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兰池论势 相国探心-《重生90,我能掌控时间》

  嬴政那篇在宗学引起波澜的《论强兵之道》策论,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异色石子,虽未立即掀起滔天巨浪,却在某些嗅觉敏锐的权力圈层中,漾开了一圈圈值得玩味的涟漪。在这咸阳宫,争议本身,往往便是一种别样的关注。尤其当这争议源自一位刚刚归国、身份特殊且年幼的王子时,其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思想倾向与潜在能量,足以让某些身处权力巅峰的人物,稍稍侧目。

  数日后,一纸措辞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分量的诏令,传至略显清冷的兰池宫:相国吕不韦将于其府邸设一小宴,名为考校几位宗学公子的学业进益,特命公子政前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宫闱间传开。兰池宫内那些原本恪守本分的侍从,态度似乎在不经意间又恭谨了几分,眼神中多了些许难以言说的审慎。相国吕不韦,当今秦王身边最为倚重的重臣,权倾朝野,门客三千,其掌控的“罗网”更是无孔不入。他的态度,他的好恶,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微妙地影响秦王对诸位王子的观感,乃至朝臣的风向。此番破格点名召见这位刚刚立足未稳的归国质子,是赏识其才学的橄榄枝,还是审视其威胁的探路石?是福是祸,如同笼罩在渭水之上的晨雾,难以预料。

  嬴政接到内侍传达的诏令时,面色沉静如水,并无太多受宠若惊的欣喜,也未见丝毫惶恐不安。他挥退侍从,转身看向窗边静坐、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聂青,眉头微蹙:“聂兄,吕相此宴,名为考校学业,恐非如此简单。”

  聂青(覃佩)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目,目光平静,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与街市,落在了那座极尽奢华、同时也暗藏无数机锋与秘密的相国府深处。“吕不韦,商人出身,深谙奇货可居之道,精于算计,更长于长远投资。他如今权倾朝野,大力扶持王子成蟜,已是朝野皆知之事。此刻召你,其意大致有二:其一,便是要亲眼看看,你这位于宗学中初露锋芒、引来争议的‘归国质子’,究竟是何等成色,是昙花一现,还是内蕴珠玉;其二,或许也是在为你那王弟成蟜,提前掂量一下未来潜在的竞争对手究竟有几斤分量。”他语气平和,分析却如庖丁解牛,直指核心,随即话锋微转,带着提点之意,“政弟,记住,在此等历经风雨、洞察人心的权臣面前,藏巧于拙,寓清于浊,方是自保与进取之道。可适当展现你的见识与格局,令其不敢小觑,却不可过早暴露全部锋芒,引人忌惮;可畅言法度国策,彰显你立足秦本的立场,却不可轻易论及私心好恶,授人以柄。他若以利禄诱之,你当以家国大势应对;他若以权位势压,你当以法理规矩相争。守住本心,不失分寸。”

  嬴政凝神静听,将聂青的每一句叮嘱都刻印于心,眼中闪烁着思索与领悟的光芒,如同打磨利剑前的最后淬火。

  相国府邸,位于咸阳城最为繁华的地段, 其规模与气派,甚至隐隐有超越某些宫室的迹象。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回廊曲折通幽,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处处透着一种由泼天富贵与精妙审美堆砌出的张扬与精致,与咸阳宫那种黑红为主、肃穆厚重的王者威仪迥然不同。宴席设在一处临水而建的暖阁之中,地龙烧得温暖如春,四周悬挂着轻薄的鲛绡帷幕,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冬日园林景致。

  阁内人数不多,除了主人吕不韦端坐主位,仅有寥寥三四位气度沉凝、显然是其心腹智囊的门客在座陪席。而被召见的宗室公子,除了嬴政,竟只有一位年岁稍长、但明显属于旁系、显得有些拘谨不安的公子。这更凸显了此次小宴,目标明确,焦点就在嬴政一人身上。

  吕不韦身着蜀锦所制的暗纹锦袍,面容富态红润,未语先带三分笑,举止间一派和煦长者的风范。他先是如同关心晚辈的尊长,温和地询问了些宗学常课,诸如近日读何典籍,对哪位先贤之言有所感悟等。那位旁系公子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对答如流,引经据典,虽略显刻板,倒也中规中矩。

  轮到嬴政时,吕不韦并未直接考问艰深经义或律法条文,而是目光掠过案几上摆放的时令果品,随手拈起一枚色泽金黄的梨子,看似随意地笑问道:“公子政自赵归秦,辗转千里,想必见识广博。不知可曾留意,这赵地所产之梨,与我关中沃土孕育之梨,在滋味上,有何不同啊?”

  问题看似闲适家常,仿佛只是长辈与晚辈间的寻常闲聊,实则暗藏机锋,意在不动声色地勾起嬴政对赵国生活记忆,试探其内心深处对故赵与故秦的情感偏向,乃至其身份认同的微妙之处。

  嬴政神色不变,目光清澈地迎向吕不韦,拱手一礼,声音平稳答道:“回相国,梨之滋味,确因地土、气候之异而有所不同,此为天地造化之妙。然,梨终是梨,其核其性,无非解渴生津、滋养身体之物。政浅见,治国之道,或可类比。无论赵之律法风俗,还是秦之制度典章,其核心根本,当在于能否富国强兵,利民安邦。若能使民富国强,社稷安定,便是于国有益的好制度,又何必拘泥、执着于这‘梨’之细微滋味,究竟是出自赵土,亦或是生于秦地呢?”

  他没有直接比较梨的酸甜优劣,避免陷入地域之争的情感陷阱,而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治国安邦的根本原则,格局豁然开朗。既回避了自身身份可能带来的敏感问题,又再次旗帜鲜明地强调了自身立足于“秦法利国”的坚定立场,思路之清晰,应对之得体,全然不似九龄幼童。

  吕不韦细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讶异与欣赏,随即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仿佛春风拂面:“公子年纪虽小,见识却已不凡,能由小见大,直指根本,难得,难得。”他轻轻放下梨子,话锋随之变得略微深沉,“然,强国之道,说来容易,行之维艰。譬如我秦国,自孝公用商君变法,削贵族,奖耕战,明法令,方奠定今日强盛之基业。然,时至今日,朝野上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宗室、军功、外客、老秦人……各有诉求,并非铁板一块。公子以为,当如何平衡这内外诸多关系,方能真正凝聚国力,如同一股绳,指向一处?”

  这是一个远比品梨更为深入,也更具风险与现实意义的问题,直指秦国当下复杂的政治生态与权力平衡,绝非寻常宗学少年能够回答。

  嬴政闻言,并未立刻作答,而是微微垂眸,沉吟片刻,脑中飞快地闪过聂青平日与他讨论天下大势时,关于“势”、“术”、“道”的辨析,以及对于权力制衡、人心向背的精妙论述。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澄澈而认真,答道:“政年幼识浅,不敢妄议朝局大势。然,平日聆听聂师教诲,常闻及,凝聚国力,首在‘势’与‘信’二字。势者,乃君王之威仪,法令之严肃,使天下臣民知所趋避,明其界限;信者,乃赏罚之公正,承诺之必践,使文武百官、黎民百姓愿效死力,不生疑武。内外之平衡,在于以‘势’定下不可动摇之方向与规矩,再以‘信’凝聚各方人心与力量。若法令朝令夕改,令人无所适从;或赏罚因人而异,失去公允,则‘势’必散,‘信’必失。届时,纵有百万强兵,堆积如山之粮草利器,亦如同在流沙之上修筑高塔,根基不稳,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他再次自然而然地引用了“聂师”(聂青)之言,将聂那些超越时代的宏观思考,化为此情此景下符合秦国现实的理解与阐述,明确提出了“势”与“信”作为凝聚与平衡国力的关键,尤其强调了法令的稳定性与赏罚的公正性是不可动摇的基石。

  暖阁内一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几位原本眼观鼻、鼻观心,实则竖耳倾听的门客,此刻也不禁微微动容,相互交换着惊异的眼神。这位年幼公子的回答,再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不仅逻辑清晰,层层递进,更隐隐触及了权力运作与权术驾驭的核心层面,且其根本出发点,依然牢牢扎根于秦法的精神内涵,让人难以指摘。

  吕不韦抚掌,发出轻快的笑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妙!好一个‘以势定方向,以信聚人心’!此言深得治国三昧!公子这位聂师,能作此论,必非皓首穷经的腐儒,定是位洞察世情的非常之人!老夫倒是心生向往,不知公子可否代为引荐一二,容老夫当面请教?”他巧妙地将话题转向了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色彩的聂青,显然对能教导出嬴政这般见识与心性的幕后之人,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意图探查其根底。

  嬴政心中微微一凛,知道关键时刻到来,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平静与遗憾:“相国谬赞。聂师确乃闲云野鹤之人,性喜自然,不慕荣华,更不喜权贵交际往来。平日教导政,也多是在山野林泉之间,感悟四时流转、万物生息之理。政此次归秦,聂师念及多年情分,不忍政孤身涉足陌生之地,方相伴入咸阳,平日于兰池宫中亦是深居简出,静修养性,恐难应相国盛情之邀,还望相国见谅。”他这番话说得诚恳而委婉,既抬高了聂青超然物外的形象,又明确表达了拒绝之意,合情合理,让人难以强求。

  吕不韦目光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深深看了嬴政一眼,仿佛要透过他平静的外表,看清其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影子。他并未继续纠缠,朗声一笑,顺势将话题引向了风土人情、奇闻异事等轻松领域,仿佛刚才那番机锋暗藏的对话从未发生。宴席最终在一片看似和谐融洽,实则各方心思浮动的氛围中结束。

  归途的马车上,车轮碾过咸阳街道的青石板,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嬴政沉默良久,似乎在细细回味宴席上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眼神交换,方才对身旁闭目养神的聂青低声道:“聂兄,吕相他……似乎对您格外感兴趣。”

  聂青眼帘未抬,淡然一笑,声音平和:“无妨。他感兴趣的,是能教导出你这般心性见识弟子的‘师长’,是那个象征性的存在,而非我聂青这个具体的个体。你今日应对,张弛有度,既显露了足以令人重视的才智与格局,又不露痕迹地将自身言行牢牢锚定在秦法框架与家国大义之内,让他看到了你的潜力与价值,却又暂时摸不清你的真实底牌与更深层的依仗究竟为何。这,便是现阶段最理想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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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略作停顿,目光仿佛穿透车壁,望向窗外那流光溢彩、却又暗流汹涌的咸阳夜景,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经此相府一行,你在吕不韦那权衡利弊的天平上,已从一个‘或许值得稍加留意、但大体无足轻重的归国质子’,悄然变成了一个‘必须予以关注、甚至可以考虑进行风险投资的潜在力量’。接下来,他在继续全力扶持成蟜的同时,目光必然会分出一缕,投注在你身上,或许会落下一些闲子,布下一些暗线,既是观察,也是牵制。而这,正是你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新局面,也是你借此机会,暗中积蓄力量,仔细观察朝局动向,耐心等待真正时机成熟的开始。”

  嬴政目光灼灼,重重地点了点头。相府这场看似平常的宴饮,如同一次生动的实践课,让他对秦国顶层权力场的波谲云诡、言语间的刀光剑影有了更为直观和深刻的认识,也让他愈发体会到聂青那些看似超脱、实则直指核心的教导,是何等的珍贵与实用。

  与此同时,相国府那间守卫森严的书房内, 吕不韦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座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珏,回想着今日暖阁中嬴政的言行举止,尤其是那关于“势”与“信”的论述。

  “年方九岁,见识竟已如此通透……尤其是那‘势’与‘信’之说,看似朴素,实则直指权力运作与人心驾驭的核心,非大智慧者不能道出。”吕不韦沉吟自语,眉头微蹙,“还有那位被他屡次提及、却深藏不露的‘聂师’……此人能作此论,又能将一稚子调教至此,绝非常人。公子政归秦,看来并非仅仅是一个失势王子的简单回归,其背后,或有一股我们尚未查清的、未知的力量在暗中推动或观察。”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沉香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眼中精光闪烁,如同评估一件奇货的价值:“成蟜虽得我与华阳夫人支持,占据名分与大义,然其资质终究略显中庸,守成或可,开拓不足。反观这位公子政,心性坚韧,见识不凡,更兼背后有高人指点,如同一块尚待雕琢却已初显光华的和氏璞玉,若能巧妙掌控,引导其为我所用……或可成为一步超越成蟜的绝妙棋子。即便最终不能完全掌控,也需时刻掌握其动向,摸清其底细,以防其成为未来不可控的变数。”思虑及此,他随即召来一名心腹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内容无外乎加强对兰池宫,尤其是那位神秘“聂师”一切动向的密切关注与情报收集,务求细致入微。

  兰池宫中,正于静室中神游的聂青(覃佩),其远超此界的神魂微动,已然感应到那几缕若有若无、开始试图窥探兰池宫内部情形的视线。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若有若无、洞悉一切的笑意。鱼儿,已经被饵料的异香所吸引,开始试探着围绕过来了。他并不在意这些凡俗层面的监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嬴政在这秦国权力场中,一个无法被忽视、也无法被揣度的最大“势”之一。而他更关注的,是通过嬴政这扇逐渐打开的“窗户”,更清晰地观察这个古老帝国在历史转折点上,其气运如何流转,人心如何向背,以及那两枚早已布下、静待风云际会之时的暗棋,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被正式触动。

  嬴政的秦国之路,在经历了宗学的初步砺炼之后,又通过了相国吕不韦的首次深入探询,正式步入了更为复杂、微妙也更为关键的阶段。暗流之下,各方势力开始重新评估这突然出现的变量。而潜龙,于深渊之中,渐醒睁目,开始学着在这汹涌的权力漩涡中,辨识方向,积蓄着属于自己、终将撼动天下的力量。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