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珠与线-《重回1998从国库券到商业帝国》

  五月二十五日,滨城,深夜十一点。

  设计中心的灯还亮着,工作台上摊着一件“左岸的午后”样衣——象牙白的“清风玉”茶歇裙,领口预定要绣波德莱尔《恶之花》中的一行诗句“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用0.1克的淡水珍珠点缀。陈师傅戴着老花镜,左手用镊子夹着一粒珍珠,右手捏着特制的细针,手在抖。

  他已经试了十七次,每次都在针尖即将穿透珍珠孔洞的瞬间,手一颤,珠子就滚落。那粒珍珠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小得像一颗尘埃,却重得像一块石头。旁边的托盘里散落着十几粒失败的珠子,还有三四根断了的针。

  小红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只默默把滚落的珍珠捡回碟子里。她知道陈师傅的脾气,这种时候,帮忙就是添乱。杨秀娟从门外进来,端着一杯参茶,轻轻放在工作台角落:“陈师傅,歇会儿吧。巴黎那边的样衣,晚两天没关系。”

  “有关系。”陈师傅放下镊子,用右手捏了捏左手的虎口,那里因为长时间用力,已经发白,“皮埃尔说了,这行诗必须绣在心口偏左的位置,象征‘心口的秘密’。位置偏一毫米,意境就全没了。我不能让巴黎人说,咱们滨城连颗珠子都钉不牢。”

  “可您的左手……”小红忍不住开口。

  “左手是废了,右手还没废。”陈师傅拿起针,换到右手,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针,手抖得更厉害——他这辈子都是用左手做细活,右手只是辅助。他盯着那颗珍珠,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热的,是急的,是恨的。

  “陈师傅,要不……”杨秀娟犹豫了一下,“让苏设计来?她手稳,也学过刺绣。”

  “她没绣过珍珠。珍珠孔小,针尖要绝对准,劲儿要匀,大了珠子裂,小了穿不透。她没练过。”陈师傅摇头,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右手上,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苍凉,“我陈有福,做了四十年衣服,钉过的扣子、绣过的花,能铺满这间屋子。现在,被一粒珍珠难住了。”

  他放下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嘀嗒,嘀嗒,像在倒数。巴黎在等样衣,纽约在等样衣,东京在等样衣。三地联名,七月上市,现在只剩一个多月。他这里卡住一颗珠子,后面所有工序都得等。

  “陈师傅,”小红忽然轻声说,“您教我的时候说过,针要顺着布纹走,不能硬别。手抖,就放慢,一针是一针。珠子是圆的,会滚,那就让它滚,您跟着它走,别跟它较劲。”

  陈师傅睁开眼,看着小红。这个丫头,平时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在点子上。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拿起镊子,夹起一颗新的珍珠,放在样衣心口偏左的位置。这一次,他没急着下针,而是用左手食指轻轻按住珠子,感受它的圆润,它的微凉。然后,右手拿起针,屏住呼吸,针尖顺着珠子孔洞的方向,轻轻探入。

  手还在抖,但幅度小了。针尖触到孔洞边缘,滑了一下,没进去。他没急,调整角度,再探。这次,针尖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穿过珍珠,从另一头露出一点银亮的尖。他右手稳住,左手松开,珠子稳稳地挂在针上,没滚。

  “成了。”小红低呼。

  陈师傅没说话,继续屏息,将针穿过面料,在背面打结,剪线。一粒珍珠,稳稳地钉在了诗句的起笔处。他长舒一口气,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

  “一颗珠子,钉了二十分钟。”他自嘲地笑笑,但眼里有了光,“但钉上了,就钉上了。小红,剩下的你来,我教你。”

  “我?”小红愣住。

  “你手稳,心细,我看了你绣的那些内衬暗花,针脚匀净。珍珠和绣线不一样,但道理相通——顺着走,别较劲。来,我告诉你怎么定位,怎么下针。”

  小红坐到陈师傅的位置上,手心里全是汗。陈师傅站在她身后,指着样衣上铅笔画的点位:“波德莱尔这行诗,十三个字母,咱们用十三颗珍珠,点在每个字母的起笔或转折处。位置我已经标好了,你按着点,一颗一颗来。记住,针要垂直,线要松紧一致,结要藏在背面。”

  小红点头,拿起针,学陈师傅的样子,先用左手食指按住珍珠,右手下针。第一颗,手抖,针扎歪了,珠子滚落。她抿着嘴,捡回来,再试。第二颗,针尖进去了,但穿到一半,线打结了,珠子卡在半空。她耐心地解开结,重新来。第三颗,成了。珠子端正地钉在“也”字的起笔处,在象牙白的面料上,像一滴将落未落的露水。

  “好。”陈师傅只说了这一个字。

  小红定了定神,继续。第四颗,第五颗……她渐渐找到感觉,手不再抖,呼吸平稳,一针,一线,一珠。陈师傅在旁边看着,偶尔提醒一句“线松了”或“角度偏了”,但大部分时间沉默。他知道,这丫头,成了。

  窗外,天色从浓黑转为深蓝,又泛起鱼肚白。小红钉下第十三颗珍珠,剪断线头,用镊子小心地压了压背面线结,确保不会硌人。她抬起头,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布满血丝,但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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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师傅拿起样衣,对着灯光。十三颗珍珠,沿着诗句的轨迹,疏密有致,像一行沉默的省略号,等着被阅读。象牙白的“清风玉”衬着珍珠温润的光,诗句的意境,无声地流淌出来。

  “可以了。”陈师傅把样衣小心地挂起来,“拍照,发给皮埃尔,问他行不行。行,就按这个标准,做一百件。巴黎那边的绣娘,让皮埃尔把定位图和珍珠寄过去,咱们这边派个人去教,或者开视频,一步一步教。珠子,必须用咱们滨城选的这种,大小、光泽、重量,一颗不能差。”

  “我去巴黎教。”小红忽然说。

  陈师傅和杨秀娟都看向她。小红脸有点红,但语气坚定:“我手稳,也懂‘清风玉’的脾性。珍珠绣法我刚学会,趁热打铁,去教巴黎的绣娘,最合适。而且,我也想看看巴黎的店,看看咱们的衣服挂在老佛爷里,是什么样子。”

  陈师傅看了她几秒,点头:“好。你去。但记住,教的是手艺,不是去玩的。巴黎的绣娘,有她们的骄傲,你手上有真本事,她们才服你。”

  “我明白。”

  杨秀娟去安排拍照和联络。小红收拾工作台,把散落的珍珠一颗颗捡回丝绒袋里。陈师傅站在挂起的样衣前,看了很久。晨光透过窗户,照在珍珠上,泛出淡淡的光晕。那行诗句,在光里,像活了过来。

  “也许你我终将行踪不明,”他低声念,用法语,生硬,但准确。这是皮埃尔坚持要用法语原句,说韵味不可译。陈师傅不懂法语,但他让小红查了意思,记在心里。现在,看着这行被珍珠点亮的诗,他忽然懂了。行踪不明,但此刻,这件衣服,这些珠子,这条线,是确定的。

  “陈师傅,您说,”小红忽然问,“巴黎的客人,能看懂这行诗吗?能看懂这些珠子吗?”

  “看不看得懂,不重要。”陈师傅转过身,晨光给他花白的头发镶了道金边,“他们能感觉到。就像咱们摸一块好料子,不用看标牌,手知道。衣服会说话,用针脚说话,用珠子说话,用每一寸布说话。咱们把话说清楚,说真切,听得懂的人,自然就来了。”

  小红点头,把最后一颗珍珠收好。窗外,天已大亮。滨城的清晨,安静,但充满了生长的声音。

  而工作台上,那件“左岸的午后”样衣,静静地挂着,像一句未说完的话,等着被带到巴黎,在塞纳河边的阳光下,继续它的故事。

  珍珠与线,东方与西方,诗句与针脚,在此刻,在这间晨光中的屋子里,短暂地相遇,然后,将各自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