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风雪奇袭-《开局被牛撞,我帮朱厚照打穿北疆》

  雪后的保定旷野,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京营大寨内,却是连日来少有的喧腾。领到冬衣的兵士们挤在帐篷里,笨拙又珍重地套上新袄,粗粝的手指抚过厚实的三层棉布时,许多人眼眶又红了。炊烟也比往日浓了些,大锅里熬着稀粥,虽仍掺着麸皮,但总算能见着米粒了。

  李远天未亮便醒了。他在分配给自己的小帐篷里和衣而卧,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声响——咳嗽声、低语声、锅勺碰撞声,还有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呻吟。这些声音比昨日的死寂好太多,至少证明人还活着。

  掀开帐帘,寒气扑面而来。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韩铁火已经带着工匠们忙开了。几十口临时垒起的土灶燃着旺火,大铁锅里煮着什么东西,热气蒸腾。

  “韩师傅,这是?”

  “煮桐油。”韩铁火抹了把额头的汗,手里搅动着长柄木勺,“伯爷昨夜吩咐,要咱们赶制一批‘火罐’。老夫想着,寻常陶罐易碎,不如用竹筒——营地后头有片枯竹林,正好取用。竹筒装桐油,封口用浸油的破布,扔出去落地即碎,火势还比陶罐旺。”

  李远凑近一看,果然见地上堆着许多截成尺许长的竹筒,工匠们正用麻绳捆扎封口。旁边还有几个匠人在捣鼓什么,把硝石、硫磺、木炭粉按比例混合,又掺进去些别的东西。

  “那是?”

  “辣椒粉,磨碎的砒霜。”顾花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老织匠此刻挽着袖子,手上沾满黑灰,“刘一斧那老家伙出的主意,说光烧不够,得熏。烟里带辣味和毒,能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上气。”

  李远皱眉:“砒霜会不会太毒了些?万一风向不对,反伤己方……”

  “量控制得极小,主要起催泪催咳之用。”顾花眼解释道,“况且咱们是顺风攻,今夜北风不会变。韩铁火算过风向,错不了。”

  正说着,咸宁伯仇钺的中军大帐掀开了帘子,亲兵出来传令,让李远、张铭等将领过去议事。

  大帐里比昨日暖和了些,多添了两个炭盆。仇钺已经换上全套甲胄,虽然脸色依旧憔悴,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锐利。朱清瑶也在,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窄袖棉袍,头发利落绾起,正俯身看着摊在案上的舆图。

  “都到齐了。”仇钺示意众人围拢,“昨夜李郎中送来的冬衣粮食,让咱们缓了口气。但这口气不能松太久——斥候刚报,围营的鞑子发现咱们得了补给,正在调整部署,最迟明后日就会加强攻势。”

  他手指点在舆图西北角:“还是这里。三十里外黑风谷,咱们的‘老朋友’就扎在那儿。昨夜又有一队斥候冒死摸近,确认谷内有大量车辆进出,防守兵力约三千,衣袍杂乱,但举止有汉军习气。”

  “三千伪军。”张铭沉声道,“若能一举端掉,围营的鞑子就少了条臂膀。”

  “问题是怎么端。”另一名参将开口,“我军新得补给,士气虽振,但冻伤者众,能战之兵不足两万。黑风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强攻伤亡必大。”

  帐内沉默片刻。朱清瑶忽然抬头:“伯爷,伪军驻扎黑风谷,粮草从何而来?”

  “应是后方转运。”仇钺道,“保定通往真定、宣府的官道虽被切断,但山间小路众多,小股运粮队仍可通行。”

  “那他们的粮道,是否经过一处叫‘鹰嘴岩’的地方?”朱清瑶手指在舆图上移动,停在一处标记旁,“此地距黑风谷十五里,是几条小路的交汇处,两侧山崖形如鹰嘴,道路狭窄。”

  仇钺一怔:“郡主如何得知?”

  朱清瑶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南下逃亡时,在澄心堂暗格里找到的。除了账册、布防图,还有几本笔记,记录北直隶、山西一带的山川地形、道路关隘。其中就有鹰嘴岩的详细描述——岩下有天然溶洞,可藏兵数百。”

  李远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郡主是想……截粮道?”

  “不止截粮道。”朱清瑶眼中闪过狡黠的光,“鹰嘴岩距黑风谷十五里,急行军半个时辰可到。若我们派一支精兵潜伏岩下溶洞,待伪军运粮队经过时,乔装袭杀,换上他们的衣袍旗号,伪装成运粮队混入黑风谷……”

  “里应外合!”张铭眼睛一亮。

  仇钺却沉吟:“风险太大。伪装运粮队,需对伪军内部口令、编制了如指掌,还要有能说蒙语或伪军方言之人。”

  “郑克明。”李远忽然道,“他交代过,曾奉命向伪军输送过一批匠人,打造兵器甲胄。他手下有人熟悉伪军内情,甚至知道几处营地的换防口令。”

  “俘虏的话不可尽信。”仇钺摇头,“万一有诈……”

  “那就让他‘将功折罪’。”朱清瑶轻声道,“告诉他,若此事办成,他可免死罪,流放边塞。若办砸了,或中途使诈,立刻处决。他是读书人出身,惜命得很,昨夜审讯时,连小时候偷邻家枣子的事都招了。”

  帐内几名将领忍不住笑了。仇钺也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正色:“即便如此,混入谷中的兵力也不能太多,最多两三百人。需有胆大心细的将领率领。”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李远。

  李远心里苦笑。这差事确实凶险,但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他对匠作、器械熟悉,万一谷内有什么机关布置,能及时应对;且与朱清瑶默契,她留在外围策应,两人配合更稳妥。

  “末将愿往。”李远抱拳。

  仇钺深深看他一眼,又看向朱清瑶:“郡主之意呢?”

  “我与李郎中同去。”朱清瑶平静道,“伪装运粮队,需有人扮作随行账房或文书。女子虽少见,但并非没有——宁王府昔日确有女账房随军记录的先例。”

  “不可!”李远脱口而出,“太危险了!”

  “你一人去就不危险?”朱清瑶挑眉,那副俏皮神情又回来了,“况且,我对宁王府旧制、人员更熟悉,若遇到盘查,能应付得更周全。”

  两人对视片刻。仇钺看在眼里,忽然想起什么,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先定下大体方略:若真能派人混入黑风谷,何时发信号?如何里应外合?”

  议事持续了一个时辰。最终定下:若采用里应外合之策,混入人员需在子时初刻于谷中粮仓附近纵火为号,外围主力见火起则猛攻谷口。同时,另派一支偏师佯攻围营鞑子主力,牵制其不能回援。

  “但这一切前提是——我们能成功伪装混入。”仇钺总结道,“李郎中,你午后带人去提审郑克明,务必撬开他的嘴,拿到真口令、真情报。郡主,劳烦你整理宁王府旧制文书,编出一套 usible 的说辞。”

  众人领命散去。李远和朱清瑶并肩走出大帐,雪后阳光刺眼,两人不约而同眯了眯眼。

  “你真要同去?”李远压低声音。

  “真要去。”朱清瑶拢了拢鬓发,“而且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怕我见到旧日王府部属,心软,或者被认出来。”

  李远没否认。朱清瑶却笑了:“放心。王府旧人,忠心的早在父王起事前就被调往武昌;留在北边的,要么是不得重用的边缘人物,要么是早就生了异心的。我能应付。”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何况,有你在。”

  这话说得自然,李远心头却是一暖。他想起南下逃亡时,两人在长江边的那夜,她也是这般平静又坚定地说“我信你”。

  “那好。”李远点头,“但一切听我指挥,不可擅自行动。”

  “李大人如今官威不小。”朱清瑶揶揄,眼里却满是笑意,“遵命就是。”

  午后,营地西北角的临时囚帐。

  郑克明被单独关押,手脚都上了镣铐。几日折腾,这位昔日的举人老爷早已憔悴不堪,见到李远和朱清瑶进来,眼中闪过惊恐,随即又强作镇定。

  “郑先生。”李远在对面草垫坐下,开门见山,“想活命吗?”

  郑克明喉结滚动:“当、当然……”

  “给你个机会。”李远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列着几个问题,“黑风谷伪军的编制、口令、换防时间、粮道线路、谷内布防详情——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写出来。我们会派人核实,若有一处虚假,你立刻人头落地。”

  “我写!我写!”郑克明连连点头,但又犹豫,“可、可我知道的也不全……”

  “知道多少写多少。”朱清瑶淡淡道,“写完后,再录一份口供,画押。此事若成,你可免死,流放琼州。若败,你第一个死。”

  琼州烟瘴之地,但总比掉脑袋强。郑克明咬了咬牙,接过纸笔,开始埋头书写。

  李远和朱清瑶退出囚帐,在寒风中稍等。约莫两刻钟后,郑克明写完,颤抖着递出。李远仔细看了一遍,内容确实详细:伪军分四营,每营七百五十人,统领姓胡,原是宁王府护卫副千户;口令每日一换,用的是《千字文》顺序,今日应是“辰宿列张”;粮道有三条,主道确实经过鹰嘴岩,运粮队一般在申时前后经过……

  “这胡统领,你可知其底细?”朱清瑶忽然问。

  郑克明想了想:“听说……原是南昌卫的军户,因善使铁鞭,被宁王看中,调入王府。此人贪财好色,但作战勇猛,对宁王极为忠心。”

  “忠心?”朱清瑶冷笑,“若真忠心,此刻该在武昌,而不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冒充鞑子。”

  郑克明不敢接话。

  李远收起纸张:“我们会核实。若属实,自会履行承诺。”

  离开囚帐,李远立刻找来张铭,派三队精锐斥候,按郑克明提供的路线、时间,去鹰嘴岩附近潜伏观察。同时,咸宁伯也开始点选参与夜袭的将士——需身手矫健、胆大心细,还要略通蒙语或江西口音者。

  傍晚时分,斥候陆续回报。

  “确有一支运粮队,约五十人,二十辆大车,申时正经过鹰嘴岩。守卫松懈,押运头目说的是江西话。”

  “黑风谷谷口守卫约百人,盘查严格,但对运粮队似乎较宽松,查验货物后即放行。”

  “谷内地形与郑克明所绘草图基本吻合,粮仓位于谷底东侧,毗邻马厩。”

  消息传回,中军大帐内气氛一振。计划可行!

  “人选呢?”仇钺问。

  张铭呈上名册:“精选三百二十人,其中八十人原籍江西或湖广,能说方言;五十人略通蒙语;余者皆胆大心细、身手过硬。领队之人……”他顿了顿,“末将推举自己。”

  仇钺摇头:“你是参将,需在外围指挥主力。领队需官职不高,但机变过人。”他看向李远,“李郎中,你虽文官出身,但南下逃亡时已显胆色。此次领队,非你莫属。”

  李远早有准备,抱拳应下。

  “郡主。”仇钺又看向朱清瑶,“你坚持同去,老夫不拦。但需答应一事——无论发生什么,保全自身为首要。你若出事,老夫无法向圣上交代,更无法向……向天下人交代。”

  这话意味深长。朱清瑶郑重行礼:“清瑶明白。”

  计议已定,众人各自准备。李远回到工匠区时,韩铁火他们已经赶制出两百多个竹筒火罐、三百多个掺了辣椒砒霜的烟球。刘一斧还带着木工赶制了几辆特殊的“雪橇车”——没有轮子,底部是光滑的木板,可在雪地快速滑行,用于运输火罐等物。

  “李大人看看这个。”顾花眼献宝似的捧来几件衣袍,“从俘虏和阵亡鞑子身上剥下来的,已经拆洗缝补过,看不出血迹。尺寸按你给的名单调整过,应该合身。”

  李远随手拿起一件羊皮袄,腥膻味已经淡了许多,但那股草原特有的气息还在。他忽然想起一事:“顾师傅,能否在这些衣袍内侧,用咱们的混纺线绣个暗记?不用复杂,一点特殊针法即可,便于咱们自己人辨认。”

  “这个容易。”顾花眼立刻领会,“用三层织法里的‘双股回纹针’,外人看不出来,咱们的人一摸便知。”

  夜色渐深,营地里却更加忙碌。三百二十名精选出的将士换上混杂的衣袍——有些是鞑子样式,有些是寻常汉人冬衣,尽量模仿伪军的杂乱装扮。武器也做了伪装,刀剑裹在布包里,弓箭藏在粮车夹层。

  子时前,一切准备就绪。

  李远和朱清瑶也换了装束。李远扮作运粮队小头目,穿着脏兮兮的羊皮坎肩,脸上还特意抹了把锅灰。朱清瑶则扮作随行账房,穿着宽大的灰色棉袍,头发全塞进厚毡帽里,低头时看不出男女。

  咸宁伯亲自来送行。老将拍了拍李远的肩:“记住,子时初刻纵火为号。若事不可为,以保全人为先,及时撤出。”

  “末将领命。”

  三百二十人,分成前后两队。前队五十人伪装运粮队,押着二十辆满载“粮草”的大车——实际上,上层是真正的粮袋,下层藏着火罐、烟球和兵器。后队二百七十人远远跟随,保持二三里距离,一旦前队得手混入,他们便潜行至谷口附近埋伏。

  雪又下起来了。

  细密的雪沫在寒风中打着旋,天地间一片迷蒙。车队碾过积雪,发出吱呀声响。李远走在队伍前列,不时回头看一眼——朱清瑶跟在第三辆车旁,低着头,步子稳当。

  她似乎察觉到目光,抬头瞥来一眼。昏暗的天光下,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约莫一个时辰后,鹰嘴岩的轮廓在风雪中显现。

  那确是一处险地。两侧灰黑色的山崖如鹰嘴般探出,中间道路宽仅两丈有余,地上积雪被踩得泥泞,显然常有车马经过。岩壁下有数个黑黝黝的洞口,最大的那个便是郑克明所说的溶洞。

  “停。”李远抬手,压低声音,“前队十人,随我进洞探查。其余人隐蔽待命。”

  他点了十个身手最好的,包括两名原南昌卫出身的兵士。朱清瑶也要跟去,被李远用眼神制止——洞内情况不明,不宜让她涉险。

  溶洞入口狭窄,需弯腰才能进入。但进去三五步后,豁然开朗。洞内约莫两丈见方,地面干燥,角落里还有些残留的柴灰,显然曾有人在此歇脚。

  “李大人,这里有东西。”一名兵士低声唤道。

  李远过去,见洞壁上有几道新鲜的刻痕,像是用刀尖随意划的。仔细辨认,是几个歪斜的字:“腊月粮”。

  “是暗号?”兵士问。

  李远沉思片刻。郑克明交代过,伪军运粮队有时会在沿途留下标记,示意后续队伍。这“腊月粮”可能指这批粮食的批次或用途。

  “记下这个。”李远吩咐,“出去后,在洞外也做个类似标记,要看起来像匆忙间划的。”

  探查完毕,洞内安全。李远让队伍进洞稍歇,同时派斥候前出,监视道路。

  申时初,风雪稍歇。远处传来车轮声和马蹄声。

  “来了!”斥候猫腰退回洞内,“约五十人,二十辆车,和昨日观察的一致。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正在骂娘,说这鬼天气。”

  李远深吸一口气,看向众人:“按计划行事。记住,我们是‘甲三’丙字队派来协助运粮的,口令是‘辰宿列张’。若对方起疑,就说郑先生另有要事,派我们先行。”

  众人点头,握紧藏在袖中的短刃。

  运粮队缓缓行至鹰嘴岩下。那疤脸汉子果然勒住马,骂咧咧地打量道路:“他娘的,这雪没完没了!弟兄们,进洞躲躲风,抽袋烟再走!”

  伪军们欢呼一声,纷纷下马,朝溶洞走来。

  就在他们接近洞口的瞬间,李远率先跃出!

  “动手!”

  潜伏在洞内和岩壁阴影处的兵士同时暴起!短刃在雪光中闪过寒芒,闷哼声、倒地声接连响起。战斗结束得极快——伪军根本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袭,且大半人手里还牵着马缰、拿着烟袋。

  疤脸汉子反应最快,拔刀欲喊,却被两名兵士扑倒,刀架在脖子上。

  “好汉饶命!”他立刻求饶,“粮、粮车你们全拿走,只求留条活路!”

  李远走到他面前,用郑克明教的江西土话问道:“胡统领可在谷中?”

  疤脸汉子一愣,下意识答:“在、在……你们是?”

  “丙字队的。”李远亮出从郑克明身上搜出的黑木牌,“郑先生派我们来送批‘特殊货’,顺便查验粮仓。带路吧。”

  看到木牌,疤脸汉子信了大半,但又犹豫:“可……郑先生没提前知会……”

  “事出紧急,来不及。”李远冷冷道,“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回谷中间胡统领,就说‘腊月粮到了’,看他如何说。”

  听到“腊月粮”三字,疤脸汉子彻底打消疑虑——这是昨日才定下的暗语,外人不可能知道。

  “原来是自己人!”他爬起来,赔笑道,“早说嘛,闹这误会……弟兄们伤亡如何?”

  “伤了几个,不碍事。”李远示意兵士放开其他被制服的伪军,“郑先生交代,这批货要紧,路上需谨慎。方才以为你们是朝廷探子,不得已出手。”

  疤脸汉子连连摆手:“理解、理解!这年头,是该小心。”他招呼手下,“都起来!是自己人!整理车队,准备回谷!”

  一场危机化于无形。李远这边只轻伤三人,伪军死了五个反抗激烈的,其余都被捆了塞住嘴,藏在溶洞深处,留十人看守。

  车队重新整顿。李远的人混入伪军队伍,学着他们的举止做派,骂骂咧咧地赶车。朱清瑶压低帽檐,抱着账本跟在李远车旁,偶尔用江西话与疤脸汉子对几句账目,毫无破绽。

  申时三刻,车队抵达黑风谷谷口。

  谷口果然险要。两侧山壁如刀削斧劈,中间设了木栅鹿角,箭楼上站着哨兵。见车队回来,栅门缓缓打开,但守门的百户还是带人下来查验。

  “老疤,今日怎么晚了些?”百户打量着车队。

  “风雪大,路难走。”疤脸汉子递上腰牌,又指向李远,“这几位是丙字队的兄弟,郑先生派来送‘特殊货’的。”

  百户走到李远面前,目光锐利:“腰牌。”

  李远递出黑木牌。百户仔细查验,又抬头盯着他:“郑先生还好?”

  “劳您挂念,郑先生安好。”李远平静道,“他让我给胡统领带句话:‘腊月粮足,可备冬藏’。”

  这是郑克明交代的又一句暗语,意为“粮草充足,可准备过冬作战计划”。百户听了,面色稍缓,但仍不放心:“后面那些生面孔是?”

  “都是丙字队调来的好手。”李远侧身,让百户看到车队中那些精悍的“伪军”,“郑先生说,近来朝廷探子活动频繁,多派些人护卫粮道。”

  这话合情合理。百户点点头,挥手放行:“进去吧。胡统领在主帐,直接去见他。”

  栅门完全打开,车队缓缓驶入山谷。

  一进谷内,景象截然不同。谷底宽阔,积雪被清扫出道路,两侧搭着密密麻麻的帐篷,粗略一看,确有三千人规模。不少士兵在帐篷间走动,有的在烤火,有的在擦拭兵器,确实如咸宁伯所说——举止有汉军习气,但衣着杂乱,有些人外面套着鞑子皮袄,里面却是明军制式棉甲。

  李远不动声色地观察。粮仓在谷底东侧,是几座巨大的木棚,旁边就是马厩,拴着数百匹战马。主帐则在谷底中央,帐前立着旗杆,上面飘着一面奇怪的旗帜——底色是大明常用的赤色,但上面绣的不是日月或龙纹,而是一只黑色的飞鹰。

  “那是宁王世子的旗号。”朱清瑶在李远耳边极轻地说,“飞鹰旗,取‘鹰扬天下’之意。父王……宁王本人用的是蟠龙旗。”

  车队在粮仓前停下。疤脸汉子招呼人手卸粮,李远则带着朱清瑶和几名亲随,朝主帐走去。

  主帐守卫森严,帐外站着八名持矛甲士。通报之后,里面传来粗豪的声音:“进来!”

  掀帘入帐,一股热浪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帐内燃着四个炭盆,正中铺着熊皮,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汉子斜靠在虎皮椅上,手里拎着酒囊。他左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让那张脸更显凶悍。

  这便是伪军统领胡猛。

  “丙字队的?”胡猛眯着眼打量李远,“郑克明那酸秀才派你们来作甚?”

  李远行礼,将准备好的说辞道出:“郑先生接到武昌密令,需加快粮草转运,以备大军北上。特派我等前来协助,并查验粮仓库存,规划后续线路。”

  “查验粮仓?”胡猛冷笑,“老子在这儿守了一个多月,粮草进出清清楚楚,用得着你们来查?”

  “胡统领息怒。”李远不卑不亢,“此乃世子殿下亲令。殿下不日将率主力北上,与达延汗汇合,届时需大量粮草供应。郑先生只是奉命行事。”

  听到“世子殿下”,胡猛神色稍肃。他坐直身子,盯着李远:“世子真要北上?”

  “千真万确。”李远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其实是出发前朱清瑶伪造的,用的是从郑克明处搜出的宁王府专用笺纸,印鉴也是仿制的飞鹰纹,“殿下手谕在此,请胡统领过目。”

  胡猛接过信,他识字不多,但认得笺纸和印鉴。粗粗扫了几眼,便信了七八分:“既如此……你们要查便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谷中粮草关乎三千弟兄性命,若有差池,老子可不认什么丙字队丁字队!”

  “胡统领放心,我等只记录数目,不动分毫。”李远拱手,“另外,郑先生还让在下带来一批‘新货’,已混在粮车中,需单独存放。”

  “新货?”胡猛挑眉。

  “火油、硝石,还有一些……特殊器械。”李远压低声音,“世子殿下交代,关键时刻能用上。”

  胡猛眼中闪过贪婪——这些东西在战时可是硬通货。他哈哈一笑:“郑酸秀才总算办了件明白事!东西在哪儿?老子亲自去看看!”

  机会来了。

  李远侧身:“就在粮仓东侧第三辆车。胡统领请。”

  一行人出了主帐,朝粮仓走去。此时天色已暗,谷中燃起零星火把,雪又下大了,细密的雪沫在火光中飞舞。

  粮仓旁,韩铁火带的几名工匠已借口“整理货物”,将那辆藏着火罐烟球的车挪到了靠近马厩的位置。见胡猛过来,众人低头行礼。

  胡猛走到车旁,掀开油布一角,看到里面整齐码放的竹筒和陶罐,满意点头:“成色不错。抬下来,放那边小帐篷里,派专人看管……”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粮仓西侧忽然传来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是战马的惊嘶和士兵的惊呼!

  “怎么回事?!”胡猛猛地回头。

  李远也心中一惊——这不是计划内的行动!他们约定的纵火信号在子时,现在才酉时!

  但机会稍纵即逝。他朝身后亲随使了个眼色,同时上前一步,看似要护住胡猛:“统领小心!恐是朝廷探子混入!”

  胡猛毕竟久经战阵,瞬间拔刀:“传令!各营集结,封锁谷口!亲卫队,随老子去粮仓!”

  混乱中,李远的人开始悄然后撤,向粮仓和马厩方向移动。朱清瑶已趁乱溜到那辆“特殊货”车旁,掀开油布,迅速点燃了几个火罐的引信!

  “走!”李远一把拉住她,朝马厩方向狂奔。

  身后传来胡猛的怒吼:“拦住他们!他们是奸细!”

  箭矢破空而来!李远将朱清瑶护在身后,挥刀格开几支,肩头却一痛——终究中了一箭。他闷哼一声,脚步不停。

  马厩已近在眼前。里面数百匹战马被爆炸声惊得骚动不安,踢打着栏栅。李远挥刀砍断几根缰绳,又点燃几个火罐扔进草料堆!

  烈火轰然腾起!受惊的战马嘶鸣着冲出马厩,在谷中横冲直撞!

  “上马!”李远将朱清瑶托上一匹相对温顺的马,自己也翻身上了一匹。几名亲随也各自抢到马匹,一行人朝着谷口方向冲去!

  整个黑风谷已乱作一团。粮仓的火势蔓延极快,马匹惊窜冲垮了数座帐篷,士兵们有的救火,有的抓马,有的茫然四顾。胡猛虽在嘶声指挥,但收效甚微。

  谷口的守卫也陷入混乱。他们听到谷内爆炸声、看到火光,正犹豫是进去救援还是严守谷口,李远一行人已策马冲至!

  “放箭!拦住他们!”守卫百户大喊。

  箭雨袭来。一名亲随中箭落马,另一人的马匹被射中,踉跄倒地。李远伏低身子,将朱清瑶护在怀中,挥刀劈开射来的箭矢,硬生生冲过箭幕!

  眼看就要冲出谷口,前方忽然出现一队骑兵,约五十人,显然是闻讯赶来的外围巡逻队!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李远一咬牙,从怀中掏出最后一个火罐,点燃引信,奋力朝那队骑兵扔去!

  火罐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地碎裂,桐油四溅,火焰轰然炸开!战马受惊,骑兵队形顿时大乱!

  “冲过去!”

  众人趁机从火焰缺口冲出!迎面是漫天风雪和漆黑的山野,身后是火光冲天的黑风谷和越来越近的追兵喊杀声。

  李远辨明方向,朝鹰嘴岩策马狂奔。肩头的箭伤剧痛,鲜血已浸透衣袍,但他不敢停下。

  “你中箭了!”朱清瑶回头看到他肩头的血迹,声音发颤。

  “不碍事。”李远咬牙,“撑到鹰嘴岩,咱们的人在那儿接应。”

  风雪愈疾。马匹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驰,速度渐渐慢下。身后追兵的火把光亮越来越近,呼喝声已隐约可闻。

  就在此时,前方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片火把!

  “李大人!这边!”

  是张铭的声音!他率领的二百七十人接应队伍,听到谷内爆炸声提前行动,已赶到鹰嘴岩!

  李远精神一振,策马冲入己方阵中。张铭见他肩头中箭,脸色一变,但此刻无暇多问,立刻指挥结阵:“弓箭手准备!长枪在前!掩护李大人后撤!”

  追兵很快赶到。胡猛亲自率领,约五百骑兵,见前方有严阵以待的明军,勒马停下。

  “他娘的,果然有埋伏!”胡猛满脸烟灰,刀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给老子冲!杀光这些朝廷走狗!”

  骑兵发起冲锋。但张铭早有准备,弓箭手三轮齐射,长枪阵如林推进,生生遏制住骑兵冲击。同时,埋伏在两侧山崖上的兵士推下早就准备好的滚木礌石,砸得追兵人仰马翻。

  “撤!交替掩护后撤!”张铭不恋战,击退第一波冲锋后,立刻指挥后撤。

  李远被亲随扶上另一匹马,朱清瑶始终跟在他身侧。队伍且战且退,借着夜色和风雪掩护,渐渐与追兵拉开距离。

  奔出十余里后,身后追兵的火把光亮终于消失。张铭令队伍停下稍歇,清点伤亡。

  “阵亡二十三人,伤四十七人,其中重伤十一人。”亲兵汇报。

  张铭面色沉重,但看向李远时,又露出几分欣慰:“李大人,你们成功了。黑风谷粮仓已焚,马厩被毁,伪军至少损失三成战力。咸宁伯见火起,已按计划率主力出击,此刻应该正在猛攻谷口。”

  李远肩头的箭已被随行军医拔除,敷上金疮药包扎。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清醒:“胡猛此人凶悍,必不会坐以待毙。他若率残部突围,很可能朝围营鞑子主力方向靠拢,需提醒伯爷防备。”

  “已派人传讯。”张铭点头,又看向朱清瑶,“郡主可安好?”

  朱清瑶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李远肩头的绷带上。那上面渗出的血迹,在火把光下暗红刺眼。

  歇息片刻,队伍继续后撤。约莫丑时初,终于回到京营大寨。

  营内灯火通明,咸宁伯已率主力出击,留了三千人守营。医官早已候着,将伤员抬入营帐救治。

  李远失血过多,加上连日劳累,处理伤口时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用温热的布巾擦拭他额头的汗,动作轻柔。

  他勉强睁眼,看到朱清瑶守在榻边,那双总是含着慧黠或冷静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忧色。

  “我没事……”他想说句轻松的话,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别说话。”朱清瑶按住他,“医官说箭伤不深,但需静养。你睡吧,我在这儿。”

  李远想说什么,但倦意如潮水涌来。他闭上眼,最后的感觉是她替他掖好被角,手指不经意拂过他未受伤的那侧肩膀,温暖而真实。

  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炭火噼啪。

  远方的厮杀声隐约传来,但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隅安宁。

  黑风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这场风雪夜袭,终究是成了。

  而真正的决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