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扬州谍影-《开局被牛撞,我帮朱厚照打穿北疆》

  扬州城在晨雾中醒来。

  大运河如一条玉带,穿城而过。河面上舟楫往来,橹声欸乃,漕船、客船、货船首尾相接,桅杆如林。两岸店铺次第开张,伙计们卸下门板,挂出招牌,早点摊子飘出热腾腾的蒸汽,空气里混杂着面点香、酱菜味和潮湿的河水气息。

  李远站在漕船船头,望着这座江南名城。距离小孤山惨案已经过去五天,他们在江上日夜兼程,换过三次船,绕了两次路,终于在今早混入一支漕运船队,悄无声息地进了扬州城。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朱清瑶。她换上了一身普通商贾家眷的装束,素色褙子,青布裙子,头发简单绾起,只用一根木簪固定。虽然刻意低调,但那股清雅气质掩不住。

  “沈百户去打探消息了。”她走到李远身边,轻声说,“让我们在船上等。”

  李远点点头,目光依然望着岸上。五天前小孤山那场血战,像一场噩梦,时常在深夜将他惊醒。赵大壮豪迈的笑声,胡小虎临别时坚定的眼神,还有那两个他甚至来不及问清名字的年轻护卫……四条人命,换来了他和朱清瑶的逃生。

  这份债,太重。

  “又在想他们?”朱清瑶看出他的心思。

  “不该想吗?”李远声音低沉,“他们本可以不死。”

  “他们是为你死的,也是为大明死的。”朱清瑶握住他的手,“若你因此消沉,他们的牺牲才真的白费了。李远,你得活着,把宁王谋逆的证据带回京城,让他们的死有价值。”

  她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紧。李远转头看着她,看见她眼中和自己一样的痛楚,还有那股不肯屈服的坚韧。

  是啊,不能消沉。路还长,债要还。

  “扬州锦衣卫千户所,”他换了个话题,“沈百户说这里的主官可靠?”

  “陆炳陆千户,是张永公公一手提拔的。”朱清瑶道,“此人出身锦衣卫世家,父亲陆松曾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他年轻但沉稳,在江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最重要的是——他和宁王有过节。”

  “过节?”

  “三年前,宁王府在苏州强占民田,闹出人命。陆炳奉命查办,铁面无私,抓了宁王府几个管事。宁王亲自写信说情,陆炳连信都没回,直接把人犯押送京城。从此结下梁子。”

  这倒是个好消息。与宁王有旧怨,就意味着不太可能被收买。

  正说着,沈炼回来了。他换了身绸缎商人的打扮,手里拎着个食盒,看起来像个刚采买归来的掌柜。

  上船后,他放下食盒,压低声音:“陆千户在‘春和茶楼’等我们。午时三刻,二楼雅间‘听雨轩’。”

  “安全吗?”李远问。

  “茶楼是锦衣卫的产业,掌柜、伙计都是自己人。”沈炼道,“陆千户已经清场,雅间前后都安排了暗哨。但为防万一,我们不能一起去。分三拨:郡主和两个丫鬟一拨,扮作女客;李总办和我一拨,扮作谈生意的商人;王石、陆川在茶楼外警戒。”

  安排周密。李远点头:“就按沈百户说的办。”

  午时三刻,春和茶楼。

  这是一座临河的三层木楼,飞檐翘角,雕花窗棂,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门口挂着“春和景明”的匾额,笔力遒劲,据说是某位致仕尚书的手笔。

  李远和沈炼走进茶楼时,一楼大厅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说书先生正在讲《三国》,醒木一拍,满堂喝彩。跑堂的伙计穿梭其间,提壶续水,端送点心,热闹而不喧哗。

  “二位客官,楼上请。”一个青衣伙计迎上来,眼神与沈炼一碰,心领神会。

  二楼比一楼安静许多,雅间都用屏风隔开。伙计引着他们走到最里间,门上挂着“听雨轩”的木牌。

  推门进去,雅间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约莫三十出头,穿着靛蓝直裰,外罩半旧鸦青褙子,看起来像个普通文人。但腰背挺直,手指关节粗大,那是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见他们进来,那人站起身,抱拳:“李总办,沈百户,久候了。”

  正是陆炳。

  “陆千户。”李远回礼。

  三人落座。伙计上了茶点,便退出去,关好门。陆炳亲自执壶斟茶,动作从容不迫。

  “李总办的事,张公公已经密信告知。”他开门见山,“宁王谋逆,证据确凿。但如今南昌至扬州一线,皆在宁王掌控之中。你们能到此地,实属不易。”

  “全赖沈百户和诸位兄弟舍命相助。”李远道,“陆千户,我们手中有宁王勾结北虏、渗透卫所、私绘布防图的证据。必须尽快送回京城,面呈陛下。”

  陆炳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巧了,昨日我也收到京城密信。陛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已经动了。”

  李远心头一震,接过信。是张永的笔迹,内容简短但惊心动魄:

  “陛下已于七日前密调宣府、大同精兵三万,以‘秋操’为名,南下驻防保定、真定。另遣密使赴江西、湖广,暗中联络忠于朝廷之将领。万事俱备,只待李远携证据回京,便可雷霆一击。”

  朱厚照已经动手了!而且动作这么快,这么果决!

  “陛下圣明。”李远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个多月的逃亡、牺牲、挣扎,值了。

  “但时间紧迫。”陆炳神色凝重,“宁王那边也有所察觉。据线报,世子朱拱栎正在南昌大肆扩军,以‘防北虏’为名,征召青壮,囤积粮草。而且……”他看了李远一眼,“宁王府的人,已经到扬州了。”

  李远握紧了茶杯:“这么快?”

  “昨天下午到的,住进‘悦来客栈’。”陆炳道,“领头的是个生面孔,但随行的人里,有南昌锦衣卫的败类。显然是冲着你们来的。”

  沈炼脸色一变:“千户大人,那我们……”

  “别慌。”陆炳摆摆手,“扬州是我的地盘,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搜查。但你们也不能久留。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夜子时,有艘漕船北上通州。船主是我的老部下,绝对可靠。你们扮作押运漕粮的军士,混在船上。”

  “通州之后呢?”

  “通州锦衣卫会接应,送你们进城。”陆炳道,“但有一件事……”他看向李远,“李总办,你手中的证据,能否抄录一份给我?万一路上有变,至少有一份能送到陛下手中。”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李远从怀中取出那几封密信和账目副本,陆炳立刻唤人取来纸笔,亲自抄录。他的字迹工整刚劲,抄得又快又准,显然经常处理机密文书。

  抄录完毕,陆炳将原件郑重交还:“李总办,此去京城,还有千里之遥。宁王绝不会让你们顺利抵达,路上必多凶险。千万小心。”

  “多谢陆千户提醒。”李远收起证据,“扬州这边……”

  “我自有安排。”陆炳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宁王的手伸得太长了,该剁一剁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三下敲门声,两轻一重——是暗号,但节奏不对。

  陆炳脸色微变,示意李远和沈炼噤声,自己走到门边,沉声问:“谁?”

  “客官,您要的‘明前龙井’到了。”是伙计的声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炳拉开一道门缝。伙计站在外面,脸色发白,手里托着个茶盘,但茶盘下压着一张纸条。

  陆炳接过茶盘,关上门。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围楼。”

  茶楼被围了!

  沈炼立刻拔刀,李远也握住了袖中短匕。

  陆炳却摆摆手,走到窗边,掀起帘子一角。楼下街道上,果然多了些闲杂人等——卖糖人的、挑担的、遛鸟的,看似寻常,但站位刁钻,眼神飘忽,分明是在监视。

  “从后门走。”陆炳当机立断,“茶楼有条密道,通往后巷。沈百户,你带李总办先走。我去会会他们。”

  “千户大人,这太危险了!”沈炼反对。

  “在扬州,还没人敢动我陆炳。”陆炳冷笑,“你们快走,记住,今夜子时,漕运码头‘丙字三号’泊位。”

  他推开墙边一座屏风,后面竟是一道暗门。沈炼不再犹豫,拉着李远钻进暗门。门后是条狭窄的楼梯,直通一楼后院。

  两人刚出后门,就听见前厅传来喧哗声——有人闯进来了!

  “走!”沈炼带着李远钻进小巷,七拐八绕,确认没有尾巴,才回到停船的码头。

  朱清瑶和秋月冬雪已经在船上焦急等待。见他们安全回来,才松了口气。

  “出事了?”朱清瑶问。

  “茶楼被围,陆千户让我们先走。”李远简单说了情况,“今夜子时上船,离开扬州。”

  “可是陆千户他……”

  “他说自有办法。”沈炼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藏好,等到子时。”

  五人藏在船舱里,不敢点灯,不敢大声说话。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申时左右,码头忽然骚动起来。一队官兵挨船搜查,说是抓江洋大盗。

  “糟了。”沈炼脸色发白,“他们搜过来了。”

  李远环顾船舱,空间狭小,无处可藏。眼看官兵就要搜到这条船,他忽然看见船舱角落里堆着的麻袋——是漕粮。

  “钻进去!”他当机立断。

  五人迅速钻进麻袋堆,用空麻袋盖住身体。刚藏好,船舱门就被踢开了。

  “搜!”一个军官喝道。

  脚步声在船舱里回荡,刀鞘碰撞舱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李远屏住呼吸,透过麻袋缝隙,能看见一双官靴在眼前走来走去。

  “头儿,都是粮食。”一个兵士说。

  “掀开看看!”军官不肯罢休。

  麻袋被一袋袋翻开,越来越近。李远握紧了短匕,准备拼命。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一个声音:“王把总,这么认真啊?”

  是陆炳!

  李远心中一喜,但不敢动。

  那军官——王把总——显然认得陆炳,语气客气了些:“陆千户,您怎么来了?我们在抓逃犯,奉命搜查所有船只。”

  “逃犯?长什么样?犯了什么事?”陆炳慢悠悠地问。

  “这个……上头没说,只让严查。”王把总有些尴尬。

  “那就是没凭没据了。”陆炳冷笑,“王把总,这条船是我一个朋友的货船,运的是今年新漕粮,要按时送到通州的。耽误了漕运,你担得起责任吗?”

  “这……”王把总犹豫了。漕运是朝廷命脉,耽误不得。而且陆炳是锦衣卫千户,得罪不起。

  “这样吧,”陆炳语气缓和了些,“给我个面子,这条船就别搜了。我请你喝酒,如何?”

  “不敢不敢。”王把总连忙摆手,“既然陆千户作保,那就不搜了。兄弟们,撤!”

  官兵撤走了。陆炳走进船舱,低声道:“出来吧。”

  五人从麻袋堆里钻出来,都是满头大汗。

  “陆千户,多谢相救。”李远抱拳。

  “举手之劳。”陆炳摆摆手,“但这里不能待了。宁王府的人买通了扬州卫的一个把总,专门在码头搜查。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换条船。”

  “换船?”

  “对,‘丙字三号’泊位已经暴露。”陆炳道,“现在去‘甲字七号’,那里有艘运丝绸的商船,船主是我的人。你们扮作伙计,跟船北上。”

  “可是子时……”

  “现在就走。”陆炳斩钉截铁,“夜长梦多,越快越好。”

  他领着五人下了船,沿着码头快步行走。码头上人来人往,漕工、商贩、旅客摩肩接踵,正好掩护。

  走到“甲字七号”泊位,果然停着一艘中型货船,船头写着“苏记绸庄”。一个中年商人打扮的人等在船边,见陆炳过来,连忙迎上。

  “东家。”商人行礼。

  “老苏,这几位是我朋友,你带他们去京城。”陆炳吩咐,“路上照应着,务必安全送达。”

  “东家放心。”老苏点头,对李远等人道,“几位,请上船。”

  上船后,老苏安排他们住在底舱的货仓里。虽然拥挤,但相对安全。船很快启航,驶出扬州码头,进入大运河主航道。

  李远站在船尾,望着渐渐远去的扬州城。夕阳西下,城楼、塔影、帆樯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这座江南名城,他只停留了半天,却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

  “李远。”朱清瑶走到他身边,“想什么呢?”

  “想这一路。”李远轻声道,“从南昌到九江,从小孤山到扬州,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送我们回京。值得吗?”

  “值得。”朱清瑶握住他的手,“因为你要做的事,关乎大明江山,关乎千万百姓。那些为你而死的人,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就像我母亲。她明知帮我会得罪世子,可能危及自身,但还是做了。因为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提到宁王妃,两人都沉默了。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如今在南昌王府里,处境恐怕比他们更凶险。

  “等回了京,禀明陛下,”李远说,“一定想办法救王妃。”

  “嗯。”朱清瑶靠在他肩上,望着运河两岸的景色。

  大运河是隋炀帝留下的伟大工程,沟通南北,滋养了沿岸无数城镇。此时正值秋粮北运的季节,河面上漕船如织,帆影连绵。两岸农田金黄,村落炊烟袅袅,一派太平景象。

  可这太平之下,暗流汹涌。宁王在南方磨刀霍霍,北虏在边关虎视眈眈,朝中还有多少官员被收买,多少卫所被渗透?

  李远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如千钧。

  船行三日,过了淮安,进入山东地界。

  大运河在山东段多闸多坝,航行速度慢了下来。这日午后,船在济宁闸排队等候过闸,老苏上岸采买补给,李远和朱清瑶在舱中下棋解闷。

  秋月忽然匆匆进来,脸色不安:“郡主,李总办,岸上……好像有人盯着咱们的船。”

  李远心中一凛,走到舷窗边,掀开帘子一角。岸上是个集市,人来人往,但确实有几个汉子在附近徘徊,目光不时瞟向他们的船。

  “沈百户呢?”他问。

  “在船尾警戒。”秋月道。

  李远让朱清瑶留在舱中,自己悄悄摸到船尾。沈炼果然在那里,假装整理缆绳,实则警惕地观察四周。

  “岸上有人。”李远低声道。

  “看见了。”沈炼不动声色,“从淮安就跟上来了。应该不是官兵,像是江湖人。”

  “宁王雇的杀手?”

  “有可能。”沈炼道,“宁王府在江南经营多年,与各路江湖势力都有往来。雇几个亡命徒追杀我们,比动用官兵更隐蔽。”

  “怎么办?”

  “等。”沈炼冷笑,“这里是济宁卫的地盘,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动手。等过了闸,到了开阔水面,若他们还敢跟,就送他们喂鱼。”

  正说着,老苏回来了,拎着大包小包,还带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是个穿着半旧道袍的老道士,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

  “东家,这位道长想搭船去临清,您看……”老苏询问。

  陆炳交代过,路上不能带陌生人。沈炼正要拒绝,老道士却先开口了:“无量天尊。贫道玄真,云游四方,见贵船有祥瑞之气,特来结个善缘。若肯搭载,贫道愿为诸位卜上一卦,指点迷津。”

  这话说得玄乎,但老道士气度不凡,不像寻常江湖骗子。李远心中一动:“道长会看相?”

  “略通一二。”玄真微笑,“比如这位施主,”他指着李远,“眉间有煞,近期有血光之灾,但印堂发亮,主逢凶化吉。而这位女施主,”又看向走出来的朱清瑶,“凤目含威,贵不可言,然眼下有泪痣,主亲缘坎坷。”

  这两句都说中了。李远和朱清瑶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

  “道长请上船。”李远改变了主意。

  玄真上船后,被安排在货舱旁一个小隔间里。他果然给每个人都卜了一卦,说李远“蛟龙得水,终归大海”,说朱清瑶“凤栖高梧,必遇明主”,说沈炼“忠肝义胆,名垂青史”,虽然都是吉利话,但听着舒服。

  傍晚时分,船终于过了闸,继续北上。夜色渐浓,运河上船只渐少,两岸芦苇丛生,夜鸟啼鸣,显得格外寂静。

  李远心里不踏实,躺在铺上辗转难眠。子夜时分,他忽然听见极轻微的水声——像是有人泅水靠近。

  他立刻翻身坐起,摸到短匕,悄悄爬到舱门边。透过门缝,看见月光下的河面上,果然有几个黑影正从芦苇丛中游出,悄悄摸向他们的船。

  杀手来了!

  李远正要叫醒沈炼,隔壁隔间忽然传来玄真道长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月黑风高,水鬼横行。诸位施主,小心了。”

  话音刚落,那几个黑影已经摸到船边,抛出钩索,开始攀爬。

  沈炼和两个锦衣卫早已警觉,立刻拔刀迎战。甲板上顿时刀光剑影,厮杀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李远护着朱清瑶躲在舱中,透过舷窗观察战况。来袭者共六人,都穿着黑色水靠,身手矫健,刀法狠辣,显然是职业杀手。沈炼三人虽然勇猛,但以一敌二,渐渐落了下风。

  眼看一个杀手突破防线,朝货舱冲来,李远正要拼死一搏,隔壁隔间的门忽然开了。

  玄真道长走了出来,手里没有兵器,只拿着一把拂尘。他步履从容,走到那个杀手面前,拂尘轻轻一挥。

  那杀手忽然僵住了,像是被定身一般,然后软软倒下。

  李远看得清楚,拂尘里射出了一道细微的银光——是暗器!

  玄真道长脚步不停,拂尘连挥,又放倒两个杀手。剩下的三个见势不妙,转身想逃,沈炼和两个锦衣卫乘势追击,全部解决。

  战斗结束,甲板上躺着六具尸体。沈炼检查了一下,低声对李远说:“是‘水鬼帮’的人,江南有名的杀手组织,认钱不认人。”

  李远看向玄真道长,郑重行礼:“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玄真微笑,“贫道既然搭了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他皱了皱眉,“这些人是冲着你们来的。前面还有更凶险的关卡,你们要小心。”

  “道长知道前面有什么?”

  “过了临清,就是德州。”玄真缓缓道,“德州守将刘挺,是宁王妃的远房表弟。虽然关系不算近,但宁王若以王妃名义施压,刘挺难保不会动心。”

  李远心中一沉。德州是运河重镇,若守将倒向宁王,他们插翅难飞。

  “道长可有良策?”

  玄真沉吟片刻:“刘挺此人,贪财好色,但有个弱点——怕老婆。他夫人王氏是德州大族之女,颇有见识,且与宁王妃素来不睦。你们若能说动王夫人,或有一线生机。”

  “如何见到王夫人?”

  “王夫人笃信佛教,每月十五必去城外的‘慈云寺’进香。”玄真掐指算了算,“三日后就是十五。你们若能在德州耽搁两日,或有机会。”

  这情报太重要了。李远再次道谢。

  玄真摆摆手,回自己隔间去了。临走时,又补了一句:“那位女施主的命格,与紫微星有缘。好自为之。”

  紫微星,帝星。这话里的暗示,让李远和朱清瑶都心头一震。

  清理了甲板上的尸体,船继续前行。接下来的两日,果然风平浪静,再没有杀手来袭。

  第三日清晨,德州城在望。

  远远就能看见城墙上飘扬的旌旗,和运河码头林立的哨卡。官兵严查往来船只,气氛紧张。

  老苏按照计划,将船泊在城外一个小码头,说是要等一批货。李远等人扮作伙计,分批上岸,在沈炼的安排下,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

  安顿好后,李远和沈炼开始筹划如何接触王夫人。

  “慈云寺在城西十里,香火旺盛。”沈炼说,“每月十五,王夫人辰时出府,巳时到寺,在寺中停留一个时辰。随行护卫八人,丫鬟婆子四人,不算太多。”

  “寺里能动手吗?”

  “难。”沈炼摇头,“慈云寺是德州名刹,香客众多,王夫人进香时虽会清场,但护卫严密。而且……我们不知道王夫人的态度,贸然接触,可能适得其反。”

  这确实是个难题。直接拦轿太冒险,进寺求见又未必能见到。

  正商议间,客栈掌柜忽然敲门进来,神色古怪:“客官,外面有个小沙弥,说要见你们。”

  小沙弥?李远和沈炼对视一眼,都觉蹊跷。

  “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眉清目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姓李?”

  “正是。”

  “小僧奉师命,送封信给李施主。”小沙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远。

  信没有署名,但字迹清秀,像是女子手笔。内容很简单:“明日巳时,慈云寺后山‘听松亭’,单独前来。事关性命,勿带旁人。”

  李远心中一动:“敢问小师父,这信是谁让你送的?”

  “是一位女施主,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小沙弥道,“她给了小僧十文钱,让小僧务必送到。信已送到,小僧告辞。”

  小沙弥走了。李远拿着信,反复看了几遍。

  “可能是陷阱。”沈炼警惕道,“宁王的人知道我们要接触王夫人,故意设局。”

  “也有可能真是王夫人。”李远沉思,“玄真道长说王夫人与宁王妃不睦,若她得知宁王谋逆,想通过我们向朝廷示好,也说得通。”

  “太冒险了。万一……”

  “我们没有选择。”李远收起信,“德州是必经之路,若过不去,一切前功尽弃。明天我去一趟,你带人在外围接应。若有变故,立刻带郡主走,不要管我。”

  “李总办!”

  “这是命令。”李远语气坚决,“沈百户,你救过我们多次,这次听我的。”

  沈炼沉默了,良久,重重点头:“卑职遵命。”

  次日,巳时。

  慈云寺后山,听松亭。

  亭子建在半山腰,周围松林环绕,清幽僻静。李远独自一人走上山道,手按着袖中短匕,警惕地观察四周。

  亭中果然坐着一个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素雅,未施粉黛,但气质雍容。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站在亭外望风。

  见李远走来,妇人站起身,微微颔首:“李总办?”

  “正是在下。”李远抱拳,“夫人是……”

  “妾身王氏,德州守将刘挺之妻。”妇人坦然道,“冒昧相邀,还望李总办见谅。”

  果然是王夫人!

  “夫人召见,不知有何指教?”

  王夫人示意他坐下,亲自斟了杯茶:“李总办从南昌来,一路辛苦。妾身虽深居简出,但也听说了些风声——宁王,要反了,是吗?”

  开门见山。李远心中警惕,但面上平静:“夫人何出此言?”

  “明人不说暗话。”王夫人放下茶壶,“我那个远房表姐——宁王妃,前日派人送来密信,让我劝夫君放你们一马。信里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是托孤之意。若非大势已去,她不会如此。”

  李远心中震动。宁王妃竟然暗中帮他们到了这个地步!

  “夫人与宁王妃……”

  “少年时一起长大的情分。”王夫人神色黯然,“虽然后来她嫁入王府,我嫁入将门,渐渐疏远,但那份情谊还在。而且……”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妾身虽是个妇人,但也知忠义。宁王谋逆,是大逆不道。夫君若助纣为虐,我王家九族都要受牵连。”

  “夫人深明大义。”李远由衷道,“那刘将军他……”

  “他是个糊涂人。”王夫人叹了口气,“贪图宁王许诺的高官厚禄,又顾及亲戚情面,左右为难。妾身劝了几次,他都犹豫不决。所以……”她看着李远,“妾身想请李总办帮个忙。”

  “夫人请讲。”

  “今夜子时,我会设法调开南门守军。”王夫人压低声音,“你们从南门出城,沿运河往北二十里,有个‘杨柳渡’。那里有艘船等你们,船主是我的娘家侄子,绝对可靠。他会送你们到天津卫。”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但李远不敢轻信:“夫人为何要冒这么大风险帮我们?”

  “三个原因。”王夫人竖起三根手指,“一,为王家九族,不能跟着宁王陪葬;二,为表姐托付,不能负了她;三……”她顿了顿,“为我自己的良心。李总办在南昌、九江、扬州的事,妾身有所耳闻。你为救郡主,为送证据,九死一生,是个忠义之士。帮你们,就是帮大明。”

  话说得坦诚,李远心中疑虑消了大半:“夫人大恩,李某没齿难忘。但刘将军那边……”

  “我会说服他。”王夫人道,“就算说服不了,至少也能拖住他,给你们争取时间。你们走后,我会立刻修书给在京城的兄长——他是都察院御史,会将宁王罪证上达天听。”

  计划周密。李远起身,深深一揖:“夫人高义,请受李远一拜。”

  “快别多礼。”王夫人扶住他,“时间紧迫,你们回去准备吧。记住,子时南门,过时不候。”

  李远告辞下山。回到客栈,将情况一说,众人都觉得可行,但沈炼还是保持警惕:“王夫人说得天花乱坠,但万一是个圈套……”

  “是圈套也得钻。”李远道,“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沈百户,你带人在南门外接应,我带郡主和秋月冬雪从南门走。若有变故,你们立刻撤离,不用管我们。”

  “可是……”

  “没有可是。”李远拍拍他的肩膀,“这一路,辛苦你了。”

  沈炼眼眶发热,重重点头。

  子夜,德州南门。

  果然如王夫人所说,守军明显减少了,而且都心不在焉。李远四人扮作晚归的商贩,顺利出了城门。

  走出三里地,沈炼带着两个锦衣卫从路边树林里闪出来:“李总办,一路平安,没有尾巴。”

  “好,去杨柳渡。”

  七个人沿着运河疾行。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只有运河的水声和远处村庄零星的狗吠。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果然出现一个小渡口,岸边停着一艘乌篷船。

  船头站着个年轻人,见他们来了,举起灯笼晃了三下——是约定好的暗号。

  李远也晃了三下灯笼回应。

  年轻人跳上岸,抱拳:“是李总办吗?在下王诚,奉姑母之命,在此等候。”

  “有劳王兄。”

  众人上船。王诚是个干练的年轻人,不多话,立刻撑船离岸。乌篷船小巧灵活,在运河上悄无声息地滑行,很快就将德州城远远抛在身后。

  直到这时,李远才真正松了口气。他走进船舱,朱清瑶正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睛。

  “出城了?”她问。

  “出了。”李远在她身边坐下,“王夫人帮了大忙。”

  “她是个明白人。”朱清瑶轻声道,“可惜母亲她……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宁王妃,两人都沉默了。那个在深宫中周旋的妇人,用自己能做到的一切方式,为女儿铺了一条生路。这份母爱,沉重而悲壮。

  船行一夜,天亮时已经过了沧州。王诚说,照这个速度,三天可到天津卫。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运河上漕船往来,两岸秋色渐浓,一派太平景象。但李远知道,这太平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宁王谋逆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大半个南方。

  第四日清晨,天津卫在望。

  这座拱卫京师的军事重镇,城墙高大,旌旗猎猎,运河码头戒备森严。王诚将船泊在城外一个小码头,说:“李总办,我只能送到这里了。进城之后,你们要找的锦衣卫联络点,在‘悦来客栈’。暗号是‘掌柜的,有上好的雨前龙井吗?’回答是‘客官,明前的才有滋味’。”

  “记住了。”李远抱拳,“王兄,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厚报。”

  “李总办客气。快走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七人上岸,混在入城的人群中,顺利进了天津卫。按照王诚的指点,很快找到了悦来客栈。

  客栈不大,但干净。掌柜的是个精干的中年人,听李远说出暗号,眼神一闪,低声道:“客官楼上请,天字三号房。”

  天字三号房里,已经等着一个人——是张永身边的亲信太监,姓冯,李远在豹房见过两次。

  “李总办,郡主,你们终于到了!”冯太监又惊又喜,“张公公让咱家在此等了五天,天天盼着你们!”

  “冯公公,京城情况如何?”李远最关心这个。

  “一切就绪,就等你们了。”冯太监压低声音,“陛下已经暗中调集京营、三大营精锐,只待宁王罪证一到,便可下旨讨逆。但宁王在朝中也有耳目,陛下不能明着等,所以派咱家来接应。你们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咱家安排你们秘密进京。”

  终于要回京了!这一个多月的逃亡,终于要结束了!

  李远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一些,但心里的压力却更大了——回京之后,才是真正的决战。

  宁王,朱宸濠。

  那个看似逗趣、实则深沉的藩王,那个爱种花弄草、却心怀天下的野心家。

  他们之间的恩怨,该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