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死水微澜因汤暖-《仙帝的绝情道侣》

  秦绝离去后留下的无形威压,如同冰水浸透的棉被,沉重地覆盖在茅屋内外,久久未能散去。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暖光被贪婪的夜色吞噬,山林间只剩下呜咽的风声和渐起的虫鸣,显得格外凄清阴冷。

  凌玄依旧蜷缩在痕南的角落,将脸深深埋入阴影里,肩膀偶尔轻微耸动,发出极力压抑着的、细碎的抽噎声,仿佛还沉浸在方才面对秦绝长老的极致恐惧与“任务艰巨”的巨大压力中,无法自拔。

  表演得淋漓尽致。

  苏晚晴站在屋外,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麻衣,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冰寒与死寂。

  “玄阴炉鼎”…“文火细煨”…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击碎。

  原来,所有的折磨,所有的“巧合”,所有看似诡异的“关怀”,都不过是更高层面意志的体现,是为了将她这具“炉鼎”打磨成更“好用”的工具而执行的、冷冰冰的程序。

  而凌玄,那个看似深不可测、戏耍她的存在,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更高级一点的…执行者?一个负责“看管”和“细煨”她的…仆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沼泽中的淤泥,将她一点点吞没。

  她之前所有的愤怒、挣扎、恐惧、乃至那一点点微弱的探究,在此刻看来,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她缓缓走回茅屋,脚步有些虚浮。经过那道冰冷的剑痕时,她甚至没有去看凌玄一眼,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角落,蜷缩起来,将脸埋入膝盖。

  累了。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对这一切的厌倦和漠然。

  既然挣扎无用,反抗无力,那便…顺从吧。

  如同真正的傀儡,不再思考,不再感受,只是机械地执行指令,直到这具躯壳彻底失去价值,被废弃,或者…被“使用”的那一天到来。

  死水,或许本就该如此微澜不惊。

  这一夜,格外漫长。

  苏晚晴睡得极不安稳,无数光怪陆离的噩梦碎片交织,时而是在绝情谷冰冷祭坛上被剥离灵根的痛苦,时而是凌玄那冰冷漠然的眼神,时而是秦绝长老如同打量物品般的审视,时而是那哑女在地上划出的、血淋淋的“信我”…

  她在冰冷的皮褥中辗转反侧,直到天光微熹,才昏昏沉沉地浅眠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惊醒。

  睁开眼,屋内光线昏暗,已是次日清晨,但天色依旧阴沉。

  痕南的凌玄已经起来了,正背对着她,蹲在那个破旧的土灶前,似乎正在生火。他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苏晚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再无波澜。

  甚至在他因为咳嗽得太厉害,手一抖,将好不容易引燃的火星弄灭时,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凌玄徒劳地尝试了几次,火石碰撞出零星的火花,却始终无法成功点燃灶膛里的湿柴。他的动作越来越慌乱,咳嗽也越来越急,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气息紊乱不堪。

  最终,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灶膛前,望着那堆死活点不着的湿柴,脸上露出了近乎绝望的茫然和无助。他就那样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久,才又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墙角水缸边,用破瓢舀了半瓢冰冷的生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似乎暂时压下了他剧烈的咳嗽,却也让他苍白的嘴唇冻得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打起寒颤。

  他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地走回自己的角落,重新蜷缩起来,将那床破旧单薄的皮褥紧紧裹在身上,却依旧止不住地颤抖,看起来可怜又凄惨。

  苏晚晴收回了目光,心中一片冰冷。

  苦肉计么?演给谁看?

  她挣扎着起身,无视了全身如同散架般的酸痛,默默走到屋后。

  那堆漆黑的玄铁木,果然又如期出现在那里。旁边,还放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铁斧。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铁斧,感受着掌心与粗糙斧柄摩擦传来的细微刺痛,然后,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开始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举起、劈落。

  铛!铛!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再次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掩盖了屋内那压抑的咳嗽声。

  她劈得异常专注,或者说,异常麻木。将所有纷乱的思绪,所有冰冷的绝望,所有无用的情绪,都倾注到了这单调而痛苦的动作之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停止思考。

  时间在沉重的劈砍声中流逝。

  日头渐高,虽然被阴云遮挡,但天色终究亮了不少。

  屋内的咳嗽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变得悄无声息。

  苏晚晴没有在意,依旧重复着劈砍的动作。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麻衣,新生的手掌皮肤与斧柄反复摩擦,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古怪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顺着微风,从茅屋的方向飘了过来。

  那气味…初闻时,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烂草药混合着某种腥气的怪味,但仔细去嗅,却又似乎能从中辨别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清香?

  这气味与凌玄平日熬煮的那些寡淡甚至有毒的羹汤截然不同。

  苏晚晴劈砍的动作,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她微微蹙起眉头,侧耳倾听。

  屋内,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搅拌着什么,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极力压抑的、短促的咳嗽。

  他在煮什么?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苏晚晴强行压下。

  与她何干?

  她重新举起铁斧,准备继续这无休止的折磨。

  然而,那古怪的气味却如同无形的钩子,持续不断地飘来,萦绕在她的鼻尖,挥之不去。那丝隐藏在最深处的奇异清香,更是挑动着她的感官。

  就在这时——

  “咳…咳咳…”

  凌玄一边压抑地咳嗽着,一边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陶碗,步履蹒跚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苍白中透着一股灰败之气,眼窝深陷,走路都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栽倒。但他双手却异常平稳地捧着那只陶碗,碗里是大半碗浓稠的、黑乎乎的、正散发着那古怪气味的汤汁。

  他在距离剑痕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不敢再靠近。他怯怯地、带着一丝不安和试探地看向苏晚晴,声音沙哑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苏…苏师姐…”

  苏晚晴停下动作,冷漠地看向他,以及他手中那碗一看就极其“可疑”的汤汁。

  凌玄似乎被她的冰冷目光看得更加紧张,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碗里的汤汁晃荡着,那古怪的气味更加浓郁地散发出来。

  他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小声嗫嚅道:“我…我早上去…去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寒潭里…咳咳…好像…好像染了风寒…”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更浓的哭腔和自责:“我…我真没用…连火都生不起来…好不容易…才用最后一点干柴…熬了这碗驱寒汤…”

  他举起手中的陶碗,像是捧着什么救命的宝贝,又像是捧着烫手的山芋,脸上充满了卑微的祈求:“我…我熬多了…苏师姐…你…你也喝一点吧…山里寒气重…你每日那么辛苦…万一也病了…”

  他的话语逻辑混乱,理由牵强得可笑。什么采药掉进寒潭?什么熬多了?这分明就是刻意为之!

  苏晚晴的目光如同冰锥,冷冷地扫过他那张写满“真诚”担忧和病态的脸,又落在那碗黑乎乎、气味诡异的汤汁上。

  驱寒汤?

  恐怕是催命汤才对吧?

  是觉得“文火细煨”进度太慢,换了新的“熬炼”方式?还是秦绝的到来,让他感受到了压力,决定加大“药量”?

  无数恶毒的猜测瞬间涌上心头。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直接挥袖将那碗东西打翻!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打翻又如何?拒绝又如何?

  除了招来更直接、更残酷的对待,有什么意义?

  既然注定是“炉鼎”,既然注定要被“细煨”,喝与不喝,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换一种方式承受罢了。

  一种极致的疲惫和麻木,再次席卷了她。

  她看着凌玄那双因为病弱和恐惧而显得更加“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那微微颤抖的、捧着碗的双手,那双手的指关节处,还有昨夜磕头留下的青紫淤痕…

  罢了。

  她缓缓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再抬起时,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漠然。

  她松开握着斧柄的手(那暗绿色的硬痂早已褪去,新生的皮肤被磨得通红),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到剑痕前。

  她没有越过剑痕,只是站在那里,伸出了手。

  意思很明显:拿来。

  凌玄似乎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会接受,愣了一下,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受宠若惊的、难以置信的欣喜,连带着剧烈的咳嗽:“真…真的?苏师姐你…你肯喝?太…太好了!”

  他像是生怕她反悔,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滚烫的陶碗,递到了苏晚晴的手中。指尖不可避免的短暂触碰,苏晚晴能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以及那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是冷的?还是装的?

  苏晚晴面无表情地接过陶碗。

  碗很烫,粗糙的陶壁硌着她的手心。那浓稠的、黑乎乎的汤汁就在眼前,那股古怪的气味更加直接地冲入鼻腔,令人作呕的腐草腥气与那丝若有若无的奇异清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冲击。

  她甚至能看到汤汁表面漂浮着一些未曾滤净的、难以辨认的草药残渣。

  凌玄站在剑痕对面,双手紧张地交握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忐忑?

  苏晚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后,她端起陶碗,凑到唇边。

  汤汁滚烫,气味冲鼻。

  她没有任何犹豫,如同饮鸩般,仰头——

  “咕咚…咕咚…”

  大口大口地,将碗中那黑乎乎、气味诡异的汤汁,一饮而尽!

  预想中灼烧喉咙、腐蚀脏腑的剧痛并未立刻传来。

  那汤汁入口的瞬间,味道极其古怪复杂,苦涩、腥臊、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麻涩感交织在一起,堪称她喝过的最难喝的东西,没有之一!

  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让她几乎立刻就要呕吐出来!

  但她强行忍住了,只是眉头死死蹙起,脸上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痛苦神色。

  然而,就在那令人作呕的滋味霸占了她所有味蕾,汤汁滑过喉咙,落入胃袋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又异常霸道的暖流,猛地自她胃脘深处炸开!

  如同冰封万载的冻土之下,突然涌出了一股炽热的泉眼!

  这股暖流与她平日运转玄阴之气时的那种冰冷感截然不同!它磅礴,纯粹,带着一种沛然莫御的生机与暖意,瞬间冲向她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

  所过之处,因每日劈砍而积累的肌肉酸痛、骨骼疲惫,仿佛被春风拂过,瞬间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和抚慰!连日来的阴寒湿气,被这股暖流霸道地驱散殆尽!甚至连因噩梦和压抑而疲惫不堪的神魂,都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和的力量,变得清明了一丝!

  这…

  苏晚晴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之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碗看似毒药的东西…竟然…

  竟然拥有如此惊人的…滋养功效?!

  虽然过程极其“难喝”,但这效果,远比她所知的大部分滋养丹药更强、更直接!

  这到底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内视己身,那暖流依旧在她体内奔腾流淌,滋养着每一寸疲惫的经脉和肌体,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熨帖的感觉。方才劈砍消耗的体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剑痕对面的凌玄。

  凌玄似乎一直在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当看到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时,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一丝欣慰的、怯怯的笑容。

  “怎…怎么样?苏师姐…”他小声地、带着期盼问道,“是不是…身子暖和一点了?我…我爹以前染了风寒…就…就是这么给我熬的…虽然味道不好…但…但很有用的…”

  他的解释依旧漏洞百出,苍白无力。

  但此刻,苏晚晴看着他那张苍白病弱的脸,看着他那双看似清澈无辜、带着讨好意味的眼睛…

  第一次,心中那坚冰般的怀疑与冷漠,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死水微澜。

  只因一碗味道古怪、却暖透冰腑的汤药。

  她捧着那只已经空了的、还残留着余温的陶碗,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暖流…

  究竟是“细煨”炉鼎的文火?

  还是…

  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