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日，纽约，曼哈顿下城一间租用的临时工作室。
空气里弥漫着新刷油漆和咖啡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窗外飘来的汽车尾气味道。唐静站在工作台前，看着刚从滨城空运过来的三件纽约胶囊系列首样：雾霾绿的oversize衬衫，深海青的运动风外套，象牙白的不规则剪裁连衣裙。在纽约上午十点的自然光下，这三件衣服的颜色呈现出一种奇妙的质感——远看是灰调的都市感，近看面料光泽在流动，但流动得很克制，像被这个城市的节奏压慢了速度。
“颜色对了。”陈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放大镜，正在检查那件雾霾绿衬衫的领子内衬，“但领子的角度，还可以再立一点。纽约人脖子长，肩宽，领子太趴没精神。”
他拿起划粉，在领衬上轻轻画了一条线。旁边的索菲立刻递上针线——她和安娜一周前就从巴黎飞来纽约支援，现在已经是唐静的得力助手。
“陈师傅，伯格道夫的大卫·陈下午两点过来看样，我们还有四个小时。”唐静看了眼手表，“纽约的视觉总监也会来，她上次说我们的颜色太温和，这次要给她一个‘纽约态度’。”
“纽约态度……”陈师傅放下放大镜，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什么是纽约态度？快，响，亮。但穿衣服，总归要舒服，要自在。我们的‘态度’，是让人在快、响、亮里，还能喘口气，还能觉得自己是个人，不是机器。”
他转身，拿起那件深海青的运动风外套：“这件，拉链换成铜色的，不要银色的。铜色有温度，银色太冷。口袋的位置，往下移一厘米，手插进去更自然。还有后背这个反光条，去掉。纽约晚上是亮，但不需要靠反光条证明自己存在。”
“去掉反光条，运动感就弱了。”安娜小声说。
“运动感不是靠一条反光条，是靠衣服本身的剪裁和面料。”陈师傅把外套翻过来，指着腋下的活动褶，“你看这里，褶量1.2厘米，抬手时自然展开，放下时自动恢复。这种‘呼吸感’，比什么反光条都高级。纽约人懂不懂，是他们的事。但我们得做对。”
唐静点头，快速记下。和陈师傅工作这几个月，她学会了最重要的道理：在迎合市场和坚持本心之间，有一条微妙的界线。越线太多，品牌就丢了魂；完全不过线，品牌就活不下来。而陈师傅，就是那条界线的守门人。
下午两点，大卫·陈带着视觉总监萨曼莎准时出现。萨曼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白人女性，金色短发，穿着剪裁犀利的黑色西装，手里拿着iPad，一进门就直奔那三件样衣。
“颜色进步了。”她拿起雾霾绿衬衫，对着光看，“这个灰绿调，在自然光下很有层次。但廓形……”她穿上衬衫，在镜前转身，“oversize是对的，但肩线这里，可以再落一点，更有时下流行的‘慵懒感’。袖长也可以再加两寸，盖过手背，更有态度。”
大卫·陈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但眼神在仔细观察萨曼莎试穿的效果。唐静注意到，当萨曼莎抬手时，腋下的活动褶自然展开，没有拉扯感。萨曼莎自己也感觉到了，她放下手臂，摸了摸腋下：“这里处理得不错，很舒服。但纽约客人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更在乎看起来怎么样。”
“穿着舒服，才能穿得久。穿得久，才是真的奢侈。”陈师傅忽然开口，用带着口音但清晰的英语说。
萨曼莎转过身，打量着他。陈师傅今天穿了那件深驼色中山装，站在纽约的工作室里，像一棵移栽到水泥森林里的老松，突兀，但自有一种沉静的定力。
“您是陈师傅？我听大卫提过您。”萨曼莎放下衬衫，“您说得对，舒服很重要。但纽约的市场，有时候需要一点‘不舒服’来制造话题。比如这件，”她拿起象牙白连衣裙，“剪裁很特别，但颜色太……安全了。如果是荧光粉，或者电光紫，在社交网络上会有更多传播。”
“荧光粉和电光紫，穿一次就腻了。象牙白，可以穿很多次，每次都有不同的搭配。”陈师傅走到她面前，拿起那件连衣裙，翻出内侧的洗标，“你看这里，我们绣了一句话：‘这件衣服由滨城工号112缝制，耗时八小时。’在纽约，时间是最贵的奢侈品。一个工人花八小时做一件衣服，这件衣服本身，就是态度。”
萨曼莎看着那行小字，沉默了几秒。“这个概念很好。但需要更强的视觉呈现。如果能把这句话，用更大的字体印在衣服的某个地方，比如后背，或者袖口，会更直接，更有冲击力。”
“印在衣服上，就破坏了面料的完整。”陈师傅摇头，“衣服是衣服，不是广告牌。想了解故事的人，自然会翻看洗标。不想了解的人，印再大也没用。”
大卫·陈这时才开口，打圆场：“萨曼莎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一些更‘可传播’的元素。不一定非得印字，也许是某个独特的设计细节，比如一个非常特别的扣子，或者一个隐藏的口袋，让客人在发现时有惊喜，愿意拍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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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静立刻接话：“我们可以在袖口内侧，绣一个极小的、只有穿者自己知道的图案。比如这件雾霾绿衬衫，袖口绣一片薄荷绿的叶子，象征‘轻温玉’的起源。客人不经意发现时，会是一个私人惊喜，也适合在社交媒体上分享‘隐藏细节’。”
萨曼莎眼睛亮了：“这个好。私人化，有故事，还适合拍照。但叶子要足够小，足够精致，不能廉价。”
“我们的工人，可以用0.1毫米的针绣。”陈师傅说，“但每件衣服只能有一个这样的‘隐藏细节’，而且位置随机，让每件都真正独一无二。这样，客人买到的不仅是衣服，是一个只属于ta的秘密。”
大卫·陈和萨曼莎对视一眼，点头。“可以。那就这么定。这三件首样我们带走，做内部评审。如果通过，七月十号我们要看到五十件大货样品，用于八月预售测试。标签、洗标、隐藏细节，全部到位。能做到吗？”
“能。”唐静承诺。
送走两人，工作室里安静下来。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纽约的日常，从不平静。
“陈师傅，您刚才说得真好。”索菲小声说。
“不是我说得好，是衣服自己会说话。”陈师傅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件雾霾绿衬衫，摸了摸领子，“纽约要态度，我们就给它态度。但我们的态度，是藏在针脚里，藏在面料里，藏在穿着的每一分舒适里。看得见的态度，很快会过时。看不见的，才能留得久。”
他放下衬衫，看向唐静：“下午我去趟面料市场，看看纽约本地有什么辅料可以用。铜拉链、特殊扣子，这些细节，也要有‘纽约态度’，但必须符合我们的品质标准。你和小索、小安，继续调整样衣。领子角度按我说的改，袖长加两寸，但肩线不能动，动了衣服的平衡就坏了。”
“明白。”
陈师傅提着那个旧皮包走了。唐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忽然想起在巴黎时，他也是这样提着包，在圣日耳曼大街的布料店里一待就是半天。那时候她觉得这个老人固执，不懂变通。现在她明白了，他的“固执”，是这个品牌能在巴黎、东京、纽约这些截然不同的市场里，始终站稳的根。
“唐，我们现在做什么？”安娜问。
“改样衣。然后，给滨城杨姐打电话，告诉她纽约的修改意见，和‘隐藏细节’的要求。五十件大货样品，七月十号要，时间很紧。”唐静拿起划粉，“另外，让杨姐在工人里征集‘隐藏细节’的创意。谁的点子被选中，奖励一千块。我们要让这件衣服，从里到外，都带着‘人’的温度。”
空气里弥漫着新刷油漆和咖啡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窗外飘来的汽车尾气味道。唐静站在工作台前，看着刚从滨城空运过来的三件纽约胶囊系列首样：雾霾绿的oversize衬衫，深海青的运动风外套，象牙白的不规则剪裁连衣裙。在纽约上午十点的自然光下，这三件衣服的颜色呈现出一种奇妙的质感——远看是灰调的都市感，近看面料光泽在流动，但流动得很克制，像被这个城市的节奏压慢了速度。
“颜色对了。”陈师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放大镜，正在检查那件雾霾绿衬衫的领子内衬，“但领子的角度，还可以再立一点。纽约人脖子长，肩宽，领子太趴没精神。”
他拿起划粉，在领衬上轻轻画了一条线。旁边的索菲立刻递上针线——她和安娜一周前就从巴黎飞来纽约支援，现在已经是唐静的得力助手。
“陈师傅，伯格道夫的大卫·陈下午两点过来看样，我们还有四个小时。”唐静看了眼手表，“纽约的视觉总监也会来，她上次说我们的颜色太温和，这次要给她一个‘纽约态度’。”
“纽约态度……”陈师傅放下放大镜，走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什么是纽约态度？快，响，亮。但穿衣服，总归要舒服，要自在。我们的‘态度’，是让人在快、响、亮里，还能喘口气，还能觉得自己是个人，不是机器。”
他转身，拿起那件深海青的运动风外套：“这件，拉链换成铜色的，不要银色的。铜色有温度，银色太冷。口袋的位置，往下移一厘米，手插进去更自然。还有后背这个反光条，去掉。纽约晚上是亮，但不需要靠反光条证明自己存在。”
“去掉反光条，运动感就弱了。”安娜小声说。
“运动感不是靠一条反光条，是靠衣服本身的剪裁和面料。”陈师傅把外套翻过来，指着腋下的活动褶，“你看这里，褶量1.2厘米，抬手时自然展开，放下时自动恢复。这种‘呼吸感’，比什么反光条都高级。纽约人懂不懂，是他们的事。但我们得做对。”
唐静点头，快速记下。和陈师傅工作这几个月，她学会了最重要的道理：在迎合市场和坚持本心之间，有一条微妙的界线。越线太多，品牌就丢了魂；完全不过线，品牌就活不下来。而陈师傅，就是那条界线的守门人。
下午两点，大卫·陈带着视觉总监萨曼莎准时出现。萨曼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白人女性，金色短发，穿着剪裁犀利的黑色西装，手里拿着iPad，一进门就直奔那三件样衣。
“颜色进步了。”她拿起雾霾绿衬衫，对着光看，“这个灰绿调，在自然光下很有层次。但廓形……”她穿上衬衫，在镜前转身，“oversize是对的，但肩线这里，可以再落一点，更有时下流行的‘慵懒感’。袖长也可以再加两寸，盖过手背，更有态度。”
大卫·陈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但眼神在仔细观察萨曼莎试穿的效果。唐静注意到，当萨曼莎抬手时，腋下的活动褶自然展开，没有拉扯感。萨曼莎自己也感觉到了，她放下手臂，摸了摸腋下：“这里处理得不错，很舒服。但纽约客人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更在乎看起来怎么样。”
“穿着舒服，才能穿得久。穿得久，才是真的奢侈。”陈师傅忽然开口，用带着口音但清晰的英语说。
萨曼莎转过身，打量着他。陈师傅今天穿了那件深驼色中山装，站在纽约的工作室里，像一棵移栽到水泥森林里的老松，突兀，但自有一种沉静的定力。
“您是陈师傅？我听大卫提过您。”萨曼莎放下衬衫，“您说得对，舒服很重要。但纽约的市场，有时候需要一点‘不舒服’来制造话题。比如这件，”她拿起象牙白连衣裙，“剪裁很特别，但颜色太……安全了。如果是荧光粉，或者电光紫，在社交网络上会有更多传播。”
“荧光粉和电光紫，穿一次就腻了。象牙白，可以穿很多次，每次都有不同的搭配。”陈师傅走到她面前，拿起那件连衣裙，翻出内侧的洗标，“你看这里，我们绣了一句话：‘这件衣服由滨城工号112缝制，耗时八小时。’在纽约，时间是最贵的奢侈品。一个工人花八小时做一件衣服，这件衣服本身，就是态度。”
萨曼莎看着那行小字，沉默了几秒。“这个概念很好。但需要更强的视觉呈现。如果能把这句话，用更大的字体印在衣服的某个地方，比如后背，或者袖口，会更直接，更有冲击力。”
“印在衣服上，就破坏了面料的完整。”陈师傅摇头，“衣服是衣服，不是广告牌。想了解故事的人，自然会翻看洗标。不想了解的人，印再大也没用。”
大卫·陈这时才开口，打圆场：“萨曼莎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一些更‘可传播’的元素。不一定非得印字，也许是某个独特的设计细节，比如一个非常特别的扣子，或者一个隐藏的口袋，让客人在发现时有惊喜，愿意拍照分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唐静立刻接话：“我们可以在袖口内侧，绣一个极小的、只有穿者自己知道的图案。比如这件雾霾绿衬衫，袖口绣一片薄荷绿的叶子，象征‘轻温玉’的起源。客人不经意发现时，会是一个私人惊喜，也适合在社交媒体上分享‘隐藏细节’。”
萨曼莎眼睛亮了：“这个好。私人化，有故事，还适合拍照。但叶子要足够小，足够精致，不能廉价。”
“我们的工人，可以用0.1毫米的针绣。”陈师傅说，“但每件衣服只能有一个这样的‘隐藏细节’，而且位置随机，让每件都真正独一无二。这样，客人买到的不仅是衣服，是一个只属于ta的秘密。”
大卫·陈和萨曼莎对视一眼，点头。“可以。那就这么定。这三件首样我们带走，做内部评审。如果通过，七月十号我们要看到五十件大货样品，用于八月预售测试。标签、洗标、隐藏细节，全部到位。能做到吗？”
“能。”唐静承诺。
送走两人，工作室里安静下来。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纽约的日常，从不平静。
“陈师傅，您刚才说得真好。”索菲小声说。
“不是我说得好，是衣服自己会说话。”陈师傅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件雾霾绿衬衫，摸了摸领子，“纽约要态度，我们就给它态度。但我们的态度，是藏在针脚里，藏在面料里，藏在穿着的每一分舒适里。看得见的态度，很快会过时。看不见的，才能留得久。”
他放下衬衫，看向唐静：“下午我去趟面料市场，看看纽约本地有什么辅料可以用。铜拉链、特殊扣子，这些细节，也要有‘纽约态度’，但必须符合我们的品质标准。你和小索、小安，继续调整样衣。领子角度按我说的改，袖长加两寸，但肩线不能动，动了衣服的平衡就坏了。”
“明白。”
陈师傅提着那个旧皮包走了。唐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忽然想起在巴黎时，他也是这样提着包，在圣日耳曼大街的布料店里一待就是半天。那时候她觉得这个老人固执，不懂变通。现在她明白了，他的“固执”，是这个品牌能在巴黎、东京、纽约这些截然不同的市场里，始终站稳的根。
“唐，我们现在做什么？”安娜问。
“改样衣。然后，给滨城杨姐打电话，告诉她纽约的修改意见，和‘隐藏细节’的要求。五十件大货样品，七月十号要，时间很紧。”唐静拿起划粉，“另外，让杨姐在工人里征集‘隐藏细节’的创意。谁的点子被选中，奖励一千块。我们要让这件衣服，从里到外，都带着‘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