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更高-《野火燎沅》

  五月中旬,天气已经彻底热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连柏油路面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空气里的紧张感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天周五,刚结束一场折磨人的综合模拟考,

  陆燃感觉脑子像被掏空了一样,昏昏沉沉地随着人流走出校门。

  她正想着赶紧回出租屋,灌下一大杯冰水,然后瘫倒休息,却被几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以前常一起混的几个家伙,为首的是个子高瘦、外号“猴子”的男生,

  旁边跟着剃着板寸、肌肉结实的“刚子”,还有两个面熟但叫不上名字的跟班。

  “哟!燃姐!可算逮着你了!”猴子笑嘻嘻地凑上来,习惯性地想勾陆燃的肩膀。

  陆燃下意识地侧身避开,眉头微蹙:“干嘛?”

  “还说呢!”刚子嗓门洪亮,“这都多久没见你人影了?

  上次飙车出那事儿之后,红姐狠狠地把我们批一顿。

  后来,我们还以为你被家里关禁闭关傻了呢!

  打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玩儿消失啊?”

  陆燃这才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手机基本处于静音状态,

  除了孟沅和陆思思的电话,其他人的基本都没接。

  她看着眼前这几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心里有些复杂。

  曾经一起逃课、打架、在街头漫无目的游荡的日子,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最近……忙。”她含糊地解释了一句。

  “忙啥?学习啊?”猴子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我靠,燃姐,你来真的?上次听说你成绩进步我们还以为是谣言呢!”

  陆燃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种审视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叛徒。

  “有事说事,没事我走了。”她语气硬邦邦的。

  “别啊!”猴子赶紧拦住她,“红姐念叨你好几回了,说你这丫头没良心,出了事就躲起来。

  正好今天场子里不忙,哥儿几个专门来找你,一起去看看红姐?她肯定高兴!”

  红姐。

  听到这个名字,陆燃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许。

  红姐是这片街区有名的大姐头,没人知道她全名叫什么,只知道她手腕硬,讲义气。

  她从小也是没人管,在街头摸爬滚打起来的,后来有了点势力,

  对这一带像陆燃这样家里不管、在外游荡的半大孩子格外照顾几分。

  她从不逼他们干太出格的事,反而把手下几个台球场、小酒吧比较好的位置分配给他们看着,算是给了条勉强糊口又不太危险的路子。

  陆燃跟红姐关系不错,一方面是因为红姐对她确实照顾,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记着红姐的恩。

  那是高一刚开学没多久,她晚上在台球厅玩,

  被几个喝多了酒、不认识她的外区混混缠上,言语不干净还想动手动脚。

  陆燃性子烈,当时就抄起了台球杆,但对方人多,眼看要吃亏。

  是红姐刚好过来巡场,二话没说,直接带着人把那几个混混收拾了一顿扔了出去。

  事后,红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说了句:“小丫头片子,脾气倒挺冲。以后在这片,有事报我红姐的名字。”

  后来有一次,有人故意来红姐看的最大的那个台球厅砸场子,场面很乱,对方抄了家伙。

  当时场子里不少人都吓住了,陆燃却想都没想,

  顺手拎起一把折凳就挡在了红姐前面,胳膊上还被划了一道口子。

  她倒不是多想逞英雄,只是单纯觉得,红姐对她好,她不能看着红姐吃亏。

  从那以后,红姐对她更是多了几分真心的回护。

  所以,即使陆燃后来心思慢慢不在街头了,对红姐始终存着一份敬意。

  现在听说红姐念叨她,陆燃心里那点因为“脱离组织”而产生的微妙愧疚感又冒了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时间,还早。

  回去面对那些无穷无尽的试卷也确实头疼。

  “行吧。”她点点头,“我去跟……家里人说一声。”

  她走到一边,给孟沅发了条信息:「晚上晚点回去,以前几个朋友找我」

  她没具体说是什么朋友,去干嘛。

  孟沅的回复很快,依旧简洁:「好。地址发我,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陆燃把台球厅的地址发了过去,回了句:「大概九点半吧。」

  「嗯,注意安全。」

  收起手机,陆燃心里莫名地安定下来。她转向猴子他们:“走吧。”

  * * *

  红姐看的台球厅在一个不算太繁华但鱼龙混杂的街区。

  一走进去,熟悉的烟味、汗味和球杆碰撞的声音扑面而来。

  灯光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属于底层江湖的、粗粞而真实的气息。

  红姐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她看起来三十多岁,

  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上面有淡淡的旧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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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发,眉眼间带着一股历经世事的锐利和疲惫。

  看到猴子他们拥着陆燃进来,她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计算器。

  红姐走到陆燃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可算舍得来看看我们了?”

  陆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姐,最近……有点忙。”

  红姐打量了她一下,眼神锐利却并不让人难受:“嗯,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听说你在准备高考?”

  陆燃点了点头。

  “好事。”红姐拿起酒瓶跟她碰了一下,自己喝了一口,

  “能往上走,就尽量往上走。这街头混着,看着自在,其实没多大出息。

  姐是没得选,你们有机会,就别浪费。”

  她的话很朴实,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

  陆燃想起刚认识红姐的时候,自己因为不肯交“保护费”被几个小混混缠住,是红姐路过,三言两语就帮她解了围。

  后来才知道,红姐也是从小没人管,摸爬滚打上来的,对同样处境的孩子格外心软。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只管收钱,而是真的会把这些半大的小子姑娘当弟弟妹妹看,

  分配他们去一些相对安全、也能学点东西的场子,

  比如台球馆、正规酒吧做服务员,避免他们走上更歪的路。

  有一次,隔壁街区有人来砸场子,场面混乱,陆燃想都没想就抄起旁边的凳子护在红姐前面,

  虽然最后也没真打起来,但那份下意识的维护,红姐一直记着。

  她觉得陆燃这孩子,看着浑身是刺,其实内里重情义,嘴硬心软。

  “姐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红姐看着不远处喧闹的众人,低声对陆燃说,

  “你心里有股劲儿,以前是没使对地方。现在能找到正路,姐替你高兴。”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好好考。考完了,或者什么时候心里不痛快了,随时回来坐坐,这儿永远有你一个位置。

  但姐更希望看到你走得更高,更远,别再回头陷进这泥潭里。”

  陆燃听着这番话,看着红姐真诚的眼睛,鼻尖忽然有点发酸。

  她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知道了,红姐。”

  红姐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猴子他们跟我说你成绩上去了,真的假的?”

  “嗯。”陆燃点点头。

  “好事!”红姐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引得周围几桌人都看了过来,

  “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要是能有别的出路,谁他妈愿意天天在这泥坑里打滚!”

  她目光扫过猴子刚子他们,“都跟陆燃学着点儿!有机会往上爬,就别赖在原地!听见没?”

  猴子几个讪讪地点头。

  那天晚上,陆燃就待在台球厅里。

  猴子他们拉着她打了几杆,她的手感还在,但心思明显不如以前专注了。

  她更多的时间是坐在红姐旁边,听着她跟来往的人打招呼、处理一些琐事,

  听着她用带着脏话却透着仗义的方式调解着小弟们的纠纷。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熟悉和放松,那种无拘无束、靠拳头和义气说话的氛围,曾经是她逃避现实的最佳港湾。

  她依然喜欢这里,喜欢红姐,喜欢这些简单直接的朋友。

  但是,当她的目光掠过墙上斑驳的钟,当时针指向九点二十的时候,

  她心里开始不由自主地计算起来——孟沅应该快到了。

  一种奇异的拉扯感出现在她心里。

  一边是让她感到自在轻松的旧日江湖,一边是那个有着清冷目光、带着她走向一条完全不同道路的人。

  九点二十五分,陆燃站起身:“红姐,猴子,我先走了。”

  红姐看了她一眼,没多挽留,只是摆摆手:“行,回去吧。好好学!”

  “谢谢红姐。”陆燃由衷地说。

  她走出台球厅,夜晚燥热的空气包裹上来。

  刚走到街口,就看到那抹熟悉的、清瘦的身影已经等在了路灯下。

  孟沅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站在那里,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却又像一道清泉,瞬间洗涤了陆燃从台球厅里带出来的那身烟火气。

  “走吧。”孟沅看到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自然地走过来。

  “嗯。”陆燃应了一声,跟在她身边。

  陆燃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走入相对明亮整洁的主干道。

  “玩得开心吗?”孟沅随口问。

  陆燃沉默了一下,老实回答:“有点吵,但……还行。”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条依旧热闹的巷子,又看了看身边沉默行走的孟沅。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她身后和身前。

  夜风吹拂,带来初夏的微凉。

  陆燃悄悄加快了半步,让自己的影子,能和孟沅的,靠得更近一些。

  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远离了那条街区的喧嚣,夜晚重新变得安静。

  陆燃看着孟沅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心里那点因回归旧环境而产生的躁动,慢慢平复下来。

  她依然喜欢和红姐他们在一起的感觉,那是她青春里无法抹去的一部分。

  但她更清楚,那条路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也给不了她……靠近身边这个人的资格。

  孟沅就像这归途上唯一亮着的灯,清晰,稳定,指引着她穿过迷惘和混乱,

  走向一个或许辛苦,却充满无限可能的明天。

  回到出租屋,桌上照例放着一杯温水和切好的水果。

  孟沅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洗完澡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套理综卷要做。”

  陆燃看着那杯水,又看了看孟沅走向自己房间的背影,

  心里那点最后的摇摆不定,彻底尘埃落定。

  她选择走向那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