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根基-《重回1998从国库券到商业帝国》

  “温玉坊”车间里,缝纫机的嗒嗒声比往常早了整整一个小时。灯下,杨秀娟戴着老花镜,正在检查一批刚下线的“晨雾”衬衫。这批是巴黎圣诞节橱窗的加急单,五十件,要求十一月二十日前发出。她拿起一件,翻开领子检查内衬缝线,手忽然一顿。

  “小红,你过来看看。”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间里很清晰。

  小红放下手里的活儿,快步过来。杨秀娟指着领子内衬的一处缝线,那里有两针的针脚略疏,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用手指捻过去,能感觉到细微的起伏。

  “这批是谁做的?”杨秀娟问。

  “是……小芳那组。这几天赶工,她们组每天多做两件。”小红低声说,“小芳上个月刚升组长,想冲产量,我没盯住。”

  “叫小芳过来。”

  小芳很快过来,脸色有些苍白。杨秀娟没说话,把衬衫递给她,让她自己摸那处缝线。小芳的手一触到,脸色更白了:“杨姐,我……”

  “知道问题在哪吗?”

  “知道,针脚疏了0.2毫米。我检查的时候没注意……”

  “不是你没注意,是你心里急了。”杨秀娟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你觉得多做两件,就能帮车间赶进度,就能证明你这个组长能干。可你忘了,咱们做的不是袜子,是‘温玉’。巴黎的客人花两千欧元买这件衬衫,买的不是这块布,是这布上每一针都走得直的‘心安’。你少走0.2毫米,客人穿上,领子这里就可能磨脖子。磨一次,他可能不说。磨两次,他就再也不会买卫东了。”

  小芳眼眶红了,低头不说话。车间里其他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向这边。

  “这件衬衫,拆了重做。你亲自拆,亲自缝。今天你不用做别的,就做这一件。什么时候做到针脚匀了,什么时候下班。”杨秀娟说完,看向车间里所有人,“大家停一下,我说两句。”

  缝纫机声陆续停下。二十多双眼睛看着她。

  “我知道,最近订单多,压力大。巴黎、纽约、东京都在催,咱们每天一睁眼,就欠着几十件衣服。大家想多干点,多挣点,这没错。”杨秀娟走到车间中央,手里拿着那件衬衫,“但咱们别忘了,咱们是靠什么走到今天的。不是靠快,是靠好。巴黎时装周,那么大的场子,那么多挑剔的眼睛,为什么给咱们鼓掌?不是因为咱们衣服做得快,是因为咱们衣服做得好。每一针,都经得起放大镜看;每一寸布,都担得起‘温玉’这个名字。”

  她举起那件衬衫:“这件衬衫,领子这里针脚疏了0.2毫米。在巴黎的橱窗里,在强光下,可能没人看得见。但穿的人,能感觉到。咱们卫东的牌子,不是挂在橱窗里给人看的,是穿在人身上,让人舒服的。舒服,才有回头客。不舒服,牌子就砸了。这个道理,简单不简单?”

  “简单!”有工人大声说。

  “简单,就得做到。”杨秀娟把衬衫放回工作台,“从今天起,咱们调整。上午四个小时,专注质量,不求快,但求好。下午四个小时,提高效率,但以不犯错为前提。晚上加班,自愿,但我会盯着,谁要是因为赶工出了次品,加班费没有,还得返工。另外,从这批订单开始,实行‘质量追溯责任制’。每件衣服完工,制作者、质检员都要签字。出了问题,按记录追责。但做得好,奖励翻倍。大家有没有意见?”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问:“杨姐,那产量任务完不成怎么办?巴黎那边催得紧……”

  “我去跟巴黎解释。衣服没做好,发出去是砸牌子。晚几天,但东西好,客人愿意等。东西不好,发得再快,也是垃圾。”杨秀娟斩钉截铁,“咱们卫东,宁可少接单,不能出次品。这个规矩,从我在滨城第一天起,就没变过。以前不变,现在不变,以后也不能变。大家,能做到吗?”

  “能!”声音比刚才整齐,有力。

  “好,继续干活。记住,咱们手里出的每一件衣服,都得对得起‘卫东’这两个字。”

  工人们重新坐回工位,缝纫机声再次响起,但节奏明显变了,不再是那种匆忙的嗒嗒嗒,而是一种沉稳的、有控制的嗒嗒声。小芳拿着那件衬衫,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拆线器,开始拆。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完成一件仪式。

  杨秀娟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光靠说教和处罚,治标不治本。产能压力是实的,订单催逼是实的,工人想多挣钱的心也是实的。要解决这个矛盾,必须在管理和技术上找到出路。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写一份《“智能温控”系列产能优化方案》。核心思路是:一,将“智能温控”面料的生产和成衣制作分离,苏州专注面料研发和量产,滨城专注高难度成衣制作,广州承担基础款和部分工艺成熟的款式。二,建立“工匠分级体系”,将工人按技能水平分为学徒、熟手、匠人三级,不同级别的工人负责不同难度的工序,薪酬和奖励拉开差距。三,引进半自动化辅助设备,比如自动裁床、模板缝纫机,用于重复性高、精度要求相对较低的环节,解放熟练工人去攻坚核心工艺。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引进设备,陈师傅能同意吗?老人对机器一直有戒心,总觉得机器做出来的东西“没魂”。但现实是,纯靠手工,产能天花板就在那儿。要满足市场需求,又不降低质量,必须人机结合,让人做机器做不了的,让机器做人不想做的。

  她决定先找林卫东和陈师傅一起谈。

  当天下午,总部会议室。杨秀娟的方案投影在屏幕上。林卫东看完,点头:“思路对。但设备投入不小,特别是自动裁床和模板机,一台就要几十万。B轮的钱,要用在刀刃上。”

  “设备是刀刃。”杨秀娟指着数据,“‘智能温控’衬衫的裁片,手工裁误差0.5毫米,自动裁床可以控制在0.2毫米内。而且速度是手工的十倍。把裁片精度提高,后续缝纫的容错率就大了,质量反而更容易保证。模板缝纫机也是,像袖窿、领子这些关键弧线,用模板辅助,新手也能缝得直,还能降低老师傅的劳动强度,让他们有精力去盯更复杂的工艺。”

  陈师傅一直没说话,盯着屏幕上那些冷冰冰的设备参数,眉头紧锁。良久,他才开口:“机器裁的布,是准。但布是有生命的,纹理会呼吸。机器按数据下刀,会不会把布的‘气’裁断了?”

  “陈师傅,机器的数据,是根据布的纹理和特性设定的。”杨秀娟解释,“我们可以在裁切前,先用扫描仪获取面料的纹理图像,让裁刀顺着纹理走。而且,裁床只是代替人手拿剪刀,下刀的轻重、角度,还是人设定的。关键是怎么用人,不是用不用机器。”

  “那模板缝纫机呢?”陈师傅追问,“针脚是匀了,但那股‘人’的劲儿呢?手工缝纫,每一针下去,手腕的巧劲,呼吸的节奏,都会留在线上。机器缝,线是死的。”

  “模板机只做基础缝线,关键的、有表现力的部位,还是手工。比如‘晨雾’衬衫的竹叶刺绣,机器做不了。我们要做的,是把工人从重复、枯燥、易出错的工序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去做更有价值、更需要‘人’的劲儿的部分。”杨秀娟看着陈师傅的眼睛,“陈师傅,您当年带徒弟,是让他们从缝直线开始,一遍一遍练,直到闭着眼睛都能缝直。现在,我们让机器缝直线,让徒弟们去学绣竹叶,去学调‘智能温控’的面料,去学理解一件衣服从布到成衣的‘魂’。这是不是更好?”

  陈师傅沉默了。他想起小红,那个曾经连袖子都缝不直的小姑娘,现在能带着绣娘团队,完成巴黎时装周的压轴裙。如果当初让她在缝直线上耗三年,她可能永远摸不到刺绣的门。

  “机器可以进,但规矩得定。”他终于松口,“第一,机器只做基础工序,核心工艺必须手工。第二,操作机器的人,必须懂布,懂衣服,不能只会按按钮。第三,机器出的活,检验标准比手工高一倍。差一丝,都不能出厂。”

  “我同意。”林卫东拍板,“设备的事,秀娟你牵头,和供应商谈。钱,从B轮出。但工人培训要跟上,特别是‘工匠分级体系’,要尽快落地。让老师傅有奔头,让新人有台阶。另外,陈师傅,您得带个头,成立‘工匠委员会’,制定各级工匠的考核标准和晋升路径。咱们要把‘匠心’制度化,不能光靠自觉。”

  “行。我组织。”陈师傅点头,“但小林,有件事我得说在前头。设备进了,产量上来了,订单更多了,咱们的心,不能浮。牌子做大了,容易飘。一飘,根就松了。你得时时提醒大家,也提醒你自己:咱们做的是衣服,穿在人身上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我记着。”林卫东郑重地说。

  三天后,苏州,新设备到厂。杨秀娟和小张带着工人调试自动裁床,王教授在一旁监控面料数据。第一块“智能温控”面料放上裁床,扫描仪缓缓移动,捕捉纹理图像。电脑屏幕上,裁片路径自动生成,顺着纹理,避开疵点。裁刀落下,无声无息,裁片边缘光滑如镜。

  小张拿起裁片,对着光看,又用卡尺量,声音带着兴奋:“误差0.15毫米,比手工准!而且速度,一块裁片只要二十秒!”

  杨秀娟点头,但没放松:“调温湿度监控,这批面料对湿度敏感,裁切时摩擦发热,可能影响胶囊稳定性。加装冷却装置。”

  与此同时,滨城车间,第一台模板缝纫机安装到位。小红带着几个年轻工人学习操作。机器缝出的袖窿弧线,均匀得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一个以前总是缝不直袖窿的女孩,用模板机试了一次,看着那完美的弧线,几乎哭出来:“杨姐,我以前觉得自己手笨,不适合做衣服。现在……我好像也能做出像样的东西了。”

  “不是你手笨,是没找到方法。”小红拍拍她的肩,“机器帮你把基础打好了,你再往上绣花、做细节,就有信心了。但记住,机器是工具,你是主人。你得告诉它,你想要什么样的弧线,多弯,多圆。这,得靠你练眼力,练手感。”

  女孩用力点头。

  傍晚,陈师傅来到车间,看着那台嗡嗡作响的模板机,和工人们专注的脸,站了很久。然后他走到那台机器前,对小红说:“给我块布,我试试。”

  小红递给他一块“温玉”边角料。陈师傅在机器前坐下,老花镜推到额头上,盯着针头,慢慢踩下踏板。针头嗒嗒落下,走出一条笔直的线。停下,他拿起布,对着光看,又用手捻了捻线迹。

  “是匀。”他喃喃道,然后抬头看向小红,“但这线,没魂。”

  小红笑了:“陈师傅,魂在您心里,在咱们手里。机器走直线,咱们给它拐弯,给它绣花,给它呼吸。线和魂,不矛盾。”

  陈师傅愣了愣,然后也笑了,笑容里有释然,也有期待:“你这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行,机器用着。但规矩,不能坏。你盯着。”

  “我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