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系列样品完成的那天，是个星期六。
清晨六点，天还没亮透，陈师傅就到了样衣车间。八件样品，挂在工作间的衣架上，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他和团队连续加班一周的成果，是卫东公司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套原创系列。
林卫东七点到的，推开车间门，看到那些衣服，愣住了。
四件女装：一件墨绿色收腰风衣，领口是改良的中式立领，腰带上绣着细密的缠枝纹；一件浅驼色高领毛衣，用最细的羊毛线织成，柔软贴身；一条黑色直筒裤，裤线笔直，显得腿型修长；一条酒红色丝绒长裙，在光线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四件男装：一件深灰色双排扣大衣，版型挺括，肩线利落；一件藏青色羊绒衫，领口和袖口有同色系的暗纹；一条卡其色休闲裤，裤型宽松但不过分；一件白色牛津纺衬衫，领子硬挺，袖口可调节。
“陈师傅，这……”林卫东走过去，手指轻轻触摸那件风衣的面料。是羊毛混纺，厚实挺括，但手感不硬。腰带上的绣花，针脚细密，图案是传统的祥云纹，但配色现代。
“这是我们自己的设计。”陈师傅眼里有血丝，但精神很好，“风衣的版型，参考了英国的风衣，但腰身收了，更适合国人。领子用了中式立领，但改良了，不勒脖子。绣花是请隔壁刺绣厂的老艺人绣的，一件要绣两天。”
林卫东拿起羊绒衫，对着光看。羊绒的纤维细腻，暗纹是回字纹，寓意吉祥。“这羊绒……”
“是内蒙的，托了朋友，从工厂直接拿的，比市面便宜三成。”陈师傅说，“小林，这次我们没省。料子用最好的，工艺用最细的。就是要让周先生看看，咱们的诚意，咱们的实力。”
“成本多少？”
“一件风衣，料子三十五，做工二十，绣花十块，辅料五块，总共七十。羊绒衫，料子五十，做工十五，辅料五块，七十。大衣八十，衬衫三十，裤子二十五，裙子四十。八件总共……三百九十块。”
三百九。在1988年，是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但林卫东知道，值。这套样品，是敲门砖，是投名状，是公司从代工走向设计的转折点。
“包装呢？”
“都准备好了。”吴国栋推着个小车过来，上面是八个特制的礼盒。深蓝色，烫着银色的公司LOGO——是林卫东设计的，简单的“卫东”二字，下面是英文“WEIDONG”。盒子里衬是黑色的丝绒，每件衣服都有衣架，有防尘袋，有中英文的说明卡片。
“卡片上写了设计理念、面料成分、保养方法。”吴国栋说，“林秘书翻译的英文，很专业。”
林卫东仔细检查每一件样品，每一处细节。针脚、线头、扣子、标签、包装。确认无误，他点点头。
“寄吧，用最快的快递。建军哥说了，深圳有家新开的快递公司，三天能到香港。运费贵，但值。”
“我去寄。”陈师傅说。
“不，陈师傅，您休息。这周您太累了。”林卫东说，“小军，你去寄。记住，要保价，要签收。寄出后，马上给周先生发电报，告诉他样品已寄，单号多少，预计什么时候到。”
“是，林经理。”赵小军小心翼翼地把样品装箱，封好。
样品寄出后，林卫东没离开车间。他坐在陈师傅的工作台前，看着空了的衣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八件样品，像八个孩子，被他送出去了。是好是坏，是成是败，要看别人的评价了。
“担心？”陈师傅给他倒了杯茶。
“有点。”林卫东接过茶杯，“陈师傅，您说，周先生会满意吗？”
“会。”陈师傅很肯定，“这套样品，我用了心。料子、做工、设计，都是顶级的。就算放在香港，也不差。周先生是行家，他看得出来。”
“希望吧。”林卫东喝了口茶，“陈师傅，如果样品通过了，咱们就要量产。量产和样品，是两回事。样品可以不惜工本，量产要控制成本，要保证质量，要按时交货。咱们能做到吗？”
“能，但要时间。”陈师傅说，“量产，得有版师，有熟练工，有稳定的料子来源，有成熟的生产流程。咱们现在，样衣车间八个人，主车间五十多人，加起来六十多人。要接大单，至少得一百人。而且，得培训，得管理，得建制度。”
“是啊，千头万绪。”林卫东说，“但再难，也得做。陈师傅，我想好了，如果样品通过，咱们就扩大。主车间旁边，还有两间空厂房，我租下来。设备，咱们再买。工人，咱们再招。您觉得，需要多少钱？”
陈师傅算了算：“租厂房，一年五千。设备，按二十台缝纫机算，一台两千，四万。工人，招四十个，培训费、工资，一个月八千。料子，要备库存，最少五万。总共……十万左右。”
十万。林卫东心里一沉。账上现在有三万多，加上周启明投资的六万多，总共十万。但已经花了一万八买设备，花了五千发工资，花了三千买料子。剩下七万四。如果再投入十万，就得借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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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的事，我想办法。”林卫东说，“关键是，人。陈师傅，您能带多少人？”
“十个，最多十五个。”陈师傅说，“我带骨干，骨干再带新人。三个月，能带出三十个熟手。但要出师，得半年。”
“半年……太长了。”林卫东说，“能不能请师傅？广州、上海，有经验的师傅，请过来，工资开高点。”
“能，但人家愿不愿意来滨城，是个问题。”陈师傅说，“而且，请一个师傅，一个月最少三百，抵三个工人。请五个，就一千五。成本太高。”
“该花的得花。”林卫东说，“陈师傅，您列个单子，需要请什么样的师傅，要多少钱。我去想办法。”
从服装厂出来，林卫东去了邮电局。赵小军已经寄了样品，正在发电报。看到林卫东，他把电报稿递过来。
“林经理，您看看，这么写行吗？”
电报稿上写着：“周先生，新系列样品八件已寄，单号HK，预计三天后到。盼查收赐教。卫东。”
“行，发吧。”林卫东说。
发完电报，林卫东在邮电局给孙建军打了个电话。
“建军哥，样品寄出了，三天后到香港。你盯着点，周先生收到后，马上告诉我。”
“放心，我盯着。”孙建军说，“对了卫东，有件事。我在深圳听说，周先生最近在跟一家日本商社谈合作，想做日本市场。咱们的样品，如果能入日本人的眼，那就厉害了。”
“日本市场？”林卫东心里一动，“要求高吧？”
“高，非常高。但价格也好。一件风衣，在日本能卖到三百块人民币。咱们出厂价，能到一百五。利润翻倍。”
“那得好好准备。”林卫东说，“建军哥，你多打听，日本市场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什么面料。咱们提前准备。”
“行，我找人问。”
挂了电话，林卫东心里有些激动。日本市场，那是更大的舞台，更高的要求，但也意味着更大的机会。如果真能做进去，公司就能上一个台阶。
但前提是，样品要通过周先生的审查。
等待是最煎熬的。接下来三天，林卫东度日如年。他每天去邮电局，看有没有电报。去公司，看有没有电话。去服装厂，看生产进度，但心思不在这里。
陈师傅看在眼里，安慰他：“小林，别急。样品寄出去了，就等着。急也没用。该干的事，还得干。”
“我知道，但控制不住。”林卫东苦笑。
第三天下午，电报终于来了。是周启明从香港发来的，只有一行字：“样品收到，甚好。周末来滨城详谈。周。”
“成了！”林卫东拿着电报，手有些抖。简简单单一行字，但“甚好”两个字，就是最高的评价。周末详谈，就是要谈合作，谈订单，谈未来。
他冲回公司，把电报给林秘书看。林秘书也很高兴，但提醒他：“林经理，周先生说‘甚好’，是肯定。但‘详谈’，就是要谈条件了。咱们得准备，他要问什么，咱们怎么答。要什么数据，咱们有什么数据。”
“对，准备。”林卫东冷静下来，“林秘书，你整理财务数据，生产数据，人员数据。陈师傅，你准备技术资料，样品资料，生产计划。建军哥，你准备市场分析，竞争对手分析，价格策略。周末之前，全部准备好。”
“是。”
周末转眼就到。周启明是星期六中午到的，还是那辆黑色轿车，还是林秘书跟着。但这次，他直接来了公司，没去酒店。
“周先生，欢迎欢迎。”林卫东在门口迎接。
“林经理，你的样品，让我刮目相看。”周启明握手很用力，“特别是那件风衣，那个绣花，那个版型，很有想法。那件羊绒衫，面料好，做工细。在日本，能卖到两万日元。”
两万日元，按当时汇率，差不多六百人民币。出厂价如果能到一百五，利润四百五。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周先生过奖了，是陈师傅和团队的心血。”林卫东说。
“不，是你的眼光。”周启明说，“我看了你的设计理念卡片，写得很专业。‘融合东方元素与现代审美’，这个定位很好。现在欧美市场，就吃这套。东方神秘，现代简约，结合得好，就是卖点。”
进了会议室，桌上已经摆好了资料。财务数据，生产数据，技术资料，市场分析，一应俱全。周启明看得很仔细，边看边问。
“产能多少？”
“目前样衣车间，一天四十件。主车间，一天一百二十件。总共一天一百六十件。”林卫东回答。
“太少了。”周启明摇头，“日本那个单子，最少一个月三千件。你要扩大，至少要扩大到一天一百件样衣，三百件主车间。总共四百件，才能接。”
“扩大需要时间，需要资金。”
“资金我出。”周启明说，“我再投十万，占股增加到40%。但我要派生产总监，监督生产。另外，我要独家代理日本市场，五年。”
再投十万，但占股增加到40%。加上原来的25%，就是65%。周启明就成了控股股东。而且派生产总监，等于控制了生产。独家代理日本市场五年，等于把最大的市场拱手让人。
条件很苛刻。但十万资金，能解燃眉之急。日本订单，能带来稳定收入。控股，但周启明人在香港，不会天天来滨城。生产总监，可以是监督，也可以是帮助。
“周先生，40%的股份，可以。但生产总监，要和我商量人选。独家代理日本市场，三年。三年后，再看情况续约。”林卫东说。
周启明盯着林卫东，看了几秒，笑了：“年轻人，会谈判。行，就按你说的。生产总监我推荐，你同意就用，不同意再找。代理权，三年。但三年内，日本市场只能通过我。你直接接的单，也算我的代理范围。”
“行。”
“那好，签合同。钱下周到账。日本订单，我去谈。谈成了，给你下试单。一千件，一个月交货。价格，风衣一百五，羊绒衫一百二，大衣一百八，衬衫四十，裤子三十五，裙子五十。你能做吗？”
林卫东快速计算。一千件，按平均价一百块一件，就是十万的销售额。成本按五十算，利润五万。一个月五万，一年六十万。公司就能活，就能发展。
“能，一定能。”林卫东说。
合同当场就签了。周启明很痛快，林卫东也很痛快。签完合同，周启明站起来，拍拍林卫东的肩。
“小林，我看好你。好好干，把公司做大。将来上市，去香港上市。我帮你。”
“谢谢周先生。”
送走周启明，林卫东回到会议室。林秘书、陈师傅、孙建军、刘建军、刚子、赵志刚，都在等他。
“签了，再投十万，占股40%。日本订单，一千件，一个月交货。”林卫东说。
大家沉默。十万资金，是好事。但占股40%，周启明成了大股东。日本订单，是机会，但一个月一千件，压力巨大。
“从今天起，公司要全力备战。”林卫东说，“陈师傅，扩大生产线，招人，买设备。建军哥，准备日本订单的样衣，按日本要求。林秘书，准备资金，监督使用。赵叔，准备运输，保证物流。刚子，维持现有客户，不能丢。刘建军，做好账，控制成本。”
“是。”众人齐声。
夜深了，林卫东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窗外，夜色深沉。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
这一天，样品获得了认可，拿到了投资，接下了大单。但公司也被资本控制，被订单绑架，被时间追赶。
他知道，从今天起，公司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公司，是资本的公司，是市场的公司。他要对股东负责，要对客户负责，要对工人负责。
压力更大了，但舞台也更大了。
虽然不情愿，虽然不舍得。
但这是成长的代价，是做大的必经之路。
他拿出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总结：
“11月5日。
重大进展：
1. 样品获得周先生高度评价。
2. 周先生追加投资十万，占股增至40%。
3. 获得日本试单一千件，月内交货。
4. 公司进入快速发展期。
挑战：
1. 产能需快速扩大，压力巨大。
2. 日本订单要求高，不容有失。
3. 资本控制加强，管理更复杂。
4. 时间紧，任务重，不能出错。
信念：机会与挑战并存。抓住机会，迎接挑战，才能成长。”
写完了，他合上笔记本，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虽然压力巨大，虽然困难重重。
但他不怕。因为知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是他要走的未来。
虽然成长有代价，有失去。
但代价过后，是更广阔的天地。失去过后，是更珍贵的拥有。
夜深了，他关灯，回家。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清晨六点，天还没亮透，陈师傅就到了样衣车间。八件样品，挂在工作间的衣架上，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是他和团队连续加班一周的成果，是卫东公司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套原创系列。
林卫东七点到的，推开车间门，看到那些衣服，愣住了。
四件女装：一件墨绿色收腰风衣，领口是改良的中式立领，腰带上绣着细密的缠枝纹；一件浅驼色高领毛衣，用最细的羊毛线织成，柔软贴身；一条黑色直筒裤，裤线笔直，显得腿型修长；一条酒红色丝绒长裙，在光线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四件男装：一件深灰色双排扣大衣，版型挺括，肩线利落；一件藏青色羊绒衫，领口和袖口有同色系的暗纹；一条卡其色休闲裤，裤型宽松但不过分；一件白色牛津纺衬衫，领子硬挺，袖口可调节。
“陈师傅，这……”林卫东走过去，手指轻轻触摸那件风衣的面料。是羊毛混纺，厚实挺括，但手感不硬。腰带上的绣花，针脚细密，图案是传统的祥云纹，但配色现代。
“这是我们自己的设计。”陈师傅眼里有血丝，但精神很好，“风衣的版型，参考了英国的风衣，但腰身收了，更适合国人。领子用了中式立领，但改良了，不勒脖子。绣花是请隔壁刺绣厂的老艺人绣的，一件要绣两天。”
林卫东拿起羊绒衫，对着光看。羊绒的纤维细腻，暗纹是回字纹，寓意吉祥。“这羊绒……”
“是内蒙的，托了朋友，从工厂直接拿的，比市面便宜三成。”陈师傅说，“小林，这次我们没省。料子用最好的，工艺用最细的。就是要让周先生看看，咱们的诚意，咱们的实力。”
“成本多少？”
“一件风衣，料子三十五，做工二十，绣花十块，辅料五块，总共七十。羊绒衫，料子五十，做工十五，辅料五块，七十。大衣八十，衬衫三十，裤子二十五，裙子四十。八件总共……三百九十块。”
三百九。在1988年，是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但林卫东知道，值。这套样品，是敲门砖，是投名状，是公司从代工走向设计的转折点。
“包装呢？”
“都准备好了。”吴国栋推着个小车过来，上面是八个特制的礼盒。深蓝色，烫着银色的公司LOGO——是林卫东设计的，简单的“卫东”二字，下面是英文“WEIDONG”。盒子里衬是黑色的丝绒，每件衣服都有衣架，有防尘袋，有中英文的说明卡片。
“卡片上写了设计理念、面料成分、保养方法。”吴国栋说，“林秘书翻译的英文，很专业。”
林卫东仔细检查每一件样品，每一处细节。针脚、线头、扣子、标签、包装。确认无误，他点点头。
“寄吧，用最快的快递。建军哥说了，深圳有家新开的快递公司，三天能到香港。运费贵，但值。”
“我去寄。”陈师傅说。
“不，陈师傅，您休息。这周您太累了。”林卫东说，“小军，你去寄。记住，要保价，要签收。寄出后，马上给周先生发电报，告诉他样品已寄，单号多少，预计什么时候到。”
“是，林经理。”赵小军小心翼翼地把样品装箱，封好。
样品寄出后，林卫东没离开车间。他坐在陈师傅的工作台前，看着空了的衣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这八件样品，像八个孩子，被他送出去了。是好是坏，是成是败，要看别人的评价了。
“担心？”陈师傅给他倒了杯茶。
“有点。”林卫东接过茶杯，“陈师傅，您说，周先生会满意吗？”
“会。”陈师傅很肯定，“这套样品，我用了心。料子、做工、设计，都是顶级的。就算放在香港，也不差。周先生是行家，他看得出来。”
“希望吧。”林卫东喝了口茶，“陈师傅，如果样品通过了，咱们就要量产。量产和样品，是两回事。样品可以不惜工本，量产要控制成本，要保证质量，要按时交货。咱们能做到吗？”
“能，但要时间。”陈师傅说，“量产，得有版师，有熟练工，有稳定的料子来源，有成熟的生产流程。咱们现在，样衣车间八个人，主车间五十多人，加起来六十多人。要接大单，至少得一百人。而且，得培训，得管理，得建制度。”
“是啊，千头万绪。”林卫东说，“但再难，也得做。陈师傅，我想好了，如果样品通过，咱们就扩大。主车间旁边，还有两间空厂房，我租下来。设备，咱们再买。工人，咱们再招。您觉得，需要多少钱？”
陈师傅算了算：“租厂房，一年五千。设备，按二十台缝纫机算，一台两千，四万。工人，招四十个，培训费、工资，一个月八千。料子，要备库存，最少五万。总共……十万左右。”
十万。林卫东心里一沉。账上现在有三万多，加上周启明投资的六万多，总共十万。但已经花了一万八买设备，花了五千发工资，花了三千买料子。剩下七万四。如果再投入十万，就得借钱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钱的事，我想办法。”林卫东说，“关键是，人。陈师傅，您能带多少人？”
“十个，最多十五个。”陈师傅说，“我带骨干，骨干再带新人。三个月，能带出三十个熟手。但要出师，得半年。”
“半年……太长了。”林卫东说，“能不能请师傅？广州、上海，有经验的师傅，请过来，工资开高点。”
“能，但人家愿不愿意来滨城，是个问题。”陈师傅说，“而且，请一个师傅，一个月最少三百，抵三个工人。请五个，就一千五。成本太高。”
“该花的得花。”林卫东说，“陈师傅，您列个单子，需要请什么样的师傅，要多少钱。我去想办法。”
从服装厂出来，林卫东去了邮电局。赵小军已经寄了样品，正在发电报。看到林卫东，他把电报稿递过来。
“林经理，您看看，这么写行吗？”
电报稿上写着：“周先生，新系列样品八件已寄，单号HK，预计三天后到。盼查收赐教。卫东。”
“行，发吧。”林卫东说。
发完电报，林卫东在邮电局给孙建军打了个电话。
“建军哥，样品寄出了，三天后到香港。你盯着点，周先生收到后，马上告诉我。”
“放心，我盯着。”孙建军说，“对了卫东，有件事。我在深圳听说，周先生最近在跟一家日本商社谈合作，想做日本市场。咱们的样品，如果能入日本人的眼，那就厉害了。”
“日本市场？”林卫东心里一动，“要求高吧？”
“高，非常高。但价格也好。一件风衣，在日本能卖到三百块人民币。咱们出厂价，能到一百五。利润翻倍。”
“那得好好准备。”林卫东说，“建军哥，你多打听，日本市场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什么面料。咱们提前准备。”
“行，我找人问。”
挂了电话，林卫东心里有些激动。日本市场，那是更大的舞台，更高的要求，但也意味着更大的机会。如果真能做进去，公司就能上一个台阶。
但前提是，样品要通过周先生的审查。
等待是最煎熬的。接下来三天，林卫东度日如年。他每天去邮电局，看有没有电报。去公司，看有没有电话。去服装厂，看生产进度，但心思不在这里。
陈师傅看在眼里，安慰他：“小林，别急。样品寄出去了，就等着。急也没用。该干的事，还得干。”
“我知道，但控制不住。”林卫东苦笑。
第三天下午，电报终于来了。是周启明从香港发来的，只有一行字：“样品收到，甚好。周末来滨城详谈。周。”
“成了！”林卫东拿着电报，手有些抖。简简单单一行字，但“甚好”两个字，就是最高的评价。周末详谈，就是要谈合作，谈订单，谈未来。
他冲回公司，把电报给林秘书看。林秘书也很高兴，但提醒他：“林经理，周先生说‘甚好’，是肯定。但‘详谈’，就是要谈条件了。咱们得准备，他要问什么，咱们怎么答。要什么数据，咱们有什么数据。”
“对，准备。”林卫东冷静下来，“林秘书，你整理财务数据，生产数据，人员数据。陈师傅，你准备技术资料，样品资料，生产计划。建军哥，你准备市场分析，竞争对手分析，价格策略。周末之前，全部准备好。”
“是。”
周末转眼就到。周启明是星期六中午到的，还是那辆黑色轿车，还是林秘书跟着。但这次，他直接来了公司，没去酒店。
“周先生，欢迎欢迎。”林卫东在门口迎接。
“林经理，你的样品，让我刮目相看。”周启明握手很用力，“特别是那件风衣，那个绣花，那个版型，很有想法。那件羊绒衫，面料好，做工细。在日本，能卖到两万日元。”
两万日元，按当时汇率，差不多六百人民币。出厂价如果能到一百五，利润四百五。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周先生过奖了，是陈师傅和团队的心血。”林卫东说。
“不，是你的眼光。”周启明说，“我看了你的设计理念卡片，写得很专业。‘融合东方元素与现代审美’，这个定位很好。现在欧美市场，就吃这套。东方神秘，现代简约，结合得好，就是卖点。”
进了会议室，桌上已经摆好了资料。财务数据，生产数据，技术资料，市场分析，一应俱全。周启明看得很仔细，边看边问。
“产能多少？”
“目前样衣车间，一天四十件。主车间，一天一百二十件。总共一天一百六十件。”林卫东回答。
“太少了。”周启明摇头，“日本那个单子，最少一个月三千件。你要扩大，至少要扩大到一天一百件样衣，三百件主车间。总共四百件，才能接。”
“扩大需要时间，需要资金。”
“资金我出。”周启明说，“我再投十万，占股增加到40%。但我要派生产总监，监督生产。另外，我要独家代理日本市场，五年。”
再投十万，但占股增加到40%。加上原来的25%，就是65%。周启明就成了控股股东。而且派生产总监，等于控制了生产。独家代理日本市场五年，等于把最大的市场拱手让人。
条件很苛刻。但十万资金，能解燃眉之急。日本订单，能带来稳定收入。控股，但周启明人在香港，不会天天来滨城。生产总监，可以是监督，也可以是帮助。
“周先生，40%的股份，可以。但生产总监，要和我商量人选。独家代理日本市场，三年。三年后，再看情况续约。”林卫东说。
周启明盯着林卫东，看了几秒，笑了：“年轻人，会谈判。行，就按你说的。生产总监我推荐，你同意就用，不同意再找。代理权，三年。但三年内，日本市场只能通过我。你直接接的单，也算我的代理范围。”
“行。”
“那好，签合同。钱下周到账。日本订单，我去谈。谈成了，给你下试单。一千件，一个月交货。价格，风衣一百五，羊绒衫一百二，大衣一百八，衬衫四十，裤子三十五，裙子五十。你能做吗？”
林卫东快速计算。一千件，按平均价一百块一件，就是十万的销售额。成本按五十算，利润五万。一个月五万，一年六十万。公司就能活，就能发展。
“能，一定能。”林卫东说。
合同当场就签了。周启明很痛快，林卫东也很痛快。签完合同，周启明站起来，拍拍林卫东的肩。
“小林，我看好你。好好干，把公司做大。将来上市，去香港上市。我帮你。”
“谢谢周先生。”
送走周启明，林卫东回到会议室。林秘书、陈师傅、孙建军、刘建军、刚子、赵志刚，都在等他。
“签了，再投十万，占股40%。日本订单，一千件，一个月交货。”林卫东说。
大家沉默。十万资金，是好事。但占股40%，周启明成了大股东。日本订单，是机会，但一个月一千件，压力巨大。
“从今天起，公司要全力备战。”林卫东说，“陈师傅，扩大生产线，招人，买设备。建军哥，准备日本订单的样衣，按日本要求。林秘书，准备资金，监督使用。赵叔，准备运输，保证物流。刚子，维持现有客户，不能丢。刘建军，做好账，控制成本。”
“是。”众人齐声。
夜深了，林卫东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窗外，夜色深沉。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
这一天，样品获得了认可，拿到了投资，接下了大单。但公司也被资本控制，被订单绑架，被时间追赶。
他知道，从今天起，公司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公司，是资本的公司，是市场的公司。他要对股东负责，要对客户负责，要对工人负责。
压力更大了，但舞台也更大了。
虽然不情愿，虽然不舍得。
但这是成长的代价，是做大的必经之路。
他拿出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总结：
“11月5日。
重大进展：
1. 样品获得周先生高度评价。
2. 周先生追加投资十万，占股增至40%。
3. 获得日本试单一千件，月内交货。
4. 公司进入快速发展期。
挑战：
1. 产能需快速扩大，压力巨大。
2. 日本订单要求高，不容有失。
3. 资本控制加强，管理更复杂。
4. 时间紧，任务重，不能出错。
信念：机会与挑战并存。抓住机会，迎接挑战，才能成长。”
写完了，他合上笔记本，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虽然压力巨大，虽然困难重重。
但他不怕。因为知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是他要走的未来。
虽然成长有代价，有失去。
但代价过后，是更广阔的天地。失去过后，是更珍贵的拥有。
夜深了，他关灯，回家。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