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清晨，天色澄澈如洗，阳光温煦地洒落跑马场，将青翠草叶上缀满的晨露映照得流光溢彩，宛若碎金闪烁。
昨日演武场上的激烈较量余韵未消，今日跑马场四周的气氛更添凝重。文武百官早已齐聚看台，人人翘首以盼——今日他们所期待的，已不仅是一场胜负，更是为了一睹懿德皇后亲手栽培出的那群女将，将展现出何等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
场中，女学子们皆已换上劲装。或青如春水，或紫若云霞，或蓝似晴空，或红胜烈火。虽颜色各异，却俱是身形挺拔，气质清冽如兰、沉静如菊、坚韧如松、疏朗如竹。她们迎风而立，于晨光中静候，自有一派飒爽英姿。
另一侧，阿哥们虽经昨日挫败，眼中锐气却未减分毫，如烈日般的斗志仍在熊熊燃烧，只待号令一出，便要策马扬鞭，一雪前耻。
女夫子与男夫子们分坐于跑马场东西两侧看台，虽未言语，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气氛微妙至极。
恭亲王立于点将台上，神采奕奕，更胜昨日。他环视全场，声若洪钟：“今日乃是男学、女学第二日考核之较量，本王能与诸位同僚共睹此盛况，实感荣幸！今日，且看女学子们将展现何等风采，男学子又将如何奋起反击——恭请皇上、懿德皇后登台抽签，较技……正式开始！”
帝后二人立在点将台上，恍若从同一幅工笔重彩里走出的对峙璧人——一个明黄龙袍衬得肩背挺拔，金线龙纹在日光下凝着沉稳的光；一个牡丹骑装缀着红绸束发，未施粉黛的脸庞因微扬的下颌添了几分利落。偏这对立姿态，让满台肃穆都染了几分暗流涌动的较劲。
“今日皇后先请。”胤禛抬手虚引，声线温稳得像刻意压着的弦。面上挂着从容笑意，眼底却藏着点促狭：昨儿输得实在难看，至今想起那丫头转身时勾着嘴角的小模样，耳根还莫名发烫。今儿且装回君子，只盼她等会儿赢了也别太过分——光是想象她那副得意劲儿，他就先绷不住想笑。身后几位王爷伸长脖子张望，盔甲缝隙里都透着期待：巴望着皇上今天能争口气，别再让皇后“大杀四方”。
陵容上前一步，眼尾微弯，嘴角那点狡黠藏不住：“谢皇上谦让，臣妾定当尽力……可不许等会儿嫌臣妾赢得太狠呀。”话落时展颜一笑，那股子鲜活劲儿直教胤禛在点将台上晃了神——明明该盯着她的动作，目光却总被这张带笑的脸勾住，连昨日输了的懊恼都淡了几分。
陵容唇角还凝着促狭的弧度，指尖却利落地探向案上朱漆签筒——“唰”地抽出支竹签，瞥见上面墨字时，眼尾微弯，那抹狐狸笑便从嘴角漾开，显然是胸有成竹，早把胜局算进了心里。
首场比试定作马术，规矩同昨日：二人各从对方队伍里抽选五人，按抽签顺序两两对决！
陵容先执签。听她念出名号：允?长子弘暄、允祹三子弘晍、允禩长子弘旺、允祺长子弘昇、允祉长子弘晟、还有自己的儿子弘时……待这五人名号落定，胤禛悬着的心微微一沉又松快——这几个小阿哥骑术素来在宗室子弟里拔尖，马背上的稳当劲儿是出了名的，由他们出赛，胤禛这边自然踏实。
轮到胤禛为陵容阵营抽选女眷，指节却不自觉捏紧了签筒。待结果摊开：允佑长女雅图、自己的淑和，还有允禟家长女敏珠、允禔次女乌云珠、允礽次女阿木尔，先帝的朝瑰公主……名字入耳，昨日的感觉又悄悄漫了上来。
第一局首组对阵，弘暄对雅图。
昨日弘暄在淑和手里栽了跟头，今日甲胄齐整勒马驻在起点，眉峰拧成结，连缰绳都攥得泛白——显然是憋着劲要讨回来。可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落在雅图眼里，偏生像拳头砸在棉花上：她倚着枣红雕鞍，指尖慢悠悠叩着鎏金缰绳，唇角还噙着半分浅笑，连眼尾都懒得抬一下。
直到鼓点响起，雅图广袖轻扬，足尖在镫上一磕，紫骝马前蹄扬起的刹那，她已稳坐雕鞍。绯色骑装下摆翻飞，衬得她身形轻盈如紫蝶振翅，掠过弘暄马前时，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弘暄弟弟，”她侧首时鬓边红绸飘起，指尖拂过腰间软鞭，“姐姐今日可没打算让你哦。”
“嘭——”令旗一展，雅图足尖轻点马镫，紫衫被风卷得猎猎翻飞，如一道泼开的紫霞直掠向前。她腰肢随马背起伏微旋，发间红绸扬起半寸，竟比弘暄座下黑马更先腾起——那抹紫影快得像揉碎的星光，弘暄攥紧缰绳，只觉紫霞缠身，怎么都甩不脱。
转过弯是第二道火圈。火星噼啪溅在两人马前，雅图与他同时俯身勒马，紫衫下摆擦过马腹，竟比他更快半寸掠过火舌。烟尘未散，第三道移动靶已在三十步外晃。
弘暄沉下心搭箭，指尖刚扣住弓弦，抬眼便见雅图右手也稳稳扣了羽箭——两声“咻”叠作一声，草靶正中炸开两朵白花。他攥弓的手紧了紧，心底暗叹：这丫头，箭势竟与自己一般利落。
第四道是连环跨栏。弘暄提缰催马，黑马四蹄腾空，连跃三道横栏，落地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抬眼正见雅图勒马候在低杠前，紫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忽然俯身，双臂环住马颈，人马相贴穿过低杠。弘暄跟着俯身，却在抬头时撞进她眼底——那抹笑轻得像落在紫衫上的流光。
“驾！”雅图猛地一鞭加力，坐骑长嘶着窜出半马身。弘暄挥鞭再赶，却不知这是她的“心思”——任他追上，并肩时雅图压低身子，指尖攥紧缰绳，声音清凌凌的：“驾！”
马儿忽地爆发出力气，弘暄望着那抹紫影倏地掠出，自己坐骑的鬃毛也被带得扬起。直到终点线前，他才看清——雅图的紫衫早先他半步，正擦着指令线，扬起一角。
看台上众人皆屏息凝神，眼尾都舍不得眨，生怕漏过半分精彩。年世兰与琪琪格并肩而坐，见着场上紫影翻飞，不约而同弯了弯眼尾——那笑里浸着相同的欣慰，像是瞧着自己亲手养的花，终是开出了最鲜活的姿态。
几位王爷的福晋们今日也悉数到场。太妃们也都从寿安宫里出来凑凑这大清第一热闹，昨日听闻演武场的热闹，今日早早就占了前排位置。七福晋纳喇氏望着马背上那个紫衫翻涌的身影，眼眶里浮着水光，嘴角却翘得压不住：“我家雅图……竟有今日这等风采。”她身侧坐着府里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望着雅图利落的动作，低低叹了句：“格格从前在府里虽不算娇弱，却也守着规矩，说话声儿都轻得像片云。哪像今日，骑在马上倒像换了个人，明丽张扬得让人挪不开眼。”
“容儿，”胤禛目光锁在雅图身上，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这真是老七家的雅图？朕记得她从前连马背都不敢上，月前世兰还说，她练了三日才敢稳稳坐住鞍子。”他侧过身，压低声音凑近陵容，眼底仍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这自是要看她们拜了怎样的师父。”陵容指尖轻轻一抬，眼波里漾着浅笑，像是无意提起，“年姐姐与琪琪格对这群女学子，可是掏了心窝子般教呢。”她话音轻巧，尾音里却藏着未尽之意——那些日日饮着灵泉水滋养的姑娘们，若没有这番悉心教导，又怎会有如今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胤禛静立一旁，目光掠过场中飞扬的紫衫，又落在陵容微扬的唇角。自知晓她背后那段不为人知的来历后，再联想到场上姑娘们的出色表现，他心底便如明镜般透亮。此刻望着陵容眼底藏不住的欣慰，他眼眸微动，深深望进她似笑非笑的眼里，满是对她的信任与感激——这份无声的懂得，比任何言语都更熨帖。
不等他表露感激欣慰，场中第二组淑和对决弘昀已蓄势待发！欣嫔吕盈风与睿嫔曹琴默并肩而坐，皆穿着夫子服。这两位慈母情深的嫔妃，自上月同在女学授课以来，日常多有往来，此刻望着场上淑和纵马待战的身影，想着待日后温宜大了也是如此风华，眼角眉梢都漾着自豪与欣慰——这份心情，旁人自是瞧得分明。
第二组指令落下，弘昀与淑和并肩冲入跑马场。疾风掠过鞍鞯，马蹄踏碎满地金晖。
首圈方过，淑和已稳如磐石端坐马背，忽而素手轻扬，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凌空而起，足尖在鞍桥一点，衣袂翻卷间稳稳立于马背，身姿舒展若鸿雁凌霄，长发与红绸共舞于风中。
远处弘昀亦不遑多让，只见他身形微沉，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腾跃，翻身上马背时衣袍翻飞如鹤翼，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
转眼间，淑和纤腰轻拧，如流萤穿花般贴着马腹两侧翩然舞动，坐骑四蹄翻飞竟不乱半分节奏。弘昀亦同时镫里藏身，身影隐于马腹之下，只闻马蹄声碎，带起一阵疾风。
两人几乎同时腾跃翻转，马背翻身间灵巧控马，长鞭一抖急踢马腹，坐骑应声飞疾，鬃毛飞扬间踏碎满地光影，惊得看台上一片抽气声。
就在这时，淑和猛地一提缰绳，坐骑长嘶一声腾空跃起。阳光倾泻而下，她乌黑如瀑的长发间流转着细碎的金芒，衣袂翻卷似流云。马蹄重重落地的刹那，她身形如游龙般纵身低伏，素手如电般抄起地上长弓，挽弓搭箭时弓弦震颤，三支羽箭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啸声直取红心——咻咻咻连珠箭响，三箭连中靶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远处弘昀不甘示弱，反手伏于马背低伏揽月，身形稳如磐石。他挽弓搭箭时衣袍翻飞，三支羽箭应声离弦，箭箭破空而去，带着凌厉的气势穿透空气，精准无误地钉入靶心！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两道身影在朝阳下英姿勃发，箭道较量堪称绝伦。
最后一圈，淑和忽似灵燕掠空，足尖轻勾马鞍手把，身形稳若泰山般驭住翻腾的马匹。她目光如炬锁定高空——那颗红苹果悬于旗杆顶端，在风中轻晃似挑逗。弓弦在她指间绷成满月，箭鸣撕裂空气如长虹贯日，利箭破空而去，精准穿透那颗红苹果，箭翎犹自震颤，果肉迸裂的汁水在阳光下溅成金芒！
远处弘昀亦不甘示弱，猛地一提缰绳飞身凌空，衣袍翻卷似鹤翼振翅。他挽弓搭箭瞄准另一颗苹果，箭矢离弦时带起尖锐啸声，却终究偏了半分——箭尖擦过苹果表皮，地一声钉入旗杆，红果晃了晃，终究未被穿透。看台上惊呼四起，两道身影在暮色余晖中定格，一箭穿心与箭擦过边的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马蹄落地间，淑和飞身下马。弘昀望着自己那支偏了半分的箭，目光追随着淑和的身影，满含佩服——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淑和，看上去柔柔弱弱，可两场比赛都这般惊人！假以时日，只怕这位妹妹的成就，又岂是“了得”二字可以预估的？
胤禛目光掠过场中英姿飒爽的淑和，心中泛起久违的柔软，又转向不远处端坐的欣嫔。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扳指，青玉表面被摩挲得微微发亮——还好陵容来了，往后的日子，总归都会好起来的。
他这厢已然全然沉浸在女儿的出色表现里，浑然忘却了自己今日身为阿哥队主帅的职责。身后一众王爷们望着高台之上那嘴角难掩笑意的四爷，只觉得自家辛苦教导的阿哥们，今日怕是注定要被那两口子按在地上摩擦了——主帅都被别人的主将了，这比试还比什么？输赢不早已分明了吗？
懿德皇后啊，您老人家就给点活路吧！十三阿哥与十六阿哥对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好在不过短短一月，日后还指望四哥去向懿德皇后讨教些教养之法呢，或许...尚有一线希望赶上来？
第三组弘旺对阵敏珠。允禩凝望场中儿子，眸中浮起几分怔忡——往日面对这孩子，多是考校功课的严厉，何曾有过一场真正的父子恳谈？这一个月来亲身教导，眼见着弘旺日渐蜕变，他方才惊觉，自己争权夺利多年，竟忽视了身旁这许多人与事。
令旗一展，弘旺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入场。那姿态不像赴赛，倒似奔向自己的锦绣前程。控马绕桩时，五根木桩交错林立，骏马灵巧穿行其间，马尾扫起的风声猎猎作响。弘旺端坐马背稳如磐石，忽而收势凝神，指尖轻叩马颈，与坐骑呼吸同频。只见他凌空一跃，身形如鹰隼穿云，稳稳掠过火圈，再度落座鞍上！
敏珠紧随其后，刚过火圈便如杏色飞花绽放在阳光下——那袭杏色骑马装被风鼓起，恰似格桑花迎风怒放。她旋即施展飞燕踏步，一个轻盈转身隐入马腹左侧，顺势挽弓瞄准靶心。首箭稍偏，她眉峰未动，迅即稳住心神，第二箭破空而出，直中红心！第三箭更绝，劈开第二箭残影，精准钉入靶心中央！
弘旺亦不遑多让，三箭连发俱中靶心。更绝的是，他立身腾跃间搭弓射向空中禁军抛起的活靶，一箭、二箭、三箭，箭箭破空，俱透靶心！旋即一个侧翻倒挂马背，如游龙戏珠般穿过低杠，继而燕子翻身跃上马背，腾空越过沟壑。敏珠紧随其后，二人于马背上施展的技艺，似御风而行，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
此局终了，弘旺技高一筹拔得头筹。敏珠却毫无愠色，翻身下马拱手相贺：弘旺哥哥，敏珠佩服！
妹妹承让了。十四岁的弘旺唇红齿白，身姿挺拔如翠竹，已初显其父谦谦君子之风。
八福晋郭络罗氏凝望着记在自己名下的弘旺，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荣光——王爷这些时日不再汲汲于争权夺利，府中侧福晋已有身孕之喜，膝下弘旺亦已长成翩翩少年。这般来之不易的希望与美好，令她心头盈满暖意。抬眸间，正对上八爷投来的目光，二人仿若心有灵犀般隔空相望，眸中流转的默契情愫，恰似这春日里最温柔的私语，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旖旎与温情。
接下来这组对决当真是酣畅淋漓！场中皆是骨子里带着傲气的少年英杰，弘昇与乌云珠在令旗挥落的刹那，如离弦之箭般踏马冲入赛场。但见弘昇英眉微凝，控马腾空掠过火圈，身姿如苍鹰搏空；乌云珠则单手轻扯缰绳，俯身贴于马腹，蓝衣翻卷间似流云坠渊，又忽而踏马冲天，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弘昇挽弓搭箭，逆身拉满弓弦，箭鸣破空之际，惊惶飞舞的野鸽子应声而落；乌云珠却更显凌厉，素手如电，徒手抄起地上惊窜的野兔，指尖尚带着生灵挣扎的颤动。两匹骏马齐驾并驱，铁蹄重重蹬踏高台，火星四溅间，踏碎满地金晖。
乌云珠姐姐巾帼不让须眉！弘昇勒马回首，朗声赞道，眉宇间尽是惺惺相惜。
弘昇弟弟亦风姿绰约！乌云珠莞尔回礼，眸中映着少年飞扬的神采。二人相对一揖，衣袖翻卷似流云相逐，风骨卓然。
文武百官席列之中，大学士伊泰凝望着场中英姿飒爽的乌云珠，目光忽似穿透时空，落在那早已逝去多年的堂妹面上。幸得当今圣上乃明君圣主，堂妹膝下两个女儿如今皆有这般惊人风采！若是她泉下有知，应当也能安心了吧。
他身旁的大臣瞧着这位平日里三缄其口、谨小慎微的大学士，终究也只能轻拍他的肩膀。同僚之中，谁不晓得这位大人平素里对直亲王自家的关切呢？哪怕那几年直亲王囚禁困于浅滩，这位对王爷府里的几位小格格小阿哥们也是怜惜的！谁叫都是同一个伊尔根觉罗氏了？
弘晟与阿木尔相对而立。二人同岁同月，生辰仅差数日，幼时曾一同在御花园扑蝶折枝，嬉戏玩耍。只是后来......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闪过几分追忆，静待令旗挥舞。
禁军手势落下，二人却不似前几场选手那般疾驰入场，反倒信马由缰，闲庭信步般缓缓而行。忽而阿木尔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蹿出，扬起的尘土让紧随其后的弘晟猝不及防。弘晟轻笑出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使诈。他并不恼怒，双腿一紧，胯下骏马如闪电般追了上去。只见他一个漂亮的镫里藏身，整个人如灵猿般侧挂马腹之下。阿木尔见状也不甘示弱，一个漂亮的盘马回旋，身形矫健如草原金雕，在赛场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引得看台上一片惊呼。
弘晟迅速调整身形，重新稳坐马背。他手腕轻抖，缰绳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骏马似与他心意相通，四蹄生风，如流星赶月般紧追不舍。二人你追我赶，时而并驾齐驱，时而前后交错，马蹄声如战鼓雷动，在赛场上演着一场力与美的角逐。
这场较量终究是不分轩轾，兄妹间那份自幼相伴的默契，如春风拂过心田，伴着他们在时光里静静成长。
第一局最后一组上场时，全场空气都凝固了。皇帝长子弘时对阵先帝幼女朝瑰公主——这场姑侄对决让看台上每一双眼睛都瞪得滚圆，连呼吸都屏住了。太妃席上，郭太贵人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眼眶红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随着禁军手起令下，两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朝瑰公主伏在马背上，整个人仿佛与马融为一体，发丝被风扯得飞扬，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冲向第一道火圈。她没有半点公主的矜持，扬鞭催马，身形矫健地腾跃而起，稳稳穿过那道烈焰翻腾的火洞。弘时紧随其后，勒紧缰绳控制着奔马的节奏，同样纵身一跃，骏马四蹄翻飞，擦着火光飞过障碍。太贵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周围的太妃们也跟着喊起来：“公主加油！”“弘时稳住！”朝瑰听见额娘带着颤音的呐喊，胸口涌起一股热流，她咬紧牙关，连续跨越三道高栏，每一次腾空都像一只展翅的鹰隼——这一刻她不再是金枝玉叶，而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弘时在跨越第三道栏时，隐约听到夫子席上传来齐妃娘娘（他的生母）的欢呼，但他顾不上回头，立刻驱马冲向控马桩。五根木桩在场地中央飞速旋转，两匹马像灵蛇般灵活穿梭，马蹄溅起的尘土扬起一片朦胧。
第三圈开始，弘时突然俯身贴住马颈，一个“猴子捞月”的漂亮动作翻身跃上马背，拉弓搭箭的瞬间，远处高空抛来的猎靶正迎面飞来。“嗖”的一声，箭矢精准命中靶心！几乎同一时刻，朝瑰也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仰卧转身，脚尖轻点马镫，反手抄起长弓，拉满弦的弓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弧，远处禁军抛出的猎靶应声而落，箭羽深深扎进靶心！
最后一轮冲刺开始了。两人同时策马奔向场中央的高杆，那杆顶悬挂的红绸花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仿佛胜利的勋章。距离越来越近，朝瑰突然一个反身转体，轻盈地抢先一步抓住红绸花，稳稳落回马背。弘时也不甘示弱，一个“鲤鱼跃龙门”的腾空动作，重新坐稳鞍鞯。
哨声响起，胜负已分。郭太贵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女儿，就算将来远嫁和亲，也绝不会再是任人欺凌的娇弱花朵了……
胤禛望着场中那个总因读书被自己训得蔫头耷脑的大儿子弘时，又看向自己最小的妹妹朝瑰公主——此刻姑侄俩并辔而立，身上还带着策马夺标的英气。胤禛嘴角的笑意渐渐漫开，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他望着赛场上飞扬的尘土，恍惚间像是看见了畅春园里那个永远挺直脊梁的老人。
“皇阿玛......”胤禛喉结轻轻滚动，目光穿过欢呼的人群，落在弘时沾着汗水的眉梢与朝瑰扬起的马尾辫上。曾经那个在书房里背不出《论语》就被他罚抄十遍的毛头小子，如今能稳稳勒住烈马的缰绳；曾经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娇小姐，现在也能像真正的草原儿女般纵马跨越火圈。
风掀起他衣摆的暗纹，胤禛低头攥了攥手心里的蟠龙佩。他记得皇阿玛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沙哑着嗓子叮嘱“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此刻看着弘时在马上挺直的脊背，看着朝瑰公主眼里灼灼的光，那些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清晨，那些为功课熬红的眼睛，突然都变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您瞧见了么......”胤禛望着赛场上姑侄，声音轻得几乎被欢呼声淹没。他知道皇阿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群孩子能否相互扶持着走过风雨。而此刻，他的弘时她的妹妹的他的子侄们是大清的骄傲，先帝的朝瑰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这比任何奏折上的功绩都更让他心头滚烫。
几组对决下来，直叫文武百官们大开眼界——这般精彩绝伦的马术竞技，当真是闻所未闻！端懿，懿德两位皇后所引领的娘娘们，当真手段了得！宜修头戴玉冠，身着夫子服，端坐于夫子席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场中学子：从初时的含蓄守礼，到如今的自信明媚，每一分蜕变都清晰可见。再看那些朝臣们眼中闪烁的赞赏之光，还有福晋们望着自家孩子时热泪盈眶的动容之态，再抬眼望向皇帝与懿德皇后脸上浮现的对大清未来的无限憧憬——她此刻清醒的认知里，自己当初力主让陵容与自己并尊为皇后的决定，当真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
第一局在一片喝彩声里定下胜负，骑射是这群阿哥们打小就必须会的本事，昨日文试不相上下，更是在下午的武艺谋略里被女学远超，今日的马术再一次证明女子不止是后宅这一条路可走！
众男夫子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色，却无一人开口——昨夜挑灯夜议至三更，终究是白费功夫了！
昨日演武场上的激烈较量余韵未消，今日跑马场四周的气氛更添凝重。文武百官早已齐聚看台，人人翘首以盼——今日他们所期待的，已不仅是一场胜负，更是为了一睹懿德皇后亲手栽培出的那群女将，将展现出何等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
场中，女学子们皆已换上劲装。或青如春水，或紫若云霞，或蓝似晴空，或红胜烈火。虽颜色各异，却俱是身形挺拔，气质清冽如兰、沉静如菊、坚韧如松、疏朗如竹。她们迎风而立，于晨光中静候，自有一派飒爽英姿。
另一侧，阿哥们虽经昨日挫败，眼中锐气却未减分毫，如烈日般的斗志仍在熊熊燃烧，只待号令一出，便要策马扬鞭，一雪前耻。
女夫子与男夫子们分坐于跑马场东西两侧看台，虽未言语，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气氛微妙至极。
恭亲王立于点将台上，神采奕奕，更胜昨日。他环视全场，声若洪钟：“今日乃是男学、女学第二日考核之较量，本王能与诸位同僚共睹此盛况，实感荣幸！今日，且看女学子们将展现何等风采，男学子又将如何奋起反击——恭请皇上、懿德皇后登台抽签，较技……正式开始！”
帝后二人立在点将台上，恍若从同一幅工笔重彩里走出的对峙璧人——一个明黄龙袍衬得肩背挺拔，金线龙纹在日光下凝着沉稳的光；一个牡丹骑装缀着红绸束发，未施粉黛的脸庞因微扬的下颌添了几分利落。偏这对立姿态，让满台肃穆都染了几分暗流涌动的较劲。
“今日皇后先请。”胤禛抬手虚引，声线温稳得像刻意压着的弦。面上挂着从容笑意，眼底却藏着点促狭：昨儿输得实在难看，至今想起那丫头转身时勾着嘴角的小模样，耳根还莫名发烫。今儿且装回君子，只盼她等会儿赢了也别太过分——光是想象她那副得意劲儿，他就先绷不住想笑。身后几位王爷伸长脖子张望，盔甲缝隙里都透着期待：巴望着皇上今天能争口气，别再让皇后“大杀四方”。
陵容上前一步，眼尾微弯，嘴角那点狡黠藏不住：“谢皇上谦让，臣妾定当尽力……可不许等会儿嫌臣妾赢得太狠呀。”话落时展颜一笑，那股子鲜活劲儿直教胤禛在点将台上晃了神——明明该盯着她的动作，目光却总被这张带笑的脸勾住，连昨日输了的懊恼都淡了几分。
陵容唇角还凝着促狭的弧度，指尖却利落地探向案上朱漆签筒——“唰”地抽出支竹签，瞥见上面墨字时，眼尾微弯，那抹狐狸笑便从嘴角漾开，显然是胸有成竹，早把胜局算进了心里。
首场比试定作马术，规矩同昨日：二人各从对方队伍里抽选五人，按抽签顺序两两对决！
陵容先执签。听她念出名号：允?长子弘暄、允祹三子弘晍、允禩长子弘旺、允祺长子弘昇、允祉长子弘晟、还有自己的儿子弘时……待这五人名号落定，胤禛悬着的心微微一沉又松快——这几个小阿哥骑术素来在宗室子弟里拔尖，马背上的稳当劲儿是出了名的，由他们出赛，胤禛这边自然踏实。
轮到胤禛为陵容阵营抽选女眷，指节却不自觉捏紧了签筒。待结果摊开：允佑长女雅图、自己的淑和，还有允禟家长女敏珠、允禔次女乌云珠、允礽次女阿木尔，先帝的朝瑰公主……名字入耳，昨日的感觉又悄悄漫了上来。
第一局首组对阵，弘暄对雅图。
昨日弘暄在淑和手里栽了跟头，今日甲胄齐整勒马驻在起点，眉峰拧成结，连缰绳都攥得泛白——显然是憋着劲要讨回来。可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落在雅图眼里，偏生像拳头砸在棉花上：她倚着枣红雕鞍，指尖慢悠悠叩着鎏金缰绳，唇角还噙着半分浅笑，连眼尾都懒得抬一下。
直到鼓点响起，雅图广袖轻扬，足尖在镫上一磕，紫骝马前蹄扬起的刹那，她已稳坐雕鞍。绯色骑装下摆翻飞，衬得她身形轻盈如紫蝶振翅，掠过弘暄马前时，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弘暄弟弟，”她侧首时鬓边红绸飘起，指尖拂过腰间软鞭，“姐姐今日可没打算让你哦。”
“嘭——”令旗一展，雅图足尖轻点马镫，紫衫被风卷得猎猎翻飞，如一道泼开的紫霞直掠向前。她腰肢随马背起伏微旋，发间红绸扬起半寸，竟比弘暄座下黑马更先腾起——那抹紫影快得像揉碎的星光，弘暄攥紧缰绳，只觉紫霞缠身，怎么都甩不脱。
转过弯是第二道火圈。火星噼啪溅在两人马前，雅图与他同时俯身勒马，紫衫下摆擦过马腹，竟比他更快半寸掠过火舌。烟尘未散，第三道移动靶已在三十步外晃。
弘暄沉下心搭箭，指尖刚扣住弓弦，抬眼便见雅图右手也稳稳扣了羽箭——两声“咻”叠作一声，草靶正中炸开两朵白花。他攥弓的手紧了紧，心底暗叹：这丫头，箭势竟与自己一般利落。
第四道是连环跨栏。弘暄提缰催马，黑马四蹄腾空，连跃三道横栏，落地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抬眼正见雅图勒马候在低杠前，紫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忽然俯身，双臂环住马颈，人马相贴穿过低杠。弘暄跟着俯身，却在抬头时撞进她眼底——那抹笑轻得像落在紫衫上的流光。
“驾！”雅图猛地一鞭加力，坐骑长嘶着窜出半马身。弘暄挥鞭再赶，却不知这是她的“心思”——任他追上，并肩时雅图压低身子，指尖攥紧缰绳，声音清凌凌的：“驾！”
马儿忽地爆发出力气，弘暄望着那抹紫影倏地掠出，自己坐骑的鬃毛也被带得扬起。直到终点线前，他才看清——雅图的紫衫早先他半步，正擦着指令线，扬起一角。
看台上众人皆屏息凝神，眼尾都舍不得眨，生怕漏过半分精彩。年世兰与琪琪格并肩而坐，见着场上紫影翻飞，不约而同弯了弯眼尾——那笑里浸着相同的欣慰，像是瞧着自己亲手养的花，终是开出了最鲜活的姿态。
几位王爷的福晋们今日也悉数到场。太妃们也都从寿安宫里出来凑凑这大清第一热闹，昨日听闻演武场的热闹，今日早早就占了前排位置。七福晋纳喇氏望着马背上那个紫衫翻涌的身影，眼眶里浮着水光，嘴角却翘得压不住：“我家雅图……竟有今日这等风采。”她身侧坐着府里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望着雅图利落的动作，低低叹了句：“格格从前在府里虽不算娇弱，却也守着规矩，说话声儿都轻得像片云。哪像今日，骑在马上倒像换了个人，明丽张扬得让人挪不开眼。”
“容儿，”胤禛目光锁在雅图身上，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这真是老七家的雅图？朕记得她从前连马背都不敢上，月前世兰还说，她练了三日才敢稳稳坐住鞍子。”他侧过身，压低声音凑近陵容，眼底仍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这自是要看她们拜了怎样的师父。”陵容指尖轻轻一抬，眼波里漾着浅笑，像是无意提起，“年姐姐与琪琪格对这群女学子，可是掏了心窝子般教呢。”她话音轻巧，尾音里却藏着未尽之意——那些日日饮着灵泉水滋养的姑娘们，若没有这番悉心教导，又怎会有如今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胤禛静立一旁，目光掠过场中飞扬的紫衫，又落在陵容微扬的唇角。自知晓她背后那段不为人知的来历后，再联想到场上姑娘们的出色表现，他心底便如明镜般透亮。此刻望着陵容眼底藏不住的欣慰，他眼眸微动，深深望进她似笑非笑的眼里，满是对她的信任与感激——这份无声的懂得，比任何言语都更熨帖。
不等他表露感激欣慰，场中第二组淑和对决弘昀已蓄势待发！欣嫔吕盈风与睿嫔曹琴默并肩而坐，皆穿着夫子服。这两位慈母情深的嫔妃，自上月同在女学授课以来，日常多有往来，此刻望着场上淑和纵马待战的身影，想着待日后温宜大了也是如此风华，眼角眉梢都漾着自豪与欣慰——这份心情，旁人自是瞧得分明。
第二组指令落下，弘昀与淑和并肩冲入跑马场。疾风掠过鞍鞯，马蹄踏碎满地金晖。
首圈方过，淑和已稳如磐石端坐马背，忽而素手轻扬，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凌空而起，足尖在鞍桥一点，衣袂翻卷间稳稳立于马背，身姿舒展若鸿雁凌霄，长发与红绸共舞于风中。
远处弘昀亦不遑多让，只见他身形微沉，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腾跃，翻身上马背时衣袍翻飞如鹤翼，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
转眼间，淑和纤腰轻拧，如流萤穿花般贴着马腹两侧翩然舞动，坐骑四蹄翻飞竟不乱半分节奏。弘昀亦同时镫里藏身，身影隐于马腹之下，只闻马蹄声碎，带起一阵疾风。
两人几乎同时腾跃翻转，马背翻身间灵巧控马，长鞭一抖急踢马腹，坐骑应声飞疾，鬃毛飞扬间踏碎满地光影，惊得看台上一片抽气声。
就在这时，淑和猛地一提缰绳，坐骑长嘶一声腾空跃起。阳光倾泻而下，她乌黑如瀑的长发间流转着细碎的金芒，衣袂翻卷似流云。马蹄重重落地的刹那，她身形如游龙般纵身低伏，素手如电般抄起地上长弓，挽弓搭箭时弓弦震颤，三支羽箭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啸声直取红心——咻咻咻连珠箭响，三箭连中靶心，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远处弘昀不甘示弱，反手伏于马背低伏揽月，身形稳如磐石。他挽弓搭箭时衣袍翻飞，三支羽箭应声离弦，箭箭破空而去，带着凌厉的气势穿透空气，精准无误地钉入靶心！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两道身影在朝阳下英姿勃发，箭道较量堪称绝伦。
最后一圈，淑和忽似灵燕掠空，足尖轻勾马鞍手把，身形稳若泰山般驭住翻腾的马匹。她目光如炬锁定高空——那颗红苹果悬于旗杆顶端，在风中轻晃似挑逗。弓弦在她指间绷成满月，箭鸣撕裂空气如长虹贯日，利箭破空而去，精准穿透那颗红苹果，箭翎犹自震颤，果肉迸裂的汁水在阳光下溅成金芒！
远处弘昀亦不甘示弱，猛地一提缰绳飞身凌空，衣袍翻卷似鹤翼振翅。他挽弓搭箭瞄准另一颗苹果，箭矢离弦时带起尖锐啸声，却终究偏了半分——箭尖擦过苹果表皮，地一声钉入旗杆，红果晃了晃，终究未被穿透。看台上惊呼四起，两道身影在暮色余晖中定格，一箭穿心与箭擦过边的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马蹄落地间，淑和飞身下马。弘昀望着自己那支偏了半分的箭，目光追随着淑和的身影，满含佩服——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淑和，看上去柔柔弱弱，可两场比赛都这般惊人！假以时日，只怕这位妹妹的成就，又岂是“了得”二字可以预估的？
胤禛目光掠过场中英姿飒爽的淑和，心中泛起久违的柔软，又转向不远处端坐的欣嫔。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扳指，青玉表面被摩挲得微微发亮——还好陵容来了，往后的日子，总归都会好起来的。
他这厢已然全然沉浸在女儿的出色表现里，浑然忘却了自己今日身为阿哥队主帅的职责。身后一众王爷们望着高台之上那嘴角难掩笑意的四爷，只觉得自家辛苦教导的阿哥们，今日怕是注定要被那两口子按在地上摩擦了——主帅都被别人的主将了，这比试还比什么？输赢不早已分明了吗？
懿德皇后啊，您老人家就给点活路吧！十三阿哥与十六阿哥对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好在不过短短一月，日后还指望四哥去向懿德皇后讨教些教养之法呢，或许...尚有一线希望赶上来？
第三组弘旺对阵敏珠。允禩凝望场中儿子，眸中浮起几分怔忡——往日面对这孩子，多是考校功课的严厉，何曾有过一场真正的父子恳谈？这一个月来亲身教导，眼见着弘旺日渐蜕变，他方才惊觉，自己争权夺利多年，竟忽视了身旁这许多人与事。
令旗一展，弘旺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入场。那姿态不像赴赛，倒似奔向自己的锦绣前程。控马绕桩时，五根木桩交错林立，骏马灵巧穿行其间，马尾扫起的风声猎猎作响。弘旺端坐马背稳如磐石，忽而收势凝神，指尖轻叩马颈，与坐骑呼吸同频。只见他凌空一跃，身形如鹰隼穿云，稳稳掠过火圈，再度落座鞍上！
敏珠紧随其后，刚过火圈便如杏色飞花绽放在阳光下——那袭杏色骑马装被风鼓起，恰似格桑花迎风怒放。她旋即施展飞燕踏步，一个轻盈转身隐入马腹左侧，顺势挽弓瞄准靶心。首箭稍偏，她眉峰未动，迅即稳住心神，第二箭破空而出，直中红心！第三箭更绝，劈开第二箭残影，精准钉入靶心中央！
弘旺亦不遑多让，三箭连发俱中靶心。更绝的是，他立身腾跃间搭弓射向空中禁军抛起的活靶，一箭、二箭、三箭，箭箭破空，俱透靶心！旋即一个侧翻倒挂马背，如游龙戏珠般穿过低杠，继而燕子翻身跃上马背，腾空越过沟壑。敏珠紧随其后，二人于马背上施展的技艺，似御风而行，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
此局终了，弘旺技高一筹拔得头筹。敏珠却毫无愠色，翻身下马拱手相贺：弘旺哥哥，敏珠佩服！
妹妹承让了。十四岁的弘旺唇红齿白，身姿挺拔如翠竹，已初显其父谦谦君子之风。
八福晋郭络罗氏凝望着记在自己名下的弘旺，眼角眉梢尽是掩不住的荣光——王爷这些时日不再汲汲于争权夺利，府中侧福晋已有身孕之喜，膝下弘旺亦已长成翩翩少年。这般来之不易的希望与美好，令她心头盈满暖意。抬眸间，正对上八爷投来的目光，二人仿若心有灵犀般隔空相望，眸中流转的默契情愫，恰似这春日里最温柔的私语，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旖旎与温情。
接下来这组对决当真是酣畅淋漓！场中皆是骨子里带着傲气的少年英杰，弘昇与乌云珠在令旗挥落的刹那，如离弦之箭般踏马冲入赛场。但见弘昇英眉微凝，控马腾空掠过火圈，身姿如苍鹰搏空；乌云珠则单手轻扯缰绳，俯身贴于马腹，蓝衣翻卷间似流云坠渊，又忽而踏马冲天，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弘昇挽弓搭箭，逆身拉满弓弦，箭鸣破空之际，惊惶飞舞的野鸽子应声而落；乌云珠却更显凌厉，素手如电，徒手抄起地上惊窜的野兔，指尖尚带着生灵挣扎的颤动。两匹骏马齐驾并驱，铁蹄重重蹬踏高台，火星四溅间，踏碎满地金晖。
乌云珠姐姐巾帼不让须眉！弘昇勒马回首，朗声赞道，眉宇间尽是惺惺相惜。
弘昇弟弟亦风姿绰约！乌云珠莞尔回礼，眸中映着少年飞扬的神采。二人相对一揖，衣袖翻卷似流云相逐，风骨卓然。
文武百官席列之中，大学士伊泰凝望着场中英姿飒爽的乌云珠，目光忽似穿透时空，落在那早已逝去多年的堂妹面上。幸得当今圣上乃明君圣主，堂妹膝下两个女儿如今皆有这般惊人风采！若是她泉下有知，应当也能安心了吧。
他身旁的大臣瞧着这位平日里三缄其口、谨小慎微的大学士，终究也只能轻拍他的肩膀。同僚之中，谁不晓得这位大人平素里对直亲王自家的关切呢？哪怕那几年直亲王囚禁困于浅滩，这位对王爷府里的几位小格格小阿哥们也是怜惜的！谁叫都是同一个伊尔根觉罗氏了？
弘晟与阿木尔相对而立。二人同岁同月，生辰仅差数日，幼时曾一同在御花园扑蝶折枝，嬉戏玩耍。只是后来......二人相视一笑，眼中闪过几分追忆，静待令旗挥舞。
禁军手势落下，二人却不似前几场选手那般疾驰入场，反倒信马由缰，闲庭信步般缓缓而行。忽而阿木尔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蹿出，扬起的尘土让紧随其后的弘晟猝不及防。弘晟轻笑出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使诈。他并不恼怒，双腿一紧，胯下骏马如闪电般追了上去。只见他一个漂亮的镫里藏身，整个人如灵猿般侧挂马腹之下。阿木尔见状也不甘示弱，一个漂亮的盘马回旋，身形矫健如草原金雕，在赛场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引得看台上一片惊呼。
弘晟迅速调整身形，重新稳坐马背。他手腕轻抖，缰绳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骏马似与他心意相通，四蹄生风，如流星赶月般紧追不舍。二人你追我赶，时而并驾齐驱，时而前后交错，马蹄声如战鼓雷动，在赛场上演着一场力与美的角逐。
这场较量终究是不分轩轾，兄妹间那份自幼相伴的默契，如春风拂过心田，伴着他们在时光里静静成长。
第一局最后一组上场时，全场空气都凝固了。皇帝长子弘时对阵先帝幼女朝瑰公主——这场姑侄对决让看台上每一双眼睛都瞪得滚圆，连呼吸都屏住了。太妃席上，郭太贵人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眼眶红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
随着禁军手起令下，两匹骏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朝瑰公主伏在马背上，整个人仿佛与马融为一体，发丝被风扯得飞扬，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冲向第一道火圈。她没有半点公主的矜持，扬鞭催马，身形矫健地腾跃而起，稳稳穿过那道烈焰翻腾的火洞。弘时紧随其后，勒紧缰绳控制着奔马的节奏，同样纵身一跃，骏马四蹄翻飞，擦着火光飞过障碍。太贵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周围的太妃们也跟着喊起来：“公主加油！”“弘时稳住！”朝瑰听见额娘带着颤音的呐喊，胸口涌起一股热流，她咬紧牙关，连续跨越三道高栏，每一次腾空都像一只展翅的鹰隼——这一刻她不再是金枝玉叶，而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弘时在跨越第三道栏时，隐约听到夫子席上传来齐妃娘娘（他的生母）的欢呼，但他顾不上回头，立刻驱马冲向控马桩。五根木桩在场地中央飞速旋转，两匹马像灵蛇般灵活穿梭，马蹄溅起的尘土扬起一片朦胧。
第三圈开始，弘时突然俯身贴住马颈，一个“猴子捞月”的漂亮动作翻身跃上马背，拉弓搭箭的瞬间，远处高空抛来的猎靶正迎面飞来。“嗖”的一声，箭矢精准命中靶心！几乎同一时刻，朝瑰也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仰卧转身，脚尖轻点马镫，反手抄起长弓，拉满弦的弓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弧，远处禁军抛出的猎靶应声而落，箭羽深深扎进靶心！
最后一轮冲刺开始了。两人同时策马奔向场中央的高杆，那杆顶悬挂的红绸花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仿佛胜利的勋章。距离越来越近，朝瑰突然一个反身转体，轻盈地抢先一步抓住红绸花，稳稳落回马背。弘时也不甘示弱，一个“鲤鱼跃龙门”的腾空动作，重新坐稳鞍鞯。
哨声响起，胜负已分。郭太贵人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女儿，就算将来远嫁和亲，也绝不会再是任人欺凌的娇弱花朵了……
胤禛望着场中那个总因读书被自己训得蔫头耷脑的大儿子弘时，又看向自己最小的妹妹朝瑰公主——此刻姑侄俩并辔而立，身上还带着策马夺标的英气。胤禛嘴角的笑意渐渐漫开，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他望着赛场上飞扬的尘土，恍惚间像是看见了畅春园里那个永远挺直脊梁的老人。
“皇阿玛......”胤禛喉结轻轻滚动，目光穿过欢呼的人群，落在弘时沾着汗水的眉梢与朝瑰扬起的马尾辫上。曾经那个在书房里背不出《论语》就被他罚抄十遍的毛头小子，如今能稳稳勒住烈马的缰绳；曾经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娇小姐，现在也能像真正的草原儿女般纵马跨越火圈。
风掀起他衣摆的暗纹，胤禛低头攥了攥手心里的蟠龙佩。他记得皇阿玛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沙哑着嗓子叮嘱“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此刻看着弘时在马上挺直的脊背，看着朝瑰公主眼里灼灼的光，那些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清晨，那些为功课熬红的眼睛，突然都变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您瞧见了么......”胤禛望着赛场上姑侄，声音轻得几乎被欢呼声淹没。他知道皇阿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群孩子能否相互扶持着走过风雨。而此刻，他的弘时她的妹妹的他的子侄们是大清的骄傲，先帝的朝瑰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这比任何奏折上的功绩都更让他心头滚烫。
几组对决下来，直叫文武百官们大开眼界——这般精彩绝伦的马术竞技，当真是闻所未闻！端懿，懿德两位皇后所引领的娘娘们，当真手段了得！宜修头戴玉冠，身着夫子服，端坐于夫子席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场中学子：从初时的含蓄守礼，到如今的自信明媚，每一分蜕变都清晰可见。再看那些朝臣们眼中闪烁的赞赏之光，还有福晋们望着自家孩子时热泪盈眶的动容之态，再抬眼望向皇帝与懿德皇后脸上浮现的对大清未来的无限憧憬——她此刻清醒的认知里，自己当初力主让陵容与自己并尊为皇后的决定，当真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
第一局在一片喝彩声里定下胜负，骑射是这群阿哥们打小就必须会的本事，昨日文试不相上下，更是在下午的武艺谋略里被女学远超，今日的马术再一次证明女子不止是后宅这一条路可走！
众男夫子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色，却无一人开口——昨夜挑灯夜议至三更，终究是白费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