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追寻残像-《雾都档案室事件簿:狐贾虎威》

  东新区的老胡同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破败。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砖块,巷子里堆满了住户们舍不得扔的杂物和待处理的建筑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中药味。

  童主任按照石坚给的地址,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门楣上贴着的褪色春联字迹模糊,门牌号勉强能辨认。他抬手敲了敲。

  门内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是门栓被拉开的响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戴着老花镜的苍老面孔。是个看起来七八十岁的兔族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褂,眼神有些浑浊,但开门的瞬间,目光在童主任的警官证和贾栩身上迅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姜教授?”童主任出示证件,语气尽量和缓,“我们是市局特殊案件调查组的,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姜老爷子推了推老花镜,视线在童主任的证件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看贾栩,沉默片刻,才缓缓拉开大门:“进来吧。”

  屋子不大,采光不好,显得有些昏暗。家具都是老式的,但收拾得还算整洁。靠墙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泛黄的书籍和资料。空气中漂浮着旧书和茶叶的味道。姜老爷子示意他们在方桌旁坐下,自己则慢悠悠地坐到对面一把藤椅上。

  “是为周倩那丫头说的旧事来的吧?”没等童主任开口,姜老爷子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淡,“我就知道,那事儿没完。”

  童主任和贾栩对视一眼。看来这位老人比他们预想的更清楚内情。

  “周倩那孩子……我还记得。”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七年前,她跑来我这里,吓得魂不守舍,说她和好多人一起看了一部不存在的恐怖电影,手腕还莫名其妙地疼。我当时只是根据一些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劝慰了她几句。”

  “您说的残像,具体是指什么?”贾栩开口问道。

  姜教授的目光投向窗外一株枯瘦的梧桐树影,似乎在回忆。“‘残像’……不是我们民俗学教材里的正统术语,更像是民间阴阳先生、走方郎中口耳相传的一种说法。指的是人死之时,如果遭遇了极端的痛苦、恐惧或者执念,这些强烈的情绪和记忆片段,有时就会烙在事发地或者与之相关的某些介质上。后人若是机缘巧合触碰到这些介质,就可能被动地感受到当时的场景。”

  他顿了顿,看向童主任和贾栩:“但这通常只是短暂的,出现一次就散了。而且影响的也多是体质敏感或者心神不宁的人,范围有限。”

  “但如果……残像不止出现一次呢?”贾栩追问,“如果它周期性地出现,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新的伤害事件,并且能影响大范围的人群,甚至……残像的核心,看起来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姜教授的脸色变了。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你们……遇到了?”

  童主任沉声道:“我们遇到了一个女孩,她的经历和您描述的残像特征高度吻合,但更加复杂。她的存在痕迹正在被快速抹除。我们怀疑,她可能与几十年前雾都发生过的一桩类似怪事有关。您当时对周倩提到过,印象中有这么一桩旧事。”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旧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良久,姜教授长长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一个靠墙的书架前。他踮起脚,从书架最高层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抽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厚厚的硬壳笔记本。纸张已经泛黄发脆,边缘有虫蛀的痕迹。

  “这是我年轻时候,大概……四十多年前吧,跟随我的老师做田野调查时,随手记录的一些地方异闻和民间口述历史。”姜教授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将笔记本放在书桌上,缓缓打开。“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荒诞不经的乡野怪谈,我后来从事正规民俗学研究,就没再理会过。直到周倩那次提起,我才隐约想起,这里面好像记载过一个有点类似的故事。”

  他翻动着脆弱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最终,停在某一页。纸张上用蓝黑墨水写满了工整但略显潦草的字迹,时间是“1978年秋”。

  “你们自己看吧。”姜教授将笔记本转向童主任和贾栩。

  两人凑近,阅读起来。

  1978年10月15日 访谈记录(根据口述整理)

  受访者: 刘桂花(女,时年68岁,雾都东区老居民,已故)

  访谈地点:受访者家中

  主题:东区旧棉纺厂“女鬼哭墙”传闻

  刘桂花老人讲述:大概是五几年,那时候东区老棉纺厂还在生产。厂里有个年轻的女工,叫……好像是姓陈,名字记不清了,大家都叫她小陈。姑娘长得秀气,做事也勤快,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不太合群。

  后来听说,小陈在厂里处了个对象,是厂里技术科的一个小伙子。但不知怎么的,两个人闹翻了,吵得很厉害。再后来,就出事了。

  有人说,是小陈想不开,在一个夜班结束后,独自留在车间里,用织布机上的……(此处老人语焉不详,似有忌讳)弄伤了自己的脸,然后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怎么的,死在了车间里。发现的时候,人都僵了,脸上……很惨。

  但怪事就从那时候开始了。

  先是厂里夜班女工,陆续有人说听到空荡荡的车间里有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的,好像很痛苦。还有人看到过角落里有个模糊的女人影子,脸上好像蒙着什么东西。

  后来,不止是厂里。附近住的人家,尤其是年轻姑娘,有时候晚上睡觉会做噩梦,梦到一个脸上流血的女人在昏暗的地方爬,想求救又发不出声音。梦醒后,有的人手上或者脸上会莫名其妙出现红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或者划到,但很快又消了。

  当时闹得人心惶惶,厂里还请了道士来做法师,好像稍微消停了一阵子。但没过几年,又断断续续有类似的传闻。不过那时候老棉纺厂已经快倒闭了,人也越来越少,传闻也就慢慢淡了。

  老人最后嘀咕:那姑娘可怜,怕是死得不甘心,魂儿还困在那儿受罪呢。唉,作孽啊……

  访谈者备注: 此传闻在当地少数老年居民中尚有记忆,但细节模糊矛盾。无法核实“小陈”其人的真实身份及具体死因。可能为多人记忆混杂叠加形成的都市传说。存疑。

  记录到此为止。后面还有几页,是姜教授当年试图查证此传闻时,走访其他老人获得的一些零碎片段,但信息更加破碎,且相互矛盾。有的说女工是自杀,有的说是事故,还有的含糊地暗示可能是“被人害了”。关于“噩梦”和“红痕”的描述,则大同小异。

  童主任和贾栩看完,心中都掀起了波澜。

  时间、地点、核心元素与七年前的事件以及当前《血之泪》事件,存在着惊人的相似性。时间跨度从五十年代,到七年前,再到如今,仿佛每隔一段时间,这个“残像”就会重新活跃一次。

  “这个‘小陈’,后来还有没有别的记载?比如她的全名、家庭情况、葬在哪里?”童主任急切地问。

  姜教授摇头:“没有。我后来尝试去当时的棉纺厂档案室、街道办甚至派出所查过,都没有找到确切记录。那个年代,很多事情记录不全,或者……有些事情,可能根本就没被正式记录在案。”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就像笔记本里写的,‘存疑’。但周倩的事情,加上你们现在遇到的,让我觉得……当年那个‘存疑’的故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犹豫了一下,又从笔记本后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夹着的、已经严重褪色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年轻女工在工厂门口的合影,背景是“东区第一棉纺织厂”的牌子。人物面容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当年我从棉纺厂一位退休干部那里找到的唯一一张可能相关的照片,他说里面可能有那个‘小陈’,但指不出来具体是哪一个。”姜教授指着照片中后排一个极其模糊的纤细身影,“他当时好像随口提过一嘴,说这姑娘好像是从南边来的,家里没什么人了,在厂里也是独来独往……出事以后,后事好像也是厂里草草处理的,没见有什么家人来。”

  独来独往,没有家人,死后记录模糊……这些特征,与医院里那个身份成谜、存在痕迹快速消失的女孩,隐隐呼应。

  “姜教授,关于残像,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它的根源?或者,让它安息?”贾栩问道,他想起了“高速婆婆”事件中,通过理解和引导执念来化解异常的方式。

  姜教授沉吟良久,缓缓道:“按老说法,残像之所以反复出现,是因为最初的痛苦和执念太深,且未能得到化解。就像一段卡住的录音带,不断循环播放最惨烈的那一段。要让它停下,要么找到承载残像的核心遗物或者遗骸,进行净化或安葬;要么……有人能深入那段记忆,理解其痛苦,并给予某种形式的完成。”

  他看向贾栩,目光深邃:“但后者极其危险。深入他人的死亡记忆,尤其是充满极端痛苦的记忆,很容易迷失其中,甚至被残像同化。而且,如果这残像已经活跃了这么多年,甚至可能衍生出新的变化或者……吸引了不怀好意的利用者,就像你们怀疑的那样。”

  童主任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石坚。

  “主任,有新发现!”石坚的声音带着急促,“根据姜教授提供的‘旧棉纺厂’线索,我扩大了历史档案检索范围。在1956年市卫生局一份已解密的旧档案中,发现一条简短记录:当年东区第一棉纺厂曾上报一起‘女工意外重伤死亡事件’,死者姓名陈素英,年龄19岁,籍贯临省河口镇。死因记载为‘夜间独自操作机器不慎,面部及颈部遭受严重机械创伤,失血性休克死亡’。厂方处理意见是‘给予家属抚恤,妥善安葬’。但备注里有一行小字:‘家属拒绝领回遗体,由厂方代为处理。葬于东郊乱葬岗’。”

  陈素英!

  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名字!

  “还有,”石坚继续道,“我交叉比对了王大勇暗网浏览记录里提到的‘历史案例’,其中一个模糊的案例描述,时间、地点、受害者特征,与陈素英的记录高度吻合。发帖人声称,该案例是‘幻痛记忆体早期稳定形态的珍贵观察样本’,并暗示……‘样本的遗骸或遗物可能仍存有活性’。”

  童主任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有幕后黑手在暗中关注,甚至可能觊觎着这个悲惨的残像!

  “东郊乱葬岗……现在那片地方还在吗?”童主任急问。

  “旧称的乱葬岗区域,大部分在七十年代城市扩建时被推平,建成了现在的东郊公园和一片居民区。但当时埋葬记录极其混乱,根本无从查起具体位置。”石坚回答。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有了名字,就有了方向。

  “石坚,全力追查陈素英的籍贯、家庭关系,看看还有没有在世的远亲或者知情人。同时,盯紧暗网那个论坛和乱码ID,一有动静立刻报告!”童主任下令。

  挂了电话,童主任看向姜教授,郑重地道谢:“姜教授,您提供的线索非常关键,帮我们找到了一个重要方向。”

  姜教授摆摆手,神情忧虑:“我能帮的就这些了。如果……如果那可怜的姑娘真的就是陈素英,她被困在当年的痛苦里几十年不得解脱,如今还要被人利用……你们若能帮她,也是功德一件。但务必小心。”

  离开姜教授家时,已是傍晚。夕阳将老胡同染成一片暖金色,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1956年……陈素英……”童主任边走边低声念叨,“如果真是她,那这残像已经循环了快七十年。每一次‘播放’,是不是都意味着她又重新经历一次当年的痛苦?甚至被新的伤害加强?”

  贾栩想起在医院时,女孩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痛苦,想起她反杀绑匪时的决绝,也想起她消失时那空荡荡的病床。如果她真的是陈素英滞留于世间的痛苦执念所化,那这几十年来,她究竟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轮回?

  “主任,我们需要找到她的‘锚点’。”贾栩忽然开口,“白爷说过,她的存在锚定正在失效。但如果残像需要介质才能显现和循环,那这个介质——无论是她的遗骸、遗物,还是当年事发地残留的强烈印记。这是我们破解这一切的关键。”

  童主任点头:“没错。王大勇选择了旧纺织机械厂,那里可能就是当年棉纺厂的旧址,或者是能量残留最强的区域之一。幕后黑手指引他去那里‘触发’,说明他们知道‘锚点’的位置或者性质。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再次行动,或者残像下一次自发活跃之前,找到并控制住这个锚点。”

  他看了一眼天色,加快脚步:“回档案室。我们要重新梳理所有线索——陈素英的历史档案、旧棉纺厂的变迁、七年前事件的地理分布、以及本次《血之泪》所有‘观众’的记忆细节。这一次,我们要主动出击,找到那个纠缠了雾都几十年的痛苦之核。”

  夜色渐浓,档案室的灯光再次彻夜长明。一场跨越数十年的追索,一场与无形痛苦和幕后黑手的较量,即将进入最关键的阶段。而那个名叫陈素英的姑娘,她那跨越时空的哭泣与求救,能否在这一代档案室成员的手中,迎来最终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