是在原地打转,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也许...”林溪犹豫着开口,手指轻轻摩挲着水杯的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也许问题不在公式本身?”她想起自己拍摄纪录片时也常常会遇到类似的困境,越是执着于某个镜头,反而越难捕捉到真实的瞬间。

  顾夜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我的意思是,”她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生怕自己的外行话会冒犯到他,“有时候我们太专注于技术细节,反而会忽略一些更本质的东西。就像我拍纪录片,如果只顾着构图和光线,反而会错过最真实的瞬间。”她顿了顿,想起今天在老匠人作坊里的经历,那些经过岁月打磨的工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今天那位老师傅说,做灯笼最重要的是理解竹子的性情,而不是死记步骤。每一根竹子都有自己的脾气,要顺着它的纹理来,而不是强行改变它。”她注视着顾夜的眼睛,轻声说道:“也许...你的研究也需要跳出公式的框架?去看看那些数字背后的本质?”

  顾夜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溪以为自己的话冒犯了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些无形的符号上,手指渐渐停止了敲击,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下来。实验室的冷光似乎还残留在他的瞳孔里,但其中的焦躁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的神情。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许,虽然疲惫依旧,但多了几分清明,像是迷雾中终于透进了一缕阳光。

  “你说得对。”他轻声说,声音比刚才要有力一些,不再那么干涩,“我可能太执着于完美解法了。”他拿起筷子,这次终于开始认真吃饭,虽然动作依然缓慢,但不再是机械的吞咽,而是真正在品尝食物的味道。他甚至主动夹了一块林溪餐盘里的番茄炒蛋,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林溪的心轻轻一动。

  离开食堂时,夏夜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远处传来隐约的蝉鸣。顾夜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溪,夜色中,他的眼神格外明亮,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的航船:“谢谢。”这个简单的词语在他唇间停留了片刻,带着不同寻常的重量。

  然而第二天,当林溪再次在食堂见到顾夜时,他的状态比前一天更糟。不仅脸色苍白得像纸,连走路都有些摇晃,扶住椅背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白衬衫领口沾着一块不起眼的污渍,这对于一向整洁的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就连衣领都歪斜着,像是匆忙间随手整理过。

  “你还好吗?”林溪担心地问,伸手想帮他拿餐盘,却被他下意识地避开。

  顾夜勉强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显得十分僵硬:“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他的声音比昨天更加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每个字都带着疲惫的颤音。

  但在他低头喝汤的瞬间,林溪分明看见他后颈有一道明显的红痕,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电子设备长期接触留下的印记。更让她不安的是,在他挽起袖子时,手腕处隐约可见几道细小的划伤,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擦过。这个发现让她的心猛地一沉——他到底在研究所经历着什么?那些所谓的“技术难题”,真的只是普通的研究工作吗?还是说,有什么更沉重的东西正压在他的肩上,让他连喘息都变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