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依朱清瑶的点拨，为《御寒梳棉机图说》添上了画龙点睛的几笔。他在“铁牛”滚筒旁以蝇头小楷注解：“此万针竞列，非止梳理乱絮，更喻陛下仁泽如春晖普照，化北疆寒荒为温煦；其轮轴咬合，非止传递巧力，亦如君臣戮力同心，共纾边塞冻馁之急。” 又在卷末附上一首质朴无华却情感真挚的短诗：
“寒原莽莽雪如刀，戍卒衣单夜夜号。
幸得皇恩垂匠作，铁骨巧梳千缕毛。
混纺成呢能御冷，织就新袍胜旧貂。
但求塞上风霜减，不辞工坊灯火熬。”
诗成之后，他自觉仍有些粗拙，但其中“铁骨巧梳”、“混纺成呢”、“织就新袍”等语，皆紧扣实物，“但求塞上风霜减，不辞工坊灯火熬”一句，更是直抒胸臆。他誊抄工整，拿去请朱清瑶“斧正”。
朱清瑶细细读罢，眼中漾开浅浅笑意：“诗意虽直，情意却真。尤其末两句，道尽我等心声。陛下览之，或能体察匠人之诚。只是…”她指尖轻点“铁骨巧梳”四字，“这‘铁骨’之称，稍显俚俗，不如改为‘机巧代工，万梳千理’？更雅驯些。”
李远从善如流，当即改过。朱清瑶又帮他斟酌了几处文辞，使整份图说图文并茂，既显巧思，又见实效，文采恰到好处，不至喧宾夺主。
图说定稿，还需石猛的“试用认可文书”。此事由朱清瑶亲往标营洽谈。石猛听明来意，甚是爽快：“这是好事！能让陛下知道咱们边军缺啥、想要啥，还能显摆一下咱们宣府出了能人！这文书，老子签！不光签，老子再给你们写几句实在话！”他当即让亲兵研墨铺纸，挥笔写下一段文字，大意是：此梳棉机所出呢料，经标营试用，保暖耐磨远胜旧制，将士称善。若能量产装备，实乃边军之福，戍边之利器。末了，重重盖上自己的游击将军印。
拿着石猛亲笔签押盖印的文书，李远心中大定。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份图说稳妥送入“豹房”。直接呈递西苑军机房是最正规途径，但流程冗长，且恐被工部等环节卡住。朱清瑶提议，可走王承恩（江南织造局督办太监，在豹房引荐过李远）的门路。王承恩虽远在江南，但其在宫内必有相熟太监或门路，且其本人对李远颇为赏识，或愿代为转呈。
“只是，需得有一份能打动王公公的‘伴手礼’。”朱清瑶思忖道，“王公公久在江南，见惯精巧，寻常之物难入其眼。父王信中提及，陛下近来对‘机关小趣’颇有兴致。李远，你可否仿照‘铁牛’传动原理，设计制作一个微缩的、可供赏玩的‘梳棉机模型’？不必真能梳毛，但求结构精巧，动作有趣。连同图说，一并托人送至江南王公公处，请其代为进献。”
这主意绝妙！一个可操作的微缩模型，比干巴巴的图纸更能引起皇帝的兴趣，也更能展现匠心。且通过王承恩这条内线，绕过外朝，直达天听，效率更高。
李远立刻行动。他简化了“铁牛”的结构，设计了一个长约一尺、高半尺的木质模型，核心齿轮传动系统依然保留，但梳棉滚筒改为装饰性的雕刻纹样，摇动把手，齿轮可联动旋转，颇为精巧有趣。他亲自挑选木料，与刘一斧的徒弟花了两日功夫，精心制作而成，并配以锦盒盛放。
与此同时，朱清瑶修书一封给宁王，说明计划，请父王协助联络王承恩，并确保礼物与图说能安全、快速地送达。信件与模型、图说一起，由最可靠的护卫，携带宁王府与郡主双重印信，快马加鞭送往南昌，再由宁王府安排转送江南。
做完这一切，已是腊月二十。年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北地的严寒也达到了顶峰。呵气成冰，泼水成霰，寻常百姓若非必要，已绝少出门。然而工坊之内，却是一派与严寒抗争的火热景象。
石猛送来的石炭（无烟煤）极大缓解了燃料压力。这种煤燃烧时间长，热量高，且烟雾远少于柴炭和普通焦炭，让铁作区的炉火更旺、更稳，也让各工棚的取暖条件改善不少。硬木料的补充，使得第二台“铁牛”的木结构制作得以加速。粮食的充足，则稳住了匠人们的心。
在新工棚尚未完全建成的情况下，李远与几位大匠商议，决定对现有生产流程进行极限优化，挖掘潜力，全力冲刺第一批冬衣交付。
首先，对“铁牛”实行“两班倒”，人歇机不歇。骡马轮流驱动，每四个时辰换班，并增加一次全面检查和关键部位润滑。韩铁火带领的铁匠组，则日夜赶工，打造备用齿轮和轴承，一旦发现磨损迹象，立刻停机更换，最大限度减少故障停机时间。
其次，在织造区推行“定人定机定产”制度。每架织机固定两名织工，一人主织，一人辅助（负责换梭、清理、简单维护），明确每日最低产量，超额有奖。顾花眼与几位熟练女工组成“技术支援组”，随时解决织造中遇到的技术问题，并负责新招募女工的快速培训。缝纫组也依此办理，将裁剪、缝制、钉扣等工序初步分解，由专人负责，熟能生巧。
再者，物料流转实行“铃响即送”。在各工序衔接点设置铜铃，一旦上道工序产出达到一定量，或下道工序原料将尽，即摇铃示警，由专门的搬运队快速转运，减少中间等待时间。
这些看似简单的管理优化，在生死时速般的生产压力下，效果立竿见影。“铁牛”的日产熟毛量稳步提升到六百斤以上。织机的日产量，在织工们逐渐熟练和脚踏提综装置普及后，也缓慢爬升到十二三匹。缝纫组的速度提升最为明显，随着分工明确和熟练度增加，日成衣数从最初的几套，迅速增加到二三十套。
腊月二十三，小年。按照北地习俗，本该祭灶、扫尘，准备过年。但工坊只简单加餐了一顿羊肉，便继续投入生产。匠人们大多无家可归，或家眷就在营中，倒也安之若素。李远和朱清瑶商议，决定将年节的庆祝与第一批冬衣的交付结合起来，待完成石猛的订单后，再统一犒赏三军。
紧张的生产中，也有温暖的小插曲。那日李远巡至纺纱区，见一名新来的本地小姑娘，因为手脚冻疮，纺纱时手指僵硬，屡屡断线，急得直掉眼泪。旁边一位南昌来的中年纺纱娘子见状，默默将自己手边一个温热的小手炉递了过去，又拿起她的手，轻轻哈气揉搓，低声道：“莫急，刚来都这样。先把手捂暖，活计慢慢就熟了。”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点头。这一幕被李远看在眼里，心中微暖。南北匠人之间的隔阂，正在共同的目标与日常的互助中悄然消融。
腊月二十六，第二台“铁牛”主体完工，进入最后调试阶段。同日，缝纫组传来捷报：第五百套冬衣的外袍缝制完成！这意味着，五百套冬衣的主体部分，已全部产出！
消息传来，整个工坊沸腾了！尽管还有内衬、帽袜等配件需要继续缝制，但最艰巨的部分已经攻克！无数匠人扔下手中的工具，相拥欢呼，许多人眼中泛起泪花。这两个月来的艰辛、压力、担忧，在这一刻化为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李远站在喧闹的人群外，看着那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喜悦的脸庞，看着堆积如山的“戍楼褐”呢料和正在打包的成衣，胸中激荡，难以言表。朱清瑶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我们…做到了。”
是啊，他们做到了。在废墟上建起工坊，在围堵中造出机器，在风雪里产出冬衣。这一切，真实不虚。
“明日便将这第一批三百套（优先交付石猛标营的数额）冬衣，送至标营。”李远沉声道，“让将士们，过个暖年。”
腊月二十七，雪霁天晴。一支特殊的车队从工坊营地出发，驶向宣府镇标营。车上满载着捆扎整齐、厚实挺括的“戍楼褐”冬衣。李远亲自押送，朱清瑶亦乘车同行。
标营辕门外，石猛早已得讯，带着一众将校亲迎。当覆盖货物的油布被掀开，露出那一片沉稳的灰褐色时，即便是这些见惯了生死风浪的边军悍将，眼中也不禁露出热切的光芒。
石猛大步上前，抓起一件外袍，用力抖开，又摸了摸厚度，再用力扯了扯领口、袖口，随即哈哈大笑着披在自己身上：“好！够厚实！够结实！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按花名册，给老子发下去！让兄弟们今天就穿上！”
兵士们欢呼着涌上前，在军官的指挥下有序领取。很快，营地里便出现了一片移动的“戍楼褐”。新衣上身，许多兵士迫不及待地在营地里走动、跳跃，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扎实的暖意。
“李总办，朱管事！”石猛穿着新衣，走到李远和朱清瑶面前，用力抱拳，声音洪亮，“我石猛代标营全体将士，谢过工坊上下！这衣服，暖身，更暖心！有了这个，今年冬天，老子手下的兄弟，能少遭不少罪！答应你们的定金，已经批下来了，下午就让人送过去！另外，总兵大人见了样品，也是赞不绝口，已行文上报兵部，为工坊请功！开春后，怕是还有更大的订单！”
这无疑是最好的新年礼物。李远和朱清瑶相视一笑，一切艰辛，在此刻都值了。
交付完毕，返回工坊的路上，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暖金。马车内，朱清瑶微微撩开车帘，望着窗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雪原和远处宣府城巍峨的轮廓，忽然轻声开口：“李远，记得梨花林野餐时，你说过，技术之用，在于让人活得更好些。如今看来，我们似乎…正走在这条路上。”
李远骑着马并行在车旁，闻言转头看她。夕阳余晖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柔和了往日的清冷，添了几分暖意。他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是。这条路还很长，但至少，我们开了一个头。”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半晌，朱清瑶又道：“父王来信，说王公公那边已联络上，对我们的‘礼物’很感兴趣，已答应开春后亲自携图说与模型入京面圣。他还说…朝中近日有些议论，关于边镇冬衣革新之事，似有波澜。让我们稳守工坊，静待时机。”
李远神色一凛：“波澜？”
“嗯。似是工部那边，有人对‘以机代工’、‘新料易制’颇有微词，认为不合祖制，恐滋靡费，或言边军衣甲自有定例，不宜擅改。不过，也有御史驳斥，言‘利军实政，何拘旧法’。陛下尚未表态。”朱清瑶语气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看来，我们这边刚见起色，朝堂上的风雨，便要来了。”
李远默然。技术革新触动利益，引发争论，古今皆然。他们能做的，唯有将工坊做得更扎实，产出更丰硕，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说话。
“不管风雨如何，工坊是根基。”李远沉声道，“年关后，新机器投产，产量提升，我们便有了更多底气。朝堂之事，有王爷周旋，有王公公助力，我们只需做好本分。”
“正是此理。”朱清瑶颔首，放下车帘，将寒风与暮色隔绝在外。车内重归温暖昏暗，只有炭盆里一点微光。
马车与马匹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印记，蜿蜒伸向远方那片灯火渐起的营地。那里，有他们一手打造的工坊，有信赖他们的匠人，有刚刚开始流动的暖流。
这个冬天，北疆依然寒冷。但至少在这片小小的废墟上，一群人用他们的汗水、智慧与坚持，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火焰，并成功地将这火焰，化作了披在边军将士身上的切实暖意。
冰层或许厚重，暗流或许未息。但破冰的序曲，已然奏响。
“寒原莽莽雪如刀，戍卒衣单夜夜号。
幸得皇恩垂匠作，铁骨巧梳千缕毛。
混纺成呢能御冷，织就新袍胜旧貂。
但求塞上风霜减，不辞工坊灯火熬。”
诗成之后，他自觉仍有些粗拙，但其中“铁骨巧梳”、“混纺成呢”、“织就新袍”等语，皆紧扣实物，“但求塞上风霜减，不辞工坊灯火熬”一句，更是直抒胸臆。他誊抄工整，拿去请朱清瑶“斧正”。
朱清瑶细细读罢，眼中漾开浅浅笑意：“诗意虽直，情意却真。尤其末两句，道尽我等心声。陛下览之，或能体察匠人之诚。只是…”她指尖轻点“铁骨巧梳”四字，“这‘铁骨’之称，稍显俚俗，不如改为‘机巧代工，万梳千理’？更雅驯些。”
李远从善如流，当即改过。朱清瑶又帮他斟酌了几处文辞，使整份图说图文并茂，既显巧思，又见实效，文采恰到好处，不至喧宾夺主。
图说定稿，还需石猛的“试用认可文书”。此事由朱清瑶亲往标营洽谈。石猛听明来意，甚是爽快：“这是好事！能让陛下知道咱们边军缺啥、想要啥，还能显摆一下咱们宣府出了能人！这文书，老子签！不光签，老子再给你们写几句实在话！”他当即让亲兵研墨铺纸，挥笔写下一段文字，大意是：此梳棉机所出呢料，经标营试用，保暖耐磨远胜旧制，将士称善。若能量产装备，实乃边军之福，戍边之利器。末了，重重盖上自己的游击将军印。
拿着石猛亲笔签押盖印的文书，李远心中大定。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份图说稳妥送入“豹房”。直接呈递西苑军机房是最正规途径，但流程冗长，且恐被工部等环节卡住。朱清瑶提议，可走王承恩（江南织造局督办太监，在豹房引荐过李远）的门路。王承恩虽远在江南，但其在宫内必有相熟太监或门路，且其本人对李远颇为赏识，或愿代为转呈。
“只是，需得有一份能打动王公公的‘伴手礼’。”朱清瑶思忖道，“王公公久在江南，见惯精巧，寻常之物难入其眼。父王信中提及，陛下近来对‘机关小趣’颇有兴致。李远，你可否仿照‘铁牛’传动原理，设计制作一个微缩的、可供赏玩的‘梳棉机模型’？不必真能梳毛，但求结构精巧，动作有趣。连同图说，一并托人送至江南王公公处，请其代为进献。”
这主意绝妙！一个可操作的微缩模型，比干巴巴的图纸更能引起皇帝的兴趣，也更能展现匠心。且通过王承恩这条内线，绕过外朝，直达天听，效率更高。
李远立刻行动。他简化了“铁牛”的结构，设计了一个长约一尺、高半尺的木质模型，核心齿轮传动系统依然保留，但梳棉滚筒改为装饰性的雕刻纹样，摇动把手，齿轮可联动旋转，颇为精巧有趣。他亲自挑选木料，与刘一斧的徒弟花了两日功夫，精心制作而成，并配以锦盒盛放。
与此同时，朱清瑶修书一封给宁王，说明计划，请父王协助联络王承恩，并确保礼物与图说能安全、快速地送达。信件与模型、图说一起，由最可靠的护卫，携带宁王府与郡主双重印信，快马加鞭送往南昌，再由宁王府安排转送江南。
做完这一切，已是腊月二十。年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北地的严寒也达到了顶峰。呵气成冰，泼水成霰，寻常百姓若非必要，已绝少出门。然而工坊之内，却是一派与严寒抗争的火热景象。
石猛送来的石炭（无烟煤）极大缓解了燃料压力。这种煤燃烧时间长，热量高，且烟雾远少于柴炭和普通焦炭，让铁作区的炉火更旺、更稳，也让各工棚的取暖条件改善不少。硬木料的补充，使得第二台“铁牛”的木结构制作得以加速。粮食的充足，则稳住了匠人们的心。
在新工棚尚未完全建成的情况下，李远与几位大匠商议，决定对现有生产流程进行极限优化，挖掘潜力，全力冲刺第一批冬衣交付。
首先，对“铁牛”实行“两班倒”，人歇机不歇。骡马轮流驱动，每四个时辰换班，并增加一次全面检查和关键部位润滑。韩铁火带领的铁匠组，则日夜赶工，打造备用齿轮和轴承，一旦发现磨损迹象，立刻停机更换，最大限度减少故障停机时间。
其次，在织造区推行“定人定机定产”制度。每架织机固定两名织工，一人主织，一人辅助（负责换梭、清理、简单维护），明确每日最低产量，超额有奖。顾花眼与几位熟练女工组成“技术支援组”，随时解决织造中遇到的技术问题，并负责新招募女工的快速培训。缝纫组也依此办理，将裁剪、缝制、钉扣等工序初步分解，由专人负责，熟能生巧。
再者，物料流转实行“铃响即送”。在各工序衔接点设置铜铃，一旦上道工序产出达到一定量，或下道工序原料将尽，即摇铃示警，由专门的搬运队快速转运，减少中间等待时间。
这些看似简单的管理优化，在生死时速般的生产压力下，效果立竿见影。“铁牛”的日产熟毛量稳步提升到六百斤以上。织机的日产量，在织工们逐渐熟练和脚踏提综装置普及后，也缓慢爬升到十二三匹。缝纫组的速度提升最为明显，随着分工明确和熟练度增加，日成衣数从最初的几套，迅速增加到二三十套。
腊月二十三，小年。按照北地习俗，本该祭灶、扫尘，准备过年。但工坊只简单加餐了一顿羊肉，便继续投入生产。匠人们大多无家可归，或家眷就在营中，倒也安之若素。李远和朱清瑶商议，决定将年节的庆祝与第一批冬衣的交付结合起来，待完成石猛的订单后，再统一犒赏三军。
紧张的生产中，也有温暖的小插曲。那日李远巡至纺纱区，见一名新来的本地小姑娘，因为手脚冻疮，纺纱时手指僵硬，屡屡断线，急得直掉眼泪。旁边一位南昌来的中年纺纱娘子见状，默默将自己手边一个温热的小手炉递了过去，又拿起她的手，轻轻哈气揉搓，低声道：“莫急，刚来都这样。先把手捂暖，活计慢慢就熟了。”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点头。这一幕被李远看在眼里，心中微暖。南北匠人之间的隔阂，正在共同的目标与日常的互助中悄然消融。
腊月二十六，第二台“铁牛”主体完工，进入最后调试阶段。同日，缝纫组传来捷报：第五百套冬衣的外袍缝制完成！这意味着，五百套冬衣的主体部分，已全部产出！
消息传来，整个工坊沸腾了！尽管还有内衬、帽袜等配件需要继续缝制，但最艰巨的部分已经攻克！无数匠人扔下手中的工具，相拥欢呼，许多人眼中泛起泪花。这两个月来的艰辛、压力、担忧，在这一刻化为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李远站在喧闹的人群外，看着那一张张疲惫却洋溢着喜悦的脸庞，看着堆积如山的“戍楼褐”呢料和正在打包的成衣，胸中激荡，难以言表。朱清瑶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我们…做到了。”
是啊，他们做到了。在废墟上建起工坊，在围堵中造出机器，在风雪里产出冬衣。这一切，真实不虚。
“明日便将这第一批三百套（优先交付石猛标营的数额）冬衣，送至标营。”李远沉声道，“让将士们，过个暖年。”
腊月二十七，雪霁天晴。一支特殊的车队从工坊营地出发，驶向宣府镇标营。车上满载着捆扎整齐、厚实挺括的“戍楼褐”冬衣。李远亲自押送，朱清瑶亦乘车同行。
标营辕门外，石猛早已得讯，带着一众将校亲迎。当覆盖货物的油布被掀开，露出那一片沉稳的灰褐色时，即便是这些见惯了生死风浪的边军悍将，眼中也不禁露出热切的光芒。
石猛大步上前，抓起一件外袍，用力抖开，又摸了摸厚度，再用力扯了扯领口、袖口，随即哈哈大笑着披在自己身上：“好！够厚实！够结实！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按花名册，给老子发下去！让兄弟们今天就穿上！”
兵士们欢呼着涌上前，在军官的指挥下有序领取。很快，营地里便出现了一片移动的“戍楼褐”。新衣上身，许多兵士迫不及待地在营地里走动、跳跃，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扎实的暖意。
“李总办，朱管事！”石猛穿着新衣，走到李远和朱清瑶面前，用力抱拳，声音洪亮，“我石猛代标营全体将士，谢过工坊上下！这衣服，暖身，更暖心！有了这个，今年冬天，老子手下的兄弟，能少遭不少罪！答应你们的定金，已经批下来了，下午就让人送过去！另外，总兵大人见了样品，也是赞不绝口，已行文上报兵部，为工坊请功！开春后，怕是还有更大的订单！”
这无疑是最好的新年礼物。李远和朱清瑶相视一笑，一切艰辛，在此刻都值了。
交付完毕，返回工坊的路上，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暖金。马车内，朱清瑶微微撩开车帘，望着窗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雪原和远处宣府城巍峨的轮廓，忽然轻声开口：“李远，记得梨花林野餐时，你说过，技术之用，在于让人活得更好些。如今看来，我们似乎…正走在这条路上。”
李远骑着马并行在车旁，闻言转头看她。夕阳余晖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柔和了往日的清冷，添了几分暖意。他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是。这条路还很长，但至少，我们开了一个头。”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半晌，朱清瑶又道：“父王来信，说王公公那边已联络上，对我们的‘礼物’很感兴趣，已答应开春后亲自携图说与模型入京面圣。他还说…朝中近日有些议论，关于边镇冬衣革新之事，似有波澜。让我们稳守工坊，静待时机。”
李远神色一凛：“波澜？”
“嗯。似是工部那边，有人对‘以机代工’、‘新料易制’颇有微词，认为不合祖制，恐滋靡费，或言边军衣甲自有定例，不宜擅改。不过，也有御史驳斥，言‘利军实政，何拘旧法’。陛下尚未表态。”朱清瑶语气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看来，我们这边刚见起色，朝堂上的风雨，便要来了。”
李远默然。技术革新触动利益，引发争论，古今皆然。他们能做的，唯有将工坊做得更扎实，产出更丰硕，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说话。
“不管风雨如何，工坊是根基。”李远沉声道，“年关后，新机器投产，产量提升，我们便有了更多底气。朝堂之事，有王爷周旋，有王公公助力，我们只需做好本分。”
“正是此理。”朱清瑶颔首，放下车帘，将寒风与暮色隔绝在外。车内重归温暖昏暗，只有炭盆里一点微光。
马车与马匹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印记，蜿蜒伸向远方那片灯火渐起的营地。那里，有他们一手打造的工坊，有信赖他们的匠人，有刚刚开始流动的暖流。
这个冬天，北疆依然寒冷。但至少在这片小小的废墟上，一群人用他们的汗水、智慧与坚持，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火焰，并成功地将这火焰，化作了披在边军将士身上的切实暖意。
冰层或许厚重，暗流或许未息。但破冰的序曲，已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