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尚书府上-《赤焰辞》

  晨雾还未散尽,济世堂的木门就被叩得咚咚作响。苏清焰刚把后院柴房的木闩插紧,指尖还残留着为陈默换药时沾染的金疮药粉末——那枚玄铁蝙蝠令牌被她藏在银铃药囊最里层,冰凉的触感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连呼吸都不敢太急促。昨夜处理完杀手的伤口,她几乎彻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魏公公”“长生药”这两个词,还有母亲旧医书中关于影阁的记载,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自己收紧。

  “苏大夫!开门!急事相求!”门外的呼喊带着官宦家仆特有的急促,却又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慌乱。苏清焰理了理青布衫的袖口,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掠过药囊上的银铃,清脆的声响让她莫名镇定了几分,才缓缓拉开门闩。

  门口站着个穿宝蓝绸缎褂子的中年男人,腰间系着荔枝纹玉带,帽檐下的三角眼此刻满是焦灼,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见苏清焰出来,他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苏大夫,我是王尚书府的管家刘忠,我家老爷今晨突然倒在书房,连话都说不出了,还请您即刻随我去府中诊治!”

  王尚书?苏清焰的心猛地一沉。昨日李小儿还说尚书府的人往金针门跑,今日却转而找她这个民间医女,这反常的举动背后,定有猫腻。更何况陈默昏迷前那句“魏公公”,像根细针时刻刺着她的神经——王尚书是魏公公一手提拔的党羽,这趟出诊,怕是要踏入一张早就织好的网。可若是拒绝,反而会引起怀疑,或许还能借着诊病的机会,探探魏公公与那红色丹药的底细。

  “管家稍候,我取诊具便来。”苏清焰没有犹豫,转身取来紫檀脉枕和小巧的药箱,银铃药囊轻轻撞在腰间,铃声在晨雾中散得很远。刘忠早已备好马车,乌木车厢配着黄铜饰件,一看便知是官宦专用。苏清焰刚上车,车帘就被刘忠快速落下,隔绝了外面的晨光,只留下一丝缝隙,能看到医署坊的市井烟火渐渐被朱红高墙取代——权贵坊的街巷格外清净,连石板缝里都透着疏离,与医署坊的热闹截然不同。

  尚书府的大门气派得让人窒息,朱漆门上镶嵌着九九八十一颗铜钉,门楣上“尚书府”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刘忠引着她穿过三重庭院,沿途的仆妇丫鬟皆垂首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有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衬得府中愈发压抑。进了正房卧室,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床上躺着个面色潮红的中年男人,正是王尚书。他双目紧闭,嘴唇干裂起皮,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喘息,连盖在身上的云锦被都跟着颤抖。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个描金瓷瓶,瓶口残留着些许暗红色药渣,隐约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腥气。

  “苏大夫,您快救救我家老爷!”刘忠抓住苏清焰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昨日还好好的,今晨去书房批公文,刚坐下就倒了,醒来后连水都喝不进!”

  苏清焰挣开他的手,走到床边放下紫檀脉枕,轻声道:“管家莫急,我先诊脉。”她三指轻搭在王尚书的腕上,指尖刚触到皮肤,就觉滚烫得惊人,脉象更是乱得像被狂风搅过的湖面——虚浮无力却又带着一股反常的躁动,时而急促如奔马,时而微弱如游丝,分明是长期服用热性药物,导致肝火灼伤五脏、气血逆乱的征兆。她又翻开王尚书的眼睑,见眼白布满血丝,再查看舌苔,舌苔黄厚得几乎盖满整个舌面,边缘还泛着黑痕,舌尖更是起了不少燎泡——这是药物中毒的典型症状!而且看这症状,绝非一日之功,定是常年服用某种毒性药物积累所致。

  “尚书大人近来是否在服用什么滋补的汤药或丹药?”苏清焰抬头看向刘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那只描金瓷瓶。

  刘忠的眼神瞬间闪烁起来,他下意识挡在瓷瓶前,避开苏清焰的目光,含糊道:“没……没有,老爷只是寻常调理,偶尔吃些人参、当归罢了。”

  “是吗?”苏清焰冷笑一声,拿起王尚书的手,指着他虎口处淡淡的焦痕,“大人虎口有火灼之痕,指缝间还残留着暗红色药粉,分明是常年接触热性丹药所致。而且大人脉象紊乱,五脏皆有灼伤之兆,若再服用那‘滋补’之物,不出三日,定会五脏衰竭、气血攻心而亡!”

  刘忠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苏大夫!求您救救我家老爷!是小人糊涂,不敢说实话!老爷确实在服用魏公公赏赐的红色丹药,说是能延年益寿、提神健脑,老爷每日清晨都会用温水送服,已经快半年了……”

  魏公公!红色丹药!苏清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陈默昏迷前说的“长生药”,果然与这红色丹药有关!魏公公这是在拿王尚书当试验品,用活人炼制所谓的“长生药”!而十年前星火堂的冤案,会不会就是因为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不愿同流合污,甚至想揭露真相,才被魏公公和世家联手诬陷谋反、满门抄斩?无数疑问在她脑海里翻腾,像一团乱麻,却只能强压下情绪,专注于眼前的诊治——此刻救醒王尚书,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套出更多关于长生药的线索。

  “这丹药绝不能再用!”苏清焰语气坚定,“我开一副清热解毒、调和气血的方子,先缓解尚书大人的症状,再用银针疏通经络,慢慢调理。但若是想彻底痊愈,必须立刻停用丹药,否则神仙难救!”她说着,提笔在麻纸上写下药方:知母、黄柏各五钱清热泻火,生地、玄参各三钱滋阴解毒,丹参、当归活血通络,甘草两钱调和诸药,最后加一味淡竹叶清心除烦——每一味药材的剂量都标注得精准无误,正是针对药物灼伤五脏、气血逆乱的对症之方。

  刘忠连连点头,爬起来接过药方和草药,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苏清焰叫住:“管家,魏公公可知尚书大人病重?这丹药,魏公公是否也在服用?”

  刘忠的脚步顿住,他回头看了看床上昏迷的王尚书,压低声音道:“还没敢禀报魏公公,他近日在忙着炼制新的丹药,脾气暴躁得很。至于魏公公……小人曾见他身边的内侍送过同款瓷瓶,想来也在服用。只是魏公公身边有专人调理,身体似乎没什么异样。”

  苏清焰心中了然——魏公公定是怕王尚书的事暴露他炼制长生药的秘密,所以才让尚书府隐瞒病情,而他自己则有“专人调理”,实则是用其他人的性命试药,确保自身安全。这般草菅人命、自私狠毒,让她既愤怒又心寒。

  她拿出银针,在王尚书的百会、涌泉、太冲、内关四穴快速刺入,手法精准利落。银针刺入的瞬间,王尚书的呼吸明显平稳了些,脸上的潮红也褪去几分,不再像之前那般痛苦挣扎。苏清焰松了口气,刚要调整银针角度,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刘管家,魏公公派人来问,尚书大人的病怎么样了?公公还说,若是情况不好,便让金针门的人来诊治,不必找民间大夫!”

  刘忠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慌乱地看向苏清焰:“苏大夫,这可怎么办?魏公公的人来了,若是知道您识破了丹药的事……”

  苏清焰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快速拔出银针,低声道:“你就说我是来为尚书大人诊治风寒的,开了些调理脾胃的草药,已经有所好转。我先从侧门离开,三日后再来复诊。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尚书大人再服用那红色丹药,否则谁也救不了他!”说着,她收拾好诊具,跟着刘忠从侧门悄悄离开。

  刚走出尚书府大门,苏清焰就看到街角站着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尚书府的方向,腰间还别着与陈默令牌上相似的黑色蝙蝠纹腰牌——是影阁的人!他们定是魏公公派来监视尚书府的,说不定也已经盯上了自己。苏清焰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指尖紧紧攥着药箱的提手,直到走出权贵坊,看到医署坊熟悉的市井烟火,才稍稍松了口气。

  回到济世堂,苏清焰第一时间去了后院柴房。陈默依旧昏迷着,但脸色比昨日稍好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伤口处的黑血已经止住,开始结痂。她小心地解开他胸口的绷带,用温水擦拭伤口,重新敷上金疮药,又换了新的绷带。做完这一切,她坐在柴房的干草上,望着陈默苍白的脸,心中满是迷茫:魏公公权势滔天,党羽遍布朝野,还有影阁这样的杀手组织为他效力,而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民间医女,仅凭一块令牌和半张纸条,如何能与他抗衡?如何能为星火堂报仇雪恨?

  可一想到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眼神坚定地说“清焰,一定要查清真相,还你父亲和星火堂一个清白”,想到陈默冒死闯入医馆、传递线索时的决绝,她又咬紧牙关,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她不能放弃,父亲和星火堂的冤魂还在等着她,那些可能被魏公公当作试验品的无辜百姓,也在等着她揭露真相。她是医者,不仅要救死扶伤,更要守护医道的初心,不能让医术成为权贵作恶的工具。

  苏清焰起身走出柴房,回到前堂整理药柜。指尖抚过一排排贴着标签的药罐,甘草的甜香、薄荷的清凉、黄连的苦涩渐渐驱散了心中的阴霾——她手中的草药和银针,就是她对抗黑暗的武器;母亲留下的旧医书和陈默传递的线索,就是她寻找真相的灯塔。

  当晚,苏清焰借着整理药材的名义,再次翻看母亲留下的旧医书。她一页页仔细翻阅,希望能找到关于红色丹药解毒之法,或是西域雪莲的记载。翻到最后几页时,她在书页夹缝中发现一行母亲手写的小字,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仓促:“西域雪莲,性微凉,可解百毒,尤其能解热性药物之毒,唯流沙国药市有售,需持雪莲令方可入内。”

  雪莲令?苏清焰心中一动,想起药市那个常年经营西域药材的老掌柜——他须发皆白,据说在西域经商数十年,见多识广,或许他知道雪莲令的下落。她决定明日一早就去药市,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雪莲令,为陈默寻得解药,也为查清真相多争取一分希望。

  夜色渐深,济世堂的灯火渐渐熄灭。苏清焰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满是坚定。她知道,前路布满荆棘,魏公公不会善罢甘休,影阁的杀手或许就在暗处盯着她,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停下脚步。魏公公,影阁,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你们等着,我苏清焰定会查清真相,为星火堂报仇雪恨,还医道一片清明!